孔正清将陈庆安和愤怒的人群隔开,他身子板薄,因为被人群冲的摇摇晃晃的,但他还是努力地带着陈庆安离开这个地方:“受人所托而已。”
“受人所托?”陈庆安有些疑惑,在这举目无亲的白玉京,在这吃人骨头的白玉京,还有人愿意帮自己一把吗?
孔正清说:“忠君之命而已。”
陈庆安更茫然了。
怎么,这大越的皇帝竟然这么好心?
陈庆安本来还恍恍惚惚的,忽然被一道凄厉的女声叫回了神智。
此时原本围在衙门门口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开,见这女子连滚带爬地跑到衙门的门口,涕泗横流着,便又驻足了。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那看起来才十几岁的姑娘嚎着。
“怎么了姑娘?”有人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那姑娘瘫倒在地:“我爹……死了!他是被人杀的!”
第31章 窟窿
吵吵嚷嚷。
“你爹是?”有人探出头来问道。
那姑娘哭哭啼啼,看着架势很快就要撅过去了。
许沉璧本来都有要离开的意思了,毕竟于她而言,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并没有什么值的过多关注的。
眼下找找那只叫作“苏台”的鹿灵族后裔才最是要紧。
可她还没走几步,便停下了脚步。
原来,死的人,正是昨日遇见的、今日迟到的茶肆说书先生。
“姐姐……”宁行止也听见了这话,跟着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许沉璧,准备等着她发话。
许沉璧顿了一顿,抬头看着宁行止,说:“怎么,你想去看看那说书先生?”
宁行止点了点头。
许沉璧接着说:“这说书先生死了就死了,陌生人一个,有什么值得去看一眼的,你我又不是白玉京的捕快,抢了人家的差事总不好……”
“……我爹的胸口,不知被什么贯穿了,心脏处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冒着血的窟窿……”
许沉璧还没劝完,便听见那瘫坐在衙门前的姑娘如此泣不成声道。
一个冒着血的窟窿。
如此血腥的手段,若不是有仇,便很难有其他理由了。
也难怪,就那说书先生的嘴,今天嘲讽完这个,明天叨叨那个的,要是被哪个小心眼的记仇了,真下此狠手,也并非难以理解。
“姐姐,你看这……”宁行止听见这姑娘的话,于是便又看向了许沉璧,话语中带着恳切。
他大概是想插一脚的。许沉璧想。
许沉璧自然也发现了宁行止眼中的期盼,她脸上是带着笑的,只是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带着刀子:“世上可怜人千千万,你若是人人的不幸都想掺和,我也不说什么,你自己去便是了,何苦叫上我?”
宁行止不说话了。
他忽然用一种很难过的眼神看着许沉璧。
许沉璧便觉得奇怪。
她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是懒得管别人的闲事而已,好像也没做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为何宁行止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呢?
难不成,在他心中,我是一个大善人?真可笑。
“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如你所愿,管这档子事?”许沉璧开口问道。
宁行止直视许沉璧的双眸,反问:“你既不爱管闲事,那最一开始的那个晚上,为何又要救我和其他人离开第七域?又为何愿意千里迢迢送我回家?”
许沉璧无话可说。
当然是因为系统颁发的鬼任务啊。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从而获得任务点数,她也并没有那个闲情雅致管别人的死活。
但是她不能将系统的事情宣之于口。
于是她干脆扯了个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了,你听说过仙缘吗?那日我掐指一算,觉得救你们能获得仙缘,便随手救了。”
等等,这宁行止为何知道是自己救的他们?
“也就是说,你从一开始,就是诓我的,你根本没忘记那晚上的事情?”许沉璧反应了过来什么不对。
“对啊,我还知道,姐姐并非是世人眼中的‘花瓶’。”宁行止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着腰,戏谑地看着许沉璧,“我还知道姐姐的实力,其实远高于同门之上,怕是与那第七域的领主相比,也不会落了下风。”
许沉璧牢牢地盯着宁行止,再说出来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你威胁我?”
“哪敢呢姐姐。你之所以愿意跟我来白玉京,怕不只是因为我吧,没准还想顺便做一些其他事情。为何不一道去看看呢,没准正好能达成心愿。”宁行止耸了耸肩。
都说对了。
许沉璧心想,自己这可真是救了一头披着羔羊皮的狼。
她轻轻哼了一声,才问道:“你既然抓住我这样的把柄,为何不一直留着,反而现在就亮出底牌来?”
宁行止说:“看那姑娘可怜罢了。再说这杀害人的手段如此血腥,倒还真不一定是普通人做出来的呢,或许是什么妖魔鬼怪。”
许沉璧心想,这上下两辈子,也不知欠了他们宁家人什么,上辈子给宁温流坑骗,这辈子还要被宁行止威胁。
偏偏这人,是自己需要护送回家之人,无法做什么手脚。
只是,有一点是宁行止想歪了,这件事,大概率就是人祸。
某本古籍中曾有记录,白玉京这个地方地处特殊,自有鹿灵族这等福兽庇佑,妖魔鬼怪哪敢进犯?
而鹿灵族生性淳朴天真,且自有一套修炼法则,那便是以助人完成心愿从而达成飞升的目的,因此,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残忍之事的。
但她还是不想管这事,哪怕是在客栈睡觉歇着,也比管别人家的闲事强。
“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许沉璧思索得入了神,所以并没有意识到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一看,堵着自己道的,竟然是陈庆安。
许沉璧觉得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偶尔路过此地。”
陈庆安便没多问什么,反而聊天似的,跟许沉璧谈起那说书先生的事情来:“那说书先生没了。”
“你若是没事,便忙自己的去,不要挡我的道。”许沉璧觉得更莫名其妙了,这人好端端地,倒是说起那说书先生来。
说着,她拉着宁行止的袖子就像离开。
真是神神道道。
陈庆安移了一步,继续挡住了许沉璧的去路。
他不动时,许沉璧还没注意。但陈庆安一动,一枚原本隐藏在朱红衣服褶皱之间的白玉佩便显露了出来。
这玉佩,竟然不是完整的,而是碎成了一半的。
她并不相信,陈庆安作为一个质子,非要配戴一个碎了的玉佩出来撑排面,除非这玉佩对他有重要的含义。
难道是昨日赔给那卖馄饨的老人的玉佩?
但是,他又是哪来的时间去赎回的呢?
毕竟他的玉佩被扣下不久,这倒霉孩子便遇上了孩童溺水这一档子事。
“我就是觉得,天道好轮回,善恶应有报。”陈庆安说,“那说书先生嘴上伶俐,总算吃了这个的亏。”
“那你跟我说什么?”许沉璧还是觉得这个人脑子不太对劲。
陈庆安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撂下这话,陈庆安便转身离开了。
许沉璧看着陈庆安逐渐远去的背影,侧过脸去跟宁行止说道:“这闲事,我还是不想管,你若是想去,你便自己去,我不拦着你。”
说着,她就松开抓住宁行止袖子的手,准备扬长而去。
但宁行止却又拽住了她。
许沉璧回头,听他说道:“姐姐若是陪我这么一程,我再送姐姐几件宝贝。”
她拧着眉毛,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一本绝世功法。”宁行止见这样,继续补充。
许沉璧一甩袖子,就想离开。可宁行止的手确实被她甩下来了,但是再抓起来也快:“再加一炉上品丹药。”
寻常宝贝易有,但珍贵丹药有价无市。
许沉璧点了点头,说道:“成交,但是在第七域的事情,我劝你不要说出去。”
宁行止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拽着宁行止,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见四下无人,才使用了“移形换影”的术法,来到了那说书先生的身死之处。
至于她怎么知道这说书先生死在何处的,当然是系统告诉她的。
到达了说书先生的身死之处,许沉璧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便被宁行止虚虚捂住了双眼。
“姐姐,你还是别看了,这场面确实,血腥得很。”宁行止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
许沉璧揶揄:“你一个男人,却比我还胆子小。”
说着,她就伸手挪开了宁行止盖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昨日还鲜活的很的说书先生,此时瘫在血迹的正中间,见他表情安详,可以得出杀人凶手确实是一招致命。
借着那胸口上的血窟窿,也可以推断出这人的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
但还是有些不对的地方的。
“我觉得,这不像是人的手笔。这窟窿捅得利落,但边缘并不平整,想来不是器物导致的。”宁行止说,“我觉得,像是妖兽的杰作。”
“你可读过《异物志》?”许沉璧偏过头去看着他,眼中尽是不赞同。
《异物志》,便是记录着鹿灵族来源习性的古籍的名字。
“读过的,第二卷 第三十七页,讲的便是大越如今的瑞兽,鹿灵族。”
许沉璧难免高看他一眼。
这《异物志》名字瞧起来平常,但却确实是举世难寻的古籍。
更何况能准确说出所在卷数与页数,可知这人确实于读书此道天赋异禀。
许沉璧接着说:“你既然读过,也知道,这白玉京有鹿灵族的庇佑,别的妖魔鬼怪难以侵入。既是如此,又怎么可能是鹿灵族的手笔呢?”
宁行止也看着许沉璧:“姐姐既然知道此处只有鹿灵族,那这件事,为何不可能是某只鹿灵族后裔的所作所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女主确实不是菩萨属性……
她这个性格,是有原因的,后面会写到
第32章 寻觅
“鹿灵族乃是祥瑞之兽,靠完成心愿来积攒仙缘,从而飞升,所以根本用不着来干这种事情……”许沉璧本来想反驳宁行止,结果忽然想到了其中蹊跷,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宁行止,“你的意思是,有人对她许愿,杀掉这个人?”
“姐姐聪慧。”宁行止大概早就想到这一关节,却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让许沉璧自己慢慢猜。
毕竟她若是自己想不到,别人在她耳朵边说个千次、万次,她也会嗤之以鼻,当耳旁风。
这说书先生,平时都讲的是一些奇闻异事,且干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说明这人嘴上其实是有把门的,并不会真正地口无遮拦。
没来由的,她忽然想到了陈庆安。
她想起来了那个少年在茶肆摔碎的茶杯,想起了那个少年颤颤巍巍放在桌子上的铜板,想起了那个少年被卖馄饨的老人抱住双腿时的无助。
但她也想起了那个少年落魄却锋利得像刀一样的眼神,想起了他的“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多么矛盾啊。
宁行止说:“姐姐,你是想到了是谁了吗?”
许沉璧看着这个人,他温润如常,平静如常。
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何人所为。
他是故意想让我掺和进来的。许沉璧如此想着。
许沉璧与宁行止对视,缓缓开口道:“先不说证据确不确凿,你我既不是这白玉京的捕快,也不是旁的什么官,便没有资格审判他人。”
宁行止的表情有一丝忡怔,似是许沉璧直接戳破了他心中所想。
许沉璧看着宁行止,忽然觉得好笑。
诚然,“善恶终有时,天道好轮回”,自己能好好活着本身就很艰难了,却还要想着为他人伸张正义。
问题是,他眼中的正义,对于旁人来说,是真正的正义吗?
宁行止拉着自己来,无非就是想激自己趁此机会除掉凶手,还白玉京一片太平。可惜了,她也算是活了几千年,公平的、不公平的事情见得多了,便很少再有那种毛头小子似的脑子一热了。
但是既然这件事可能与鹿灵族,也就是苏台有关……那就不妨继续深入下去。
“你方才瞧见了那陈庆安身上的半块玉佩了么,我想那可能是他母后的遗物。”许沉璧见宁行止半天不开口,索性直接说道,“我们去找剩下的那半块玉佩。”
宁行止眼神放空,并没有回许沉璧的话。
许沉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宁行止才缓过神来。
面对许沉璧疑惑的目光,宁行止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刚才想事情想入迷了。”
“就是忽然觉得,这种话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听过了。当时她好像就是劝我要一心修道,专注飞升,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宁行止补充道。
许沉璧耸了耸肩:“那我和跟你说这番话的那个人还挺投缘。”
宁行止听这话的意思,就觉得许沉璧对这件事其实不大感兴趣。
于是,他也没说下去,即使这件事有后续。
这其实是他还在药谷的时候,做梦梦见的。
梦中的少女气咻咻地跟自己说:“你天天管别人的闲事,耽误了自己修炼,看看你的现在的修为境界,你到时候怎么陪我一起飞升?我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
他看不见那少女的身形面庞,梦中的她被一团白雾笼罩。
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跟这少女很是相熟,要不然为何自己一梦见她,便觉得没来由的难过?
他听见自己说:“虽说天道有常,但为何不可违背天道试一试?我救他们,是出于本心,至于飞升,什么时候不可以?”
“你个骗子,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的!”那少女不可置信地说道,“随你吧,你别玩火自焚,人是救成了,自己这一辈子也没法飞升了。”
梦中的自己,对那个少女,心中盈满了奇怪的爱与恨,凝聚纠缠在一起,沉淀在心里,竟然只剩下了温柔。
这种感觉很奇异,在魔界第七域的时候,宁行止第一次见到许沉璧,心中也盈满了这种感觉。
“发呆发完了没,走了,去卖馄饨的老人那边。”许沉璧双手环抱在胸前,说道。
她看宁行止对自己点点头后,便继续拉着宁行止的袖子,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还没睁开眼,许沉璧先闻到了一股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