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陈昌平坐在沙发上，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盛初没法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坐在他身侧，余光偷偷打量他脸上神情，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只好放在大腿上，像个坐姿端正的小学生。
她这紧张得不行的样子，倒是把陈昌平逗笑了。
他笑呵呵地说：“陈寂刚才也去洗澡了，应该很快就会下来，陪爷爷聊会儿天吧，也算庆祝你能开口说话。”
“不用这么拘谨，和微信聊天时一样就好，我这把老骨头，可吃不动小孩。”
陈昌平认出她，并不在盛初的意料之外，她也没细问，只陪着讪笑：“陈爷爷，没想到您还挺会开玩笑的。”
陈昌平跟着笑了笑，没再拐弯抹角：“你看到那个相框的时候，反应好像挺大的？”
盛初确实反应很大，她现在有满肚子的疑问。
犹豫片刻，她舔舔唇，还是先问了关于陈寂的问题：“那个照片，是他妈妈吗？”
“是。”陈昌平说，也没瞒她，“他爸妈是商业联姻，分居很多年了，现在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他妈妈组建了新的家庭，爸爸整天不务正业，靠我们养着，前段时间刚问他哥哥要过钱。”
“……”
盛初不禁回想起，国庆上来那天，她躲在柜子里，听见他爸爸和那个“小妈”的对话。
其实当时就能猜出个大概，但真的亲耳听见，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咬住唇，有点儿疑惑：“那——”
那为什么要生两个孩子呢？
“他哥哥是联姻第二年生下来的，从小接受各种精英教育，再加上他妈妈的要求和病态的掌控欲，可能有点不近人情。那时候我和陈寂奶奶没和他们住在一起，等发现时，性子已经形成了。”
盛初：“……”
何止有些不近人情，简直是非常不近人情。
到这里为止都还算正常。
“后来他们夫妻分居，陈陌给了妈妈。他妈妈在事业上也很有建树，是我欣赏的人才，陈陌十岁的时候，他爸爸赌博欠了债，我们不肯给他钱，他就去找了他妈妈，然后怀上陈寂。”
“他妈妈不想要陈寂，想把他药死，没成，想打胎又被家人发现。她的家人强迫她生下陈寂，用陈寂敲诈了我一大笔钱后销声匿迹。陈寂天生叛逆，喜欢打架，我怀疑和当时的药物有关。”
说着说着，陈昌平叹口气：“其实陈寂小时候和他哥哥关系挺不错的。但陈陌被妈妈带着，可能听了些什么争家产的话，高中开始对陈寂的敌意非常大，现在在公司，也大多事亲力亲为，不敢放权给别人。”
盛初：“……”
她不知道该评价些什么，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什么都不想说。
一切问题好像迎刃而解。
陈陌的敌意，兄弟俩天差地别的性格，陈寂对他父亲的态度，还有那张照片。
但是。
这次盛初沉默了许久，久到，陈昌平都能看出她想问些什么：“小姑娘，知道我为什么加你微信吗？”
盛初微滞，茫然地摇摇头。
“看到你名字我就认出来了，我们以前见过，不过你那时候状态不太好，可能不记得了。”陈昌平说，“陈寂还和你说过话，在盛莺的葬礼上。”
盛莺、孟林时和陈陌同为西城大学金融专业学生，陈陌比他们大两级，三人通过科创比赛认识，一路崭露头角，最终获得大奖，结为好友。
毕业后，陈陌进入家里公司，依旧和他们保持联系，一些商场上的问题，陈陌拿不定主意，就会找他们帮忙出谋划策。
虽然帮忙的大多数时候是孟林时，因为盛莺还要抽时间准备小提琴的表演。
她是喜欢小提琴，也深知爱好不能成为专业，恰好对金融有点兴趣，和男友孟林时一拍即合，选了同一个专业。
相框背面的照片就是陈陌大学毕业时，三个人的合照。
盛初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在搜陈陌百度百科时，会觉得跳出来的那张照片眼熟。
她在盛莺的手机里看见过。
当时她因盛莺的事愧疚不已，郑若华的话给她造成很大打击，理智告诉她盛莺的意外不是她的错，情感上却无法放过自己，浑浑噩噩的，每天吃不下东西，只能靠睡觉来逃避现实。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盛莺下葬那天。
因着陈陌的关系，陈昌平也听说了这个英年早逝的小姑娘，她还有个谈了很多年，快要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唏嘘的同时，他提出和陈陌一起去参加她的葬礼，顺便带上正处于叛逆期的陈寂。
陈寂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不喜欢学习，成天就知道打架，仿佛有一身蛮力没地方使，受伤了也不会喊疼，等伤口快烂了，被陈昌平发现，才不情不愿地让医生过来处理。
陈昌平想让他感受肃穆庄严的气氛，让他知道生命的渺小，别成天就知道作死。
意料之中的没起作用。
葬礼那天，陈寂依旧我行我素，众人都在哀悼，他偷偷溜出去，在告别厅背面发现个小女孩。
那时候陈寂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小女孩在他面前就小小一只，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好奇心作祟，陈寂走过去，戳戳她的小脑袋：“喂，你还活着吗？”
小女孩没理他。
这还是少爷第一次主动搭讪被人无视，瞬间来了脾气，蹲在她面前，两只手抓着她肩膀，毫不客气地摇晃起来：“喂，别不理人，回答我问题。”
他还没晃几下，小女孩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陈寂：“？”
还搞碰瓷的？
一开始只是低声抽泣，后来，或许是压抑得太久，她的哭声越来越响，最后甚至转变成嚎啕大哭。
陈寂只是静不下心，溜出来玩儿，也知道这个场合很严肃，不能惹事也不想惹事。
照这小女孩的哭法，没多久大人就会全部被吸引过来，到时候他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啧。”
陈寂摸了摸口袋，他不爱吃甜食，平常也不会带糖，但他此刻真的迫切希望自己会变魔术，能变出颗糖堵住这小女孩的嘴。
可他不会变魔术。
陈寂不想被他爷爷臭骂一顿，更何况他还什么都没做。他也是真的怕了这小祖宗，索性蹲跪在地上，按着人脑袋埋进自己胸口，凶巴巴地威胁她：“不准哭，不然我就闷死你。”
听到这话，小女孩噎了下，顿时哭得更厉害了，陈寂胸前衣服湿掉大半。
“操，这都他妈什么事。”
陈寂低低骂了一声，不敢再威胁她，也没法和学校里一样，有什么不爽直接暴力解决。
这小女孩软得跟棉花糖似得，他一拳能把她打瘪。
陈寂没再轻举妄动，只好学着电视剧里，妈妈哄孩子睡觉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我警告你别哭啊，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由于陈寂没有被哄睡的经验，也控制不好力道，小女孩自然——没有睡着。
好在她没再哭。
后来两人被出来找孙子的陈昌平发现，陈寂还是没有逃过他爷爷的一顿臭骂。
不过骂得不是他弄哭小女孩，而是偷溜出来的事儿。
陈昌平说：“你是他第一个带到家里的朋友，他挺在乎你的。”
盛初还没接话。
“你们在聊什么？”
少年的声音自楼梯口传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匆忙的，跑下楼梯的声音。
注意到盛初脸色不太好，陈寂硬生生在两人中间挤了个位置坐下，臭着张脸说：“老头，你不会聊天就别聊天。”
“孟林时现在在做律师吧。”
陈昌平没理他，径自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
陈寂送盛初出大门，想给她叫辆车，被盛初拒绝：“不用了，我刚才给孟哥哥发了消息，他正在开车过来。”
她是用孟林时应付的父母，自然也得靠孟林时来收场。
陈寂“哦”了声，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过了会儿，他干巴巴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在这儿等你的孟哥哥吧。”
“陈寂。”
盛初突然说。
她忽然叫他名字，陈寂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
“抱一下吧。”
话音刚落，不等陈寂反应，盛初用力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是刀啊呜呜呜
开车赶来的孟哥哥：那我走？
第47章 玫瑰王座
盛初也是突然才有的决定。
陈寂的怀抱很温暖, 该有的肌肉全部都有，摸起来并不会很硬，手感很好, 很让人有安全感。
许是刚洗完澡没多久的缘故, 陈寂身上的青草气息前所未有的浓郁，盛初抱住他的腰, 脸埋进他胸口, 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莫名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如果陈昌平不说, 还真的没人能看出来, 陈寂生长在那样的一个家庭环境下。
爸爸公然带情人回家, 看样子还不止一次，妈妈讨厌他到不想看见他的照片，一起长大, 关系很好的亲哥哥，也日渐生疏，到如今的针锋相对。
尽管如此，陈寂也没有长歪。
他擅长打架，所以会为她出头, 会帮大排档的老板娘解决来找事的儿子, 甚至愿意答应她不让他打架的要求。
会忍着羞耻去帮她买卫生巾和热水袋, 会给她弹钢琴，也会在听说同学家庭困难的时候, 自己掏钱帮忙。
盛初鼻尖发酸, 越发用力地埋在他胸口, 仗着陈寂看不见她的脸, 肆无忌惮地掉眼泪。
陈寂还在发懵。
盛初说完那话, 他还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软若无骨的小姑娘就贴了上来。
陈寂顷刻僵住。
双手在空中挥舞好几下，颇有些无处安放的感觉，最后悻悻垂在身侧。直觉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回抱住她，但又觉得这样过于亲密和暧昧，盛初不一定喜欢，他也不想趁这时候占她便宜。
陈寂也不是不想抱。
只不过，要抱肯定是正常时候抱啊，盛初现在的状态一看就不正常，他也不想把宝贵的第一次面对面拥抱机会用在这种时候。
他感觉，她现在可能就是单纯需要一个情绪垃圾桶。
陈寂木桩似得站着任她抱了会儿，感觉盛初不仅没好，甚至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陈寂更懵了，忽然想到什么，垂眼问：“是不是老头和你说了什么？”
“我的家庭情况？”陈寂径自猜测，伸手，光明正大揉她脑袋，满足地薅了好几下，“还是以前那点儿屁事？嗐这有什么的，都过去多久了，我都是个成年人了，哪还会因为小时候那点破事难过。”
盛初纠正他：“你还有两个月才成年。”
“……”
老头连这都跟她说了？
陈寂无言到直乐：“这不是四舍五入吗？还有人说过完年就是长了一岁呢。”
“真没事。”
盛初这关心他的样子还挺少见，虽然这个福利确实有让陈寂爽到，但也舍不得看她哭。
陈寂抵着她发顶，把她的小脑袋拎起来，没忍住，捏捏她的脸：“我这不好好站在这儿？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重点是现在和将来，犯不着为那些事情难过，也不用把自己困在过去。”
盛初和陈昌平都错了。
陈寂远比他们想得要想得开的多。
人如其名，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沉寂在过去，犯不着用这些来折磨自己，惩罚自己。
人总是要奔向更美好的将来的。
盛初和他对视，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模样有点儿丢人，鼻尖和眼圈泛着红，还真的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
她抿抿唇，忽然向后退了几步。
陈寂：“？”
他早知道这条鱼没良心，利用完人就扔，但没想到她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前一秒还在掉眼泪，下一秒就恨不得离他三米远。
陈寂气得牙痒痒，正想说些什么，听到盛初调整好情绪，已然恢复平静的声音：“你今天的单词古诗还没打卡。”
“……”
盛初揉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看向他。
今夜月朗星稀，浅白色的月光落在她头上，他看见她眼底的流光涌动和深埋眼底的坚毅，不是在商量，更像是单方面的决定：“陈寂，我们要一起上大学。”
不等陈寂回应，盛初自顾自安排起来。
“我要报考的西城大学是全国前三的高校，分数线很高，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困难，你文化课基础太差，即使这两年天天做十张卷子都不一定能够上。”
陈寂：“……”
也不用这么伤人吧？
“但是。”盛初继续道，“西城大学有招体育生，你体育很好，这两年文化分努力拉一下，再加上体育分，应该勉强够。”
说完这些，她似是才想起他来：“哦，忘了问你，你有什么喜欢的专业吗？”
她一个人全安排完了才想起要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了？
但是。
陈寂磨磨牙：“没有。”
他对学业向来没什么想法，公司有陈陌管，陈昌平对他也没什么要求，不要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就成。
如果不是盛初提起，他大概会找个塞钱就能进的三本学校混日子，再不济还能出国，路子有很多条。
但这些路里都没有盛初。
盛初轻描淡写地给他定好了目标，而且这个目标，至少目前听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实现。
甚至，被她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陈寂莫名有一种，好像真的很轻松的错觉。
陈寂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盛初所吸引。
她始终很平静，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面对各种突发状况也不会害怕，偶尔的情绪失控，也会迅速调整过来，再提出对策。
她并不像那些受到创伤后，变得敏感，担惊受怕的人。
不能说话并不会影响到她什么，交流障碍可以用写字速度弥补，有些人看不起哑巴，觉得她待在重点班影响风气，就用成绩让所有人闭嘴。
“盛——”
陈寂忍不住开口。
另一道无奈的，透着点儿疲惫的声音先行打断。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不远处停着辆黑色汽车，孟林时摇下车窗，似笑非笑道：“但我真的在这里等了很久了，知道你们喜欢聊天，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也没必要全部在今天讲完吧？我等下还有事，实在不行，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电话这个发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