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盛初同学,我知道你钢琴弹得好。”余悦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就是,那个,校庆,能请你和我合奏吗?只要校庆就好,初赛我可以自己来的。”
盛初没有回话,她沉默了许久。
久到陈寂以为她不会回应,余悦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才听见她慢吞吞的,委婉的拒绝:“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钢琴了,手很生。”
“没事的。”
余悦连忙回应:“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是小学同学,就是听了你的那首《萤火虫》才开始对音乐感兴趣的。你真的很厉害,四年前在西城大剧院的那场演奏,现在网上都有很多人讨论。”
“可那场我只是个和声。”盛初平静道,“出彩的并不是我,是主旋律的小提琴,大众讨论的也是她,而不是我。”
“没有,我觉得你也很出色!”余悦声线逐渐拔高,就像个见到偶像疯狂吹,结果偶像不认的小迷弟。
忽然,不知想到什么,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垂着眼,情绪有些低落:“也是,我确实达不到盛莺那个水平,合奏效果远没有你和她的好。”
或许真的是亲姐妹的心有灵犀,在音乐方面,盛初和盛莺有一种奇妙的同步和共鸣感,总是能猜出对方下一秒想做什么,并加以配合。
盛莺不止一次和她抱怨合奏队友的不懂变通,还不如当时还是个小不点的盛初。
盛初也曾好奇过这个问题。
盛莺的回答令她记忆犹新。
“因为我喜欢你呀,初妹。”女人扎着清爽的高马尾,唇角带着笑,与夏日骄阳作比也毫不逊色,“你也喜欢我,我们心意相通嘛,不过肯定是我更喜欢你一点。”
“不是水平问题。”
盛初最见不得人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叹口气,继续给他解释:“我和她是亲姐妹,在很多方面有些不谋而合的默契,一般人很难达到这一点。”
“而且我真的很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她诚恳道,“我怕拖你后腿。”
“这次会有很多领导来看,可能也有艺术界的前辈,如果你好好表演得到赏识的话,艺考的路也会好走一点。”
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余悦脸上的遗憾显而易见。
他还是不肯放弃:“你再考虑一下吧,盛初同学。或许我真的不懂你经历了什么,站在一个观众的角度,我觉得你很有天赋,放弃真的很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
盛初笑笑:“或许最开始是会有遗憾,但这么多年过来,其实也就那个样子。”
盛莺刚出事那会儿,所有人都像天塌了般,尤其是盛母,直接病了三个月。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地球照样在转,他们的家人也照样要生活。
永远是活着的人最痛苦。
结果大家还是逐渐恢复正轨,盛父照常工作,盛母认识了很多小姐妹,经常约着一起出去玩,就连当时指着她骂,说她害了盛莺的姑姑,如今也嫁了人,过得很幸福。
走不出来的只有盛初和孟林时。
一个失去声音,放弃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和想当歌手的梦想,一个毅然决然放弃已有建树的物理领域,跑去做毫不相干的律师。
余悦走后。
陈寂拿出手机,浏览器搜索“盛莺”这个名字,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条,他就知道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那张脸和盛初太像了。
不过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盛莺很爱笑,看照片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活泼的小太阳,相比之下盛初就冷淡得多,平时很少见她有什么表情。
词条只记录到四年前的那场合奏,这之后便没了下文,只说她没再出现在公众视野内。
当年日本小提琴手AYASA的《告白之夜》大火,盛莺以开场助兴嘉宾性质受邀,和妹妹在剧院表演了这首曲子。
词条里甚至没出现盛初的名字,只以“盛莺妹妹”四个字概括。
像是有什么困扰已久的迷雾即将被揭开,陈寂称得上是迫不及待,在浏览器上搜到这场合奏。
如余悦所说,近千万播放量,最新的评论是一天前。
莺初解语:【感觉好久没看见盛莺出来表演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别吧,我好喜欢她的。】
底下还有人跟帖:【不会吧,不是有人说她去追求梦想了吗?】
“莺初解语”回复“一个无名路人”:【什么梦想啊?她之前采访不是说梦想就是成为小提琴演奏家吗?】
陈寂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很多年没出现这种紧张感了。
他点开视频。
舞台中央,下巴抵着琴身,演奏小提琴的女人一袭红衣,她的右后方,白裙子的小姑娘专注弹奏琴键,唇角沾着笑意。
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出自苏轼的减字木兰花·莺初解语,也是初妹名字的由来。
祝大家高考顺利!身边的人也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每次都在思考为什么我总喜欢在甜文里加点很沉重的东西)
第51章 玫瑰王座
盛初一个不留神, 陈寂又在暗搓搓玩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还看得挺专注。
她随意瞥了眼, 好像是什么演奏现场, 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
“你在看什么呢?试卷写完了没。”
盛初冷不丁发问。
她这问话来得猝不及防,陈寂被惊得手一抖,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接住, 顺手按灭屏幕没让她看见。
“没看什么。”
陈寂把手机丢进抽屉, 用上半身挡着, 清清嗓子, 若无其事回答:“我就是觉得,你上次那个《萤火虫》弹得挺好的,不像是很多年没碰过钢琴的样子。”
话刚说完, 他还嫌不够,又补了句:“我要早知道你会钢琴,我上次就不给你表演了,还让你看笑话。”
这话倒是稀奇。
少爷还会有觉得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
盛初稍显讶异,然后抿抿唇, 别开眼道:“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敢于展现自己, 这本身就是一种优点了。”
陈寂也就随口那么一扯,没想到盛初会夸他, 得意之余还有点儿上头, 脑袋往她那一凑, 不要脸地得寸进尺:“那你什么时候教我《萤火虫》?等我学会我再给你表演啊。”
他这凑过来的动作突然, 盛初没反应过来, 睁大眼,一时忘了躲。
距离顷刻间拉得极近。
近到几乎鼻尖相触,盛初甚至能数清他的睫毛,他呼吸间的热气洒在脸颊上,像是经过高温加热,烫得她面上一阵一阵地发麻,下意识想转头。
未曾想。
盛初这一转头,恰好补上那点儿微末的距离,有什么温软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两人皆是一愣。
而后,盛初面不改色地挪了挪椅子,距离过道更近了点。
陈寂还沉浸在这白给的天降福利中不可自拔,还他妈伸出手,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等他回过神,盛初已经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少爷一下不爽了。
她这避他如蛇蝎的的样子是什么玩意儿?
明明他动都没动,上来主动撩的是她好吧!
他想也没想,抓住盛初手腕,脚尖勾着她椅子腿,硬生生把她连人带椅拖回来:“你躲什么?这可不是我的问题啊我和你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可是我初吻。”
盛初本来就一团乱麻的脑子随着他这个“初吻”,直接炸了,不假思索地反驳。
“你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什么叫初吻再发言?碰一下脸颊就初吻了,大街上碰瓷都没你这么碰的,你小时候家里人没亲过你脸吗?”
话刚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了。
结合陈寂的家庭经历,他家人可能还真的没有亲过他脸,这话说得的确伤人。
可盛初更不想就这么道歉,她抿着唇,慢吞吞的,妥协般地加上句:“算了,也没有异性亲过我脸,我们扯平。”
其实陈寂压根没在意她前面那句话,还想和她据理力争他没有在碰瓷,转而听到盛初第二句话。
说实在的,刚才那一下太快,他都没来得及有什么感受,福利就结束了。
少爷跃跃欲试,很想再来一次。
但他不敢说,怕被盛初喷得体无完肤。
陈寂开口,刚说了一个字:“我——”
前方的姚远突然转过来,嘴巴一张一合,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
“你两打情骂俏够了没?什么初吻不初吻的,能不能体谅一下单身狗的感受啊?坐在你两前面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你两秀一脸还得被曲桐欣骂,谁来体谅一下我?”
姚远显然对他们积怨已久,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还在稳定输出:“知不知道校规不允许谈恋爱?信不信我现在就举报给老李把你两座位分开?牛郎织女,中间隔得那几组就是你两之间的那条银河。”
盛初:“……”
陈寂:“……”
**
陈寂回到家,这次没有正主在旁边盯着,他调高音量,认真听完了那场合奏表演。
盛初说得没错,这场表演最亮眼的的确是小提琴,弹幕和评论区也全在讨论盛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讨论后面弹钢琴的小女孩的,夸她气质好什么的,陈寂全部点了个赞。
看来还是有识货的人的。
少爷心满意足地关闭视频。
今天老头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寂在网上搜了一圈,所有关于盛莺的消息都止于四年前,四年前如日中天,四年后查无此人。
也就陈寂这种对音乐界毫无兴趣,弹个钢琴都只会把《小星星》弹三四遍凑够两分钟还对此自信心爆棚的人,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还有营销号就盛莺隐退问题展开讨论,有说她手受伤了,有说她心态崩了的,各种各样都有,就是没有石锤。
陈寂兴致缺缺地关掉页面,划拉着微信好友列表,几度想点进某个人的对话框,又不想因为这事主动去找他。
要知道,自从那人接手乐陈后,这么多年下来,兄弟俩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有的几次交流也都是夹枪带棒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陈寂是真不想去找他,感觉气势上就差了一截。
来来回回点进去,又退出来,重复多次后,陈寂眼一闭,还是给人弹了个语音电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
现在这情况还不算迫不得已吗!
这可是他未来的大姨子!他打听一下关心一下怎么了!
那头接得倒是快,没响几秒就显示接通,陈陌冷冷淡淡的声音传过来:“什么事?”
陈寂都做好被他哥嘲讽一顿的准备了,信誓旦旦准备逼逼回去,结果陈陌就这么给他来了平平无奇的三个字。
他一下卡了壳:“啊?”
那头的陈陌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听起来没什么起伏:“五分钟后我有个会要开,有事五分钟内说完。”
陈寂:“你是陈陌吗?”
陈陌:“我不是难不成你是?也行,我两换换,你来公司开会,我去一中上课。”
很好,确定是陈陌本人无误了。
陈寂开门见山:“把孟林时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有问题想问他。”
“……”陈陌顿了顿,显然没料到自己这八百年不找他一次的弟弟,好不容易找他,还是因为别人,“你找孟林时什么事?”
陈寂差点脱口而出“关你什么事”。
幸好为数不多的理智把这句话扼杀在摇篮里,他毫不怀疑这话一出来陈陌能直接把电话挂了。
陈寂忍气吞声,说了个名字:“盛莺。”
“我想问他盛莺的事情。”
电话那头,陈陌沉默了好久。
他有点儿恍惚。
如果不刻意提起,他都快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和孟林时默契地对这个名字封口不提,平常聊天也都只聊些工作相关的事情,绝不会提起他的感情问题。
也确实没想到,再次听见这个名字,竟然是从陈寂口中。
他捏捏眉心,径自稳定心神,才说:“我和她也认识,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就好。”
“你也认识?”
陈寂语露怀疑,对这话半信半疑,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随口问了句:“那你知道她现在去哪了吗?我这两天刷到她那个,小提琴演奏,还挺感兴趣的,想问她要张签名来着。”
“她很早就不在了。”
陈陌语气无波无澜。
“不在了?”陈寂没搞懂,“是不在西城了还是……”
不在这世上了?
陈陌:“第二种。”
“四年前就去世了,车祸没的,还是我帮忙压的消息。凶手肇事逃逸,当晚就逃到其他省,应该改名换姓了,目前还没落网。”
“……”
陈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么挂得电话。
他感觉这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
但逻辑上却奇妙地串了起来。
盛初的失语症,孟林时的转行,他们之间的关系,包括那个两人都有的福袋,盛初放弃钢琴,以及,她爸妈对他和孟林时的态度。
印象里,盛初每次和他出去,都会说是和孟林时出去的。
即使很晚回家,也从来没见她被父母怪罪过。
最后,陈寂脑海里只剩下她曾经写过的一句话:【我有一个很讨厌的人,做梦都想把他大卸八块,学格斗就是为了打他。】
陈寂当时关注点都在她对伤口的处理上,对这话也只是匆匆一瞥,以为自己没放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每个字分毫不差。
他的记忆力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同时,他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当时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而是很郑重地和盛初说。
“我陪你一起去。”
陈寂没经历过亲人去世,但他设想了一下。
哪怕是和他水火不容,一年见不到几次面,还针锋相对的陈陌,如果他突然死了,他还是会挺难过的。
更别说和盛莺关系很好的盛初。
他突然很想见盛初。
就是种莫名的冲动,就是很想见她,即使以他目前的身份和能力,可能什么都做不了,即使盛初可能不需要他的这点帮助和支持。
他就是想现在立刻马上看见她。
想告诉她,她并不是一个人,他随时都在,也愿意一直陪着她,想竭尽所能的,为她做些什么。
陈寂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想到什么就会立刻付出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