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灵灵知道他又在扮可怜让她心疼,忍不住又咬了他一口,才道:“其实我有个两全的办法,不用把你关起来,也能化解掉罪业。”
祁夜熵大致猜到了她说的办法是让正道宗门共同承担,但修仙门派多如牛毛,这些人平时就是一盘散沙,要说服他们可想而知有多难,相比之下杀光他们省事多了。
“让我试一试,”戚灵灵道,“能相信我吗?”
“当然,我永远相信小师姐,”他抚了抚她因微肿而越发饱满鲜妍的嘴唇:“早点回来。”
戚灵灵有些诧异:“你不跟我一起去?”
祁夜熵:“我不在小师姐更自在些,不是么?我正好也有些别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戚灵灵脖颈:“小师姐也许该换身领子更高的衣裳。”
……
虽然祁夜熵颇有正宫气度,戚灵灵再次面对北宸道君却多少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她嘴唇红肿,还欲盖弥彰地穿了件领子顶到下颚的衣裳。
北宸道君却是佯装未觉,态度自然,完全恢复成原先那个玩世不恭又让人如沐春风的花美男,若无其事地和戚灵灵打招呼:“今日气色好多了,昨天那样子差点把我吓死。”
他这态度多少让戚灵灵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昨天多谢道君相救。”
“惭愧,”北宸道,“我本是始作俑者,当不得灵灵这声谢。”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银丝编织而成的乾坤袋:“灵灵的乾坤袋被我不小心弄得污损了,便擅作主张更换了一个,里面的东西原封未动,还请你清点过目。”
戚灵灵接过来,道了声谢,自然没有当着他的面清点,直接纳入袖中。
北宸道君环顾了一眼这异域风情的厅堂:“我数年前曾来过一次霍家堡,当时可不像如今这般雅致。”
戚灵灵点点头:“小师弟眼光很好。”
北宸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的确。”
戚灵灵脸颊不由发烫,被他这么一笑,倒好像是在变相夸自己。
她扯开话题:“昨天的事没给道君添麻烦吧?”
北宸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她是旁敲侧击打探他的态度和裴谌那边的状况,直截了当道:“裴谌已知赤炎山之主和祁夜是同一人。”
“他还不知道小师弟也是同一个人?”
“是,”北宸颔首,“昨日他动用阵主令召集所有护法共商大计,想联合天下正道宗门讨伐祁夜。不过拜你那位小师弟所赐,裴谌受了重伤,总要闭关调养一两个月才能下床。”
“所以我只有一两个月时间……”戚灵灵若有所思道。
她抬眼看向北宸:“裴谌有没有怀疑道君?”
北宸摇摇头:“他只当我是为了儿女私情救走你,并不怀疑我禁锢祁夜的决心,毕竟那是天极阵护法天职所在。”
他顿了顿:“说来惭愧,三年前带走裴谌,将阵主令交给他的就是我。”
“这是道君职责所在,无可厚非,”戚灵灵道,“道君知道其余护法的身份么?”
“不知。护法并不知晓彼此身份,不过十二护法是自最初共同设阵的十二族裔或门派中产生。”北宸道。
“道君代表的是罗浮?”
“没错。”
“护法是怎么选出来的呢?”戚灵灵问。
“代代相传,罗浮的上一任护法是家师,”北宸忽然一笑,“其实贵派和天极斩邪阵也颇有渊源。”
戚灵灵不由想起那张“藏宝图”,十二阵位之一就在他们汤元门。
“罗浮老祖在世时罗浮只有一宗,贵派其实是整个罗浮的主峰所在,也曾盛极一时,前几任护法多出汤元,只是后来连着几任掌门都随性,徒弟渐渐少了,这大任才落到了其它宗门。”
北宸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关于天极斩邪阵和祁夜的事,但若是令师弟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汤元门必成众矢之的,你可曾想过?”
“我知道。”戚灵灵道。
“秀川他们还不知道令师弟的身份吧?”
戚灵灵道:“待我们回到罗浮便向师兄师姐坦陈。”
想起师兄师姐们她便有些头疼,她怕的不是他们接受不了,那样他们退出宗门、昭告天下,将来若是失败也不至连累他们。
但是想想书里他们对一个毫无瓜葛的恶毒女配也能伸出援手,即便知道祁夜熵的身份多半也会毫无原则护短的。
北宸道君颔首:“是不宜再瞒着他们,让他们即早未雨绸缪,灵灵那个计策也需要帮手。”
戚灵灵在地牢里向他卖安利的时候大致讲过自己的设想,但是略去了重点,毕竟他身处两个阵营之间,若是全盘计划都让他掌握,万一临阵倒戈就麻烦了。
北宸道君也知自己身份敏感,并未多问,只道:“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灵灵务必告诉我。裴谌那里有什么新动向,我也会传信给你。”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远处的雪山已经泛起了金红。
“时候不早了,”他站起身,目光掠过她仿佛要融进午后阳光般的眉眼,“在下便告辞了。”
戚灵灵客套道:“道君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北宸道君“扑哧”一笑:“我若是再逗留片刻,此间主人恐怕要亲自把我扫地出门。”
他起身向门外走去,戚灵灵要相送,他道声“留步”。
戚灵灵道:“道君最近回罗浮么?”
北宸顿住脚步:“回裴氏山庄,最近恐怕不能回去。”
他莞尔一笑:“别总是叫我道君,显得生分,我叫沈不周,叫我不周就是了。”
戚灵灵这才发现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北宸的本名。
“好名字。”戚灵灵随口称赞。
“是家师取的,”北宸含笑的眉眼在霞光里更显柔和,“我是他去不周山除妖时捡到的凡人孤儿,那时候全村都被妖魔杀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四岁的孩童幸存下来。”
他顿了顿:“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妖魔就是上一个出世的祁夜。因他父母不舍得将他锁入天极斩邪阵,酿成了大祸。”
戚灵灵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既如此,道尽为什么决定帮我们?”
沈不周一笑:“我想结束这一切。”
他走出厅堂,穿过迷宫般的回廊,走到一处拐角,脚步忽然一顿。
四下里无人,只有从雪山吹来,带着冰雪气息的风,他对着空气轻佻地勾了勾唇角:“南宫小道君,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祁夜熵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仿佛是风化成的一般。
这次两人都未戴面具,用隐隐带着审慎戒备的目光打量对方。
“沈道君趁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祁夜熵手轻轻一动,手里多了个银丝编成的乾坤袋,他向对面一抛。
沈不周接住,看了看,哂笑道:“小道君未免草木皆兵了。灵灵知道你暗中监视她和我会面么?”
祁夜熵面无表情道:“沈道君光风霁月,当年试炼塔中的事又可曾告诉过小师姐?”
沈不周微微一怔,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当年……”
“沈道君不必同我解释,为什么当年至交好友与你一起入试炼塔,丢了一魂一魄,道君出来后却只字未提,反而篡改入塔记录。”祁夜熵冷冷道。
话音甫落,沈不周只觉喉间一凉,仿佛有一道寒风刮过,抬手一抚,指尖一点殷红血迹。
若是再割得深一点点,他的喉管便会被切开,而他竟然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未看清。
“沈道君是聪明人,”祁夜熵淡淡道,“聪明人总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不过若是你敢对我小师姐不利,下次我对阁下和贵派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沈不周即便被人割了脖子也没失了风度,只是笑笑:“阁下可以放心。灵灵是个好姑娘,也请阁下好好珍惜她。”
祁夜熵身上寒气直往外冒:“沈不周,管好你自己。”
亲自盯着这祸害滚出霍家堡,祁夜熵方才召来个黑衣蒙面的下属,吩咐道:“替我去霍家的灵石矿提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戚念瑜很快就被带到了霍家堡。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挖了三年多矿, 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儒雅俊逸的盛年人,此时的他脊背微弓,发间生出了几缕银丝, 病态苍白的皮肤也爬上了几缕皱纹。
他在地下与世隔绝, 监工不会把外面的消息告诉他们,因此他听说赤炎山主人要见他时, 他还以为指的是霍震霆, 直到看见高踞主座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他还颇觉疑惑。
“霍震廷呢?”他狐疑地四处打量, 怀疑是不是有人想捉弄他。
祁夜熵是以本来面目见的便宜岳父, 他淡淡道:“死了。霍家堡已易主。”
戚念瑜定睛看了看他, 忽然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这样的好样貌,即使是匆匆一瞥也很难忘怀。
他努力思索了一阵, 忽然恍然大悟:“你……你不是那……”
“孽障”两字差点脱口而出,好在三年地下经历教做人,不可一世的大城主明白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悬崖勒马地把那两个字吞了下去。
“若老夫没记错,阁下与小女有些……渊源?”他不知道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 没把话说死。
祁夜熵不承认也不否认, 淡淡道:“有些事想问问城主。”
戚念瑜全然试探不出他的态度, 便知此人不好相与:“阁下尽管问,老夫定当知无不言。”
祁夜熵也不客气, 便开始询问戚灵灵的事。
戚念瑜很快发现对方问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从饮食起居的习惯, 到年幼时的经历, 乃至出生时的体重、长短, 灵根八字,开蒙时读的书、习的术法,身边有几人伺候,分别司何职……巨细靡遗,简直就像是要给戚灵灵这个人写一部编年史。
小时候的事戚念瑜还能答上一些,因为那时候他得在发妻面前装个慈父,对第一个孩子也还有点天然的舐犊之情。发妻死了以后,他就对大女儿不闻不问了,因此只有个模糊的印象。
他不敢乱编,只好支支吾吾地给出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对方倒是没什么愠色,始终不冷不热的,一张不似凡人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而越是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越让人心慌,戚念瑜后背上冷汗涔涔:“女儿家大了,为人父者也不便事事关心……何况老夫在地下关押数年,整日浑浑噩噩,许多往事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咽了咽口水 ,旁敲侧击道:“不知阁下为何打听这些,可是小女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
戚念瑜是过来人,男女之间的事最不好说,他当年对原配也曾十分倾心,后来却只有怨怼。眼前人既然有这般能耐,想来当男宠那段岁月是他一生之耻。再一想那逆女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绝对是把人得罪死了。
对方却不置一词,只问:“城主还记得什么?”
戚念瑜一边装作冥思苦想,一边察言观色——重要的不是他记得多少,是对方想听什么。
“以城主方才所言,令嫒自幼温驯,甚至有几分怯懦,”对方盯着他的脸道,“却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城主难道不怀疑?”
戚念瑜不由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宴席,就是从那天开始,戚灵灵一反常态,公然忤逆违抗他这个父亲,成了不折不扣的孽障。
“的确,小女性情突变,老夫亦十分意外,”戚念瑜斟酌着道,“许是因为丧母多年,老夫又长年在外,不能及时管教,以至积怨深重,一夕之间爆发。”
他顿了顿:“或许是随了她母亲刚强执拗的性子。”
祁夜熵淡淡一笑,笑意不入眼底:“城主不曾怀疑过令嫒被人夺舍了?”
戚念瑜心头重重一跳,但见那人眼神锐利如刀锋,知道隐瞒无用,用衣袖抹了抹额上冷汗:“实不相瞒,老夫的确怀疑过……”
祁夜熵:“想必也查过了。”
戚念瑜被他猜中,有些讪讪的:“老夫也是以防万一,不过并无任何异样。”
祁夜熵点点头,向侍从吩咐道:“带回去。”
戚念瑜顿时着了慌:“阁……阁下何意……”
男子压根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两名侍从已经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
戚念瑜:“阁下高抬贵手,老夫与那逆女早已恩断义绝,她如何得罪阁下,老夫一无所知,若是阁下要对付她,老夫愿效微劳,大义灭亲……”
男子闻言笑了笑:“谁说小师姐得罪我?她和我不日将结为道侣。”
戚念瑜的脸色着实精彩,刹那间变了好几变,最后变成死人般的青灰,但他仍然垂死挣扎:“虽说灵灵和老夫有些龃龉,但父女没有隔夜仇,老夫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的,若她将来知道此事,恐怕生出什么误会……”
祁夜熵一哂:“城主直到现在也不曾问过一声,小师姐这几年过得如何。”
戚念瑜噎住,但还是厚脸皮地恳求:“老夫是受贱人蛊惑蒙蔽,都怪那金翅大鹏离间我们父女……”
祁夜熵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冲侍卫挥了挥手,两人熟练地用破布把戚念瑜的嘴堵上拖了出去。
待人走后,祁夜熵屏退侍从,黑猫慢慢从屏风后面踱出来,用幽灵般的绿眼睛打量了徒孙一眼:“对你岳父够狠的喵。”
“他不是。”祁夜熵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黑猫伸了个懒腰,“一个人突然想开了,或者经历剧变,都可能性情大变的。再说你小师姐的神魂动没动过,就算戚念瑜看不出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我也未必看得出来。”祁夜熵目光沉沉。
“怎么可能,你小师姐还不到化神期,怎么可能瞒得过你的眼睛,”黑猫不以为然,“除非……”
“除非小师姐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黑猫后背发寒:“你的意思是……”
祁夜熵抬起头,目光越过阑干,望向草木青翠的庭院:“或许这里对小师姐来说只是个试炼秘境那样的小世界吧。”
黑猫不禁打了个哆嗦,尾巴高高竖起,也不知是被这个猜测吓到,还是因为男人平静的语气中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不会吧……”它不太能接受,“试炼秘境和真实世界是两码事,仔细看总能看出破绽的……”
“那是因为我们在秘境之外,”祁夜熵打断它,“秘境中人却不知道自己是假的。”
他顿了顿:“棋盘上的棋子会知道自己身在棋局中么?他们能看见执棋的手么?”
他想起三年前和小师姐一起进试炼塔,秘境中的人们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他们都当自己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却不知那只是一个片段,他们的爱恨情仇乃至于整个人生,都是为了他们这些外来的试炼者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