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灵灵耳根发起烫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祁夜熵的呼吸太灼热。她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避了避,却被他扣住了肩膀。动作很轻,但莫名有种不由分说的意味,戚灵灵顿时不敢动弹,仿佛搁在她肩上的是猛兽的利爪。
“别乱动,小师姐,”祁夜熵在她耳边用气声道,“有人来了。”
明明说着正常的话,语气也没有丝毫暧昧,可此情此景之下,莫名让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两人是什么隐秘罪案的共犯。
就在这时,“砰”一声响,门扇被人用力从外面踹开。
一群穿着轻甲、腰佩长刀的官兵冲进房里。
为首之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着洞开的后窗:“油灯燃到一半,浴汤还是温的,那两个人一定没走远,追!”
说着带头从窗口跳了出去,他的手下立刻跟了上去。
这扇窗是祁夜熵上梁前推开的,危急时能在电光石火之间能想到这种细节,戚灵灵不禁有些佩服他,不愧是能当大反派的人。
追兵离开后,两人疑心有诈,又等了会儿,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两人从窗口探出头,朝屋子里张望了一眼,见没人方才离开。
听着那两人的脚步声走远,戚灵灵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房中灯油刚好燃尽,周遭陷入黑暗。
戚灵灵落到地上,这时才发现自己腿有点软,一个趔趄往前栽去,被祁夜熵一把扶住:“小师姐怎么了?”
戚灵灵:“蹲久了腿麻。”
她一边说一边扶住柱子:“好了好了,我没事了。”
她感到自己脸颊有点发烫,还好四周一片漆黑,不至于太丢脸。
就在这时,沉寂多时的电子音忽然从她脑袋里蹦出来:“宿主,这里监测到你的心率异常。”
“遇到危险紧张不行吗?”戚灵灵反驳。
系统沉默半秒钟,用客观的语气说道:“根据语音分析,宿主刚才的回答体现了恼羞成怒的情绪。”
戚灵灵:“……”
“你又精神了?”她问系统。
系统:“睡了一觉,补充了点能量,应该可以撑几个小时。”
戚灵灵:“难怪有力气多管闲事。”
系统:“……”宿主好冷漠。
戚灵灵:“我在做秘境任务,暂时没什么事找你,你再去充点电吧。”
系统:“真的不用我陪着您吗,宿主?”
戚灵灵:“你是能开外挂还是能提供任务信息?”
系统:“都不行,但是我可以给您加油鼓劲。”
戚灵灵:“……你还是去充电吧。”
系统:“那我关机了啊,真的关机了啊?”
“赶紧的。”
“咝啦”一声,系统又下线了。
戚灵灵如释重负,但转念一想,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和不太熟的漂亮异性靠得那么近,是个人都会不好意思吧?
何况她还是个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女青年,这根本就是正常生理反应,没什么好羞耻的,也并不代表她对人有什么想法。
戚灵灵定了定神,对祁夜熵道:“留在这里太危险了,他们找不到人,早晚会回来搜第二遍。城里有宵禁,换地方投宿等于自我暴露……”
“小师姐是想去皇宫?”祁夜熵没等她说完就接口道。
戚灵灵:“你怎么知道?”
祁夜熵:“因为小师姐是聪明人。”
戚灵灵也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变相地夸自己,不过还是道:“过奖了。”
这时候不管躲到哪里都不安全,东躲西藏的还被动,倒不如直捣黄龙——皇宫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没有人会猜到他们会反其道而行之,跑到宫里自投罗网。
“事不宜迟,走吧。”戚灵灵说着瞥了一眼大床,想到这么贵的房费,这么大的床,她却连躺都没来得及躺一下,她就忍不住磨后槽牙。
这笔账得记在沐诗月头上!
两人悄无声息地跳出窗户,翻上屋顶,脱下外面的锦衣,露出里面乌黑的夜行衣。
天空中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两人从一条屋脊飞掠到另一条屋脊,就像两只春雨中翩飞的燕子。
虽然他们一个炼气期,一个被封了全身经脉,但跟一般凡人比还是降维打击,宫城四周的禁卫只觉一阵夜风从头顶吹过,压根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两人已经掠过了宫墙。
要找昭华公主的宫殿并不难,戚灵灵在酒楼里已经问出了大致方位,再一看有处院落大半夜的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就知道多半是那里了,只有照顾重病之人才会通宵达旦不得安宁。
亮灯的屋子中间,只有一间光线特别暗,那显然就是昭华公主的屋子。
两人找到了目标,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站在宫墙门楼顶上静静观察。
水镜外的看客见他们半晌没动静,不由有些不耐烦。
“已经到了这里,怎么不进去?”
“难不成事到临头又怂了?”
“这宫殿里人来人往的,他们一进去不就露馅了?”
“我猜他们会假装成太监宫女混进去……”
戚灵灵一开始的确考虑过替换掉两个太监宫女混进殿中,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但是仔细一想她就知道这办法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完全没有可操
一个宫殿里当值的太监宫女都是有数的,就像一个大公司,虽然未必彼此间全都认识,但相关岗位上的人肯定认识你。
可能有人混进她的公司,坐到她的工位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戚灵灵替换掉吗?除非她的上司、团队里的同事、带的实习生、保洁阿姨……所有认识她的人全都变成瞎子。
连互联网大厂都不行,何况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呢!那些年的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两人耐心十足地蹲守了近两个小时,渐渐从看似杂乱无章人员往来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模式。
每过半小时左右,皇帝都会派人来询问公主的情况,或是送些药汤、粥羹之类,这是他们混进去的唯一机会。
戚灵灵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罗浮山的看客们已是昏昏欲睡,有的人转而去看其它组打怪,有的干脆打道回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仍然紧紧盯着汤元门两人的水镜,好奇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人终于动了起来。
只见两人悄然落到黑黢黢的宫巷里,然后静静地埋伏起来。
皇帝派来的太监走到半道,黑暗中忽然伸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不容分说地架在他脖子上。
那太监正欲惊呼,便听一人冷冷道:“敢出声,立刻杀了你。”
太监吞了口唾沫,连同惊呼一起吞了下去,他双股打着颤,小声哀求:“壮士饶命,奴只是个没根的可怜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壮士……还请壮士示下……”
戚灵灵朝祁夜熵点点头,对那太监道:“你和我们无冤无仇,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帮我们个忙,事成之后就放了你。”
太监为难道:“奴家只是个当差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能帮上两位什么忙……”
戚灵灵:“你放心,既然我们找上你,这个忙当然只有你能帮。”
她说着将事情言简意赅交代了一遍,末了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药丸,逼太监吞下,然后道:“这是剧毒药,你乖乖配合我们,事成之后给你解药,要是不听话,随时都能让你毒发身亡,死前全身肌肤溃烂流脓,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太监欲哭无泪:“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戚灵灵一哂:“你帮我们忙,我们不会见死不救,包你平安出去,当然你要是那么忠君爱主那我们也不勉强,现在就让你毒发好了,等你死了再拘了你的魂魄,天天折磨。”
太监忙道:“奴家愿意,愿意,谨听仙子吩咐。”
戚灵灵莞尔一笑:“这才对嘛。”
她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宽袍广袖的道服穿在夜行衣外面,戴上道冠,俨然是两个仙门弟子。
戚灵灵向太监道:“一会儿自然点,别露馅了。”
太监在前面带路,两人跟在后面,大摇大摆地进了昭华宫。
守门的太监看看两人,纳闷道:“梅公公,这两位是……”
梅太监抬了抬下巴,和往常一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陛下命我带了两位得道天师来为公主祈福祛病。”
守门太监纳闷道:“怎么大半夜的来给公主祈福,公主刚睡下不久……”
梅太监瞪起眼:“怎么,你这是在质疑圣上?”
守门太监忙道“不敢”,便即恭恭敬敬地把三人放了进去。
第56章
梅公公在宫里的地位似乎颇高, 昭华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认识他,戚灵灵和祁夜熵跟着他顺顺利利进了公主的寝殿,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质疑和盘查。
寝殿中门窗紧闭, 帘幕低垂, 博山炉里燃着很浓郁的香,似乎是为了掩盖药味和病气, 然而适得其反, 只是令殿中的空气越发浑浊, 四周烟雾弥漫, 几乎让人窒息。
两人屏住呼吸往里走去, 公主的卧榻前摆着十二牒纹石屏风, 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隐约听见沉闷嘶哑的呻.吟声,似乎是隔着很多层织物传出来的。
一个脸色憔悴、双眼通红的茜衣侍女绕过屏风走出来, 惊讶地瞅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然后低头向梅公公行礼。
梅公公道:“这两位是原道而来的高人,圣上请来为公主禳灾祛病的。”
侍女点点头,似乎并未起疑。
梅公公又问:“公主目下如何?”
“折腾了半夜,刚睡下, 还是睡得不安稳。”侍女答道。
正说着, 屏风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声嘶力竭,十分瘆人, 简直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来的。
侍女脸色一变:“公主又魇住了!”
说着也顾不上招呼几人, 疾步走进了屏风里。
戚灵灵和祁夜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跟着走了进去。
梅公公用袖子掖掖脑门上的汗, 到底没敢阻拦, 只能在屏风外干着急。
侍女把厚重的织锦床幔挽起来,床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出来,一把攥住侍女的手腕。
那只手瘦得不成样子,乍一看简直像一把剥了皮的枯枝。
昭华公主不过双十年华,她的手却像个垂暮老人,没有一丝生气。
侍女显然吓了一跳,本来就憔悴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全都褪尽:“公……公主,怎么了?可是又魇住了?”
那只手攥得更紧,紧接着一张脸从黑暗里探了出来,像是一张白色的面具浮出幽暗的水面。
昭华公主的脸也和手一样苍白枯槁,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双眼因惊恐而圆睁,眼球微微凸出,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干裂的嘴唇大张着,伤口里渗出血来。
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脸。
侍女不停地柔声询问,公主却似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顾声嘶力竭地叫着,指甲深深嵌入侍女的胳膊里,不一会儿就把她掐出了血。
侍女不敢把她的手扒开,噙着泪、咬着唇,默默忍耐着。
过了好一会儿,公主终于停止了尖叫,瞪圆的双眼逐渐失神,眼皮耷拉下来,身子变软,抓住侍女的手也缓缓松开。
她靠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上满是冷汗。
戚灵灵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在害怕什么?”
公主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眼珠慢慢地转过来,眼神仍旧空洞失焦:“鬼……有鬼……”
侍女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福了福道:“奴婢去替公主打盆水擦擦汗……”
戚灵灵叫住她:“等等,你留在这里。”
侍女忘了这两个游方道士压根没理由支使她,被戚灵灵的气势所慑,乖乖地站在原地。
戚灵灵转头问公主:“什么鬼?”
公主抿了抿唇:“恶鬼……恶鬼……”
戚灵灵:“哪里来的鬼?”
公主失魂落魄:“梦……梦里……”
戚灵灵:“鬼要做什么?”
公主短促地惨叫了一声,然后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她要抢我的身子……她来了,她来了……”
戚灵灵目光微微一动,正要继续问,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人气愤的声音:“谁让他们进来的?不知道公主不能受刺激吗?”
梅公公似乎在辩解,但声音淹没在了男子愤怒的指责中。
紧接着,一个人快步走进屏风,瞪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上前握住昭华公主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别怕,别怕,没事了……”
戚灵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这位显然就是驸马了。
也难怪公主会对寒门出身的驸马一见钟情,这男人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一身清潇的书卷气,身形颀长但不文弱,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
听酒楼里那些混混说,驸马不仅作得一手好诗文,骑射也是一把好手,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就是在新科进士的马球会上。
昭华公主带着哭腔告状:“她又来了,她又来抢我身子了……”
驸马轻抚着公主的背,哄孩子似地安慰道:“不会的,这只是你做的噩梦,一切都结束了……”
“当真?”公主抽噎着问。
“当然,”驸马温柔似水,“我几时骗过你?”
驸马的安慰似乎很有效,公主声音里的惊惧渐渐平复下来:“我很怕,你别再离开我好吗?阿屹哥哥……”
“放心,从今往后我永远都会陪着你,一步也不离开。”驸马坚定道。
公主点点头,在他怀中啜泣了会儿,渐渐闭上眼睛。
公主睡着后,驸马又抱着她拍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床上,又细心地掖好被子,放下帐幔。
这些事情他做得很熟练,显然是平日做惯的。
做完这一切,驸马方才转过身来,他的怒火已经完全消散了,清俊脸庞上满是疲惫。
他向两人点了点头:“抱歉,方才失礼了。”
戚灵灵道“无妨”,祁夜熵则用无机物般的眼睛打量着他。
“是圣上派我们来替公主禳灾的。”戚灵灵道。
驸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点点头:“梅公公已同在下说过了,只是方才公主这模样……在下一时关心则乱,请两位道长恕罪。”
戚灵灵:“公主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驸马看了一眼帐幔,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移步堂中详谈。”
两人跟着他来到厅堂里,驸马命人奉茶,然后屏退仆人,捏了捏眉心道:“公主大约是从半年前突然发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