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你怎么了?”她努力忍着不笑场,赶忙扶住他。
“小师姐,”他微微颤抖着声音道,“你先去吧,查案要紧,我在这里等你……”
说话间,深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流出来,血腥气顿时在寒夜里弥漫开。
戚灵灵:“!”
知道大佬您完美主义精益求精,但也用不着这么拼吧!
第59章
戚灵灵下意识地以为祁夜熵只是偷偷用匕首划伤了手, 装出腹部受伤的假象,毕竟刚才大佬提着她飞檐走壁,怎么都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
但是当她靠近的时候, 发现自己可能猜错了。
祁夜熵真的受伤了, 他本来就没有一丝暖意的手变得像冰块一样冷,而且血流得也太多了。
“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她已经不用假装了, 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慌张。
祁夜熵却还不忘演戏, 尽忠职守地催促:“我没事, 小师姐快去……”
这就意味着裴谌还在附近观望, 戚灵灵只能半真半假地配合他:“茅坑又不会跑, 急什么, 我先带你找个地方疗伤。”
祁夜熵:“让别人抢先了怎么办?小师姐会输的。”
戚灵灵:“行了,你少说两句,血都要流干了。”
说着从乾坤袋里翻出伤药:“先给你敷药止血, 等找到落脚的地方再好好医治。”
祁夜熵却不肯移开手露出伤口:“用不着。”
戚灵灵靠近过去,嘴唇几乎贴到了他耳朵上,用气声道:“他会怀疑的。”
祁夜熵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这才收回捂住腹部的手。
夜色中看不清楚,戚灵灵取出夜明珠一照, 顿时吓了一跳, 夜行衣上已经有一大片被染成了更深的颜色。
她不禁生出些歉意, 刚才逃命时不知是风太猛还是他用了什么手段遮掩,她竟然没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祁夜熵不知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还是为了说服躲在暗处的裴谌, 缓缓道:“逃跑时中了那黑袍人的暗器, 一颗莲子大小嵌在腹中, 我以为无碍, 方才由内生出刺来, 小师姐当然察觉不到。”
戚灵灵也顾不得惹他不快,把手放在他伤口上轻轻触摸,果然摸到了几根坚硬的棘刺,他说的是真的。
她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伤:“怎么把它弄出来?”
祁夜熵:“敷点伤药就没事了。”
戚灵灵:“……”怎么可能没事啊!
不过总不能在寒冷的屋顶上处理这种伤势,她只能先用匕首小心翼翼割开伤口旁边的衣裳,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小腹,然后胡乱倒了两瓶药粉上去,又给他一丸上好的疗伤丹药服下,好在秘境里并不禁止带伤药。
在此过程中祁夜熵始终保持着痛苦虚弱无助的表情,突然之间,这些表情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缝切换堪比鬼上身。
戚灵灵简直怀疑他才是被人夺舍的那个,随即意识到,看来是裴谌离开了,大佬只是切回了正常模式而已。
除了伤是真的,其它全是演技。
她不由再次怀疑,大佬难道没有痛觉吗?
心里这样想着,一不小心就问出了口:“痛么?”
祁夜熵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痛。”
但戚灵灵分明感觉到他呼吸比平时急促,额头也在夜明珠的光晕下闪着微微的光,那是痛出的冷汗。
看来还是痛的,虽然是大反派,但这还是具血肉之躯。他只是习惯了忍受疼痛而已。
戚灵灵心中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回过神来,把这解释为人道主义的关怀。
“还能走吗?”她问,“要不要我……”
大佬抬起眼皮,凉凉的眼神把她那句“抱你”堵在了喉咙里。
“无妨,”他轻描淡写道,“就在这里处理一下。”
他说着驾轻就熟地取出断剑,冷静地向戚灵灵借了个火咒,把锋刃烧过一遍,然后照着那暗器的地方割了下去。
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但手指稳定,手法利落,像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或者屠夫。脸还是那张扑克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戚灵灵不禁怀疑他割的到底是不是自己。
那东西扎得很深,更多的血涌出来,戚灵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觉得脑袋发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她感到自己快要晕过去了,连忙移开了视线。
祁夜熵察觉她的反应,抬眸看了看她,随即垂下眼帘。少女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在害怕,是害怕血,还是害怕怪物一样的他?祁夜熵不得而知。
时间好像变得缓慢而黏稠,简直像是停滞不动,戚灵灵焦躁地等待着,仿佛等了一百年,终于听到祁夜熵薄唇中吐出两个字:“好了。”
他先施了个水咒洗干净双手,这才从戚灵灵手里接过药瓶,往伤口上倒了点药粉,用纱布裹粽子似地随意缠了几圈,然后又捏了个水诀把沾满血污的暗器洗了洗。
那玩意露出真面目,圆球上布满尖利的玄铁刺,有点像颗迷你海胆,尖刺在夜明珠的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想也知道被那东西扎穿身体有多痛。
戚灵灵太阳穴又跳了跳。
祁夜熵拈起暗器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揣进乾坤袋里,似乎是打算循环利用。
戚灵灵:“……”没想到大反派还挺勤俭持家。
正思忖着,祁夜熵站起身:“走吧。”
戚灵灵:“去哪里?”
祁夜熵用一种理所当然地口吻道:“找尸体。”
戚灵灵难以置信:“你开玩笑的吧?”
祁夜熵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仍旧白得像纸,站在风里简直像个鬼魂。
“不是。”他眼中微露困惑。
戚灵灵指指自己的腹部:“你的伤。”
“已经上过药了。”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上点药已经很对得起这副身体了。
戚灵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秘境受的伤不会带出秘境,但痛苦和真正受伤并没有多大差别,不,对祁夜熵来说只会更严重。
进入秘境的其实并不是他们真正的身体,是试炼塔根据他们的修为“复制”出来的躯体,只是真实的镜像或投影,所以这里的祁夜熵并没有强大的修复能力,只有和他“平庸”根骨匹配的脆皮身体。
然而戚灵灵也没有立场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大道理教训他,何况大反派有没有父母还是两说。
她干脆不讲道理:“不行,你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反正裴谌已经被错误消息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祁夜熵并不反驳,但看他脸色就知道丝毫没有让步的可能。
戚灵灵:“只是个秘境试炼罢了,输了也就输了,有什么关系。”
大佬莫名执拗:“不行。”
他很缺钱,因为他要还债。
坐拥九千万的小富婆当然想不到大佬做到这个地步是为了钱。两人对视半晌,戚灵灵败下阵来:“行吧,我们去城西,但是体力活我来干。”
祁夜熵倒是没推辞:“好。”
水镜外,汤元门的师兄师姐们着实替小师弟捏了一把汗,见他伤势似乎无碍,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见识过小师弟对自己有多狠,其它宗门的看客却不知道,不由咋舌,不说这心性有多可怕,单是那一秒变脸的功力就叫人不寒而栗。
嵩阳宗的老羊长老皱着眉头:“这汤元门的新弟子什么来头?对自己都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绝非良善之辈,我看他身上一股邪气,别引狼入室才好。”
戚灵灵若是听到他这番点评,一定忍不住给老羊前辈鼓掌叫好:“您老真相了。”
北宸道君闻言目光微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在黑夜中潜行的少年,从他的身姿步态中压根看不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太衍宗的评审却是嗤笑了一声:“那弟子心性坚毅,怎么叫羊长老说得如此不堪,对着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泼脏水,似乎不是长辈所当为。”
老羊长老:“老夫想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
太衍长老:“说起来,贵宗给予厚望的外门俊彦,使的手段可不太光彩呐。”
老羊:“那弟子不曾做过规则禁止之事,正所谓兵不厌诈,历来在秘境中用非常手段取胜的弟子也不少,不是都夸赞他们足智多谋么?”
太衍长老阴阳怪气地噗嗤一笑。
老羊:“有何好笑?”
太衍长老:“老夫笑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饶是老羊长老脸皮厚,也情不自禁有点赧然,宗门里这两个晚辈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沐诗月一个堂堂宗主千金,贸贸然揭榜,一进宫就被逮住,还想拖对手下水,为了输赢不择手段就够跌份了,偏偏还没成功。
裴谌在城里调查了一天没有结果,最后居然仗着修为高些去跟踪窃取别人的成果,就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偏偏也被对方识破。
老羊长老嘴还硬着,但心里已经是直摇头,只盼着那姓裴的小子能机灵点,别上那小丫头的当。
水镜中两人并肩走在空寂无人的街道上,戚灵灵时不时心惊胆战地瞥一眼祁夜熵,生怕一个不注意他就晕过去。
然而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戚灵灵道:“不知道裴谌到了没有。对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城东有座真善寺?”
祁夜熵轻描淡写:“客馆里有幅城坊图,我记下来了。”
戚灵灵经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客馆一进门的厅堂里确实挂着一幅很大的都城城坊地图。但是他们只是在入住的时候瞥了一眼,刚巧能把城东一座尼寺的名字记住,还真是巧。
戚灵灵:“西城有几座尼寺你记得吗?”
祁夜熵点点头:“记得,两大三小,一座是皇家禁寺,另两座是世家赏景游玩之地,平民百姓能赁得起房的只剩下一大一小两座尼寺,其中明玄寺靠近城郭,较为清净,她更有可能选。”
戚灵灵一脸震惊:“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夜熵有些莫名:“图上有标注。”
戚灵灵:“等等,那张图你记下多少?”
祁夜熵:“全部。”
全部,全部,全部。
戚灵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照相机式记忆力吗?偏偏大佬还一副“这些是个人都能做到吧”的表情,凡尔赛于无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戚灵灵只能安慰自己,大佬不是人。放下无谓的自尊心和攀比心之后,戚灵灵发现了跟大佬组队的好处——本来以为带了个充电宝,没想到堪比全能外挂。
这不比鸡肋的客服系统靠谱多了?
“宿主,你在心里吐槽我也听得到的哦。”系统有气无力道。
戚灵灵:“这里用不着你,你充电去吧。”
系统:“……”好凉薄的女人!
有了目标,两人直奔城西明玄尼寺,祁夜熵带着她在城坊间穿梭,比导航软件还靠谱,不过戚灵灵担心他的伤势,时不时假装走不动路,扶着行道树喘气,祁夜熵便放慢脚步等一等她。
东方既白的时候,两人来到了明玄尼寺的门口。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裴谌潜入真善寺已有一个多时辰, 东边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香灰色,可他把寺中的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不管是柴房、仓库、水井还是池塘, 能藏尸骨的地方都找遍了, 还是一无所获。
只剩下一个地方了。
裴谌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污秽就罢了, 水镜外还有不知多少人看着。
可是徒劳无功找了一夜, 难道就此收手吗?
万一那具关键的尸骸真的被凶手推入了茅厕, 他岂不是与胜利失之交臂?
裴谌陷入了两难境地, 这时他不禁想起汤元门那两人的对话, 若是换做他们在这里, 一定不会放弃这线索吧?
想起那狡诈的少女,他又踌躇起来。
听说连沐漾泉这样的一宗之主都在她手里吃过亏,莫非那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随即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与其说是相信戚灵灵,毋宁说是因为自信,他相信凭那两人的修为,应该察觉不到他在跟踪他们才对。
他也不相信他们会有那样的应变能力,可以瞬间编出一套谎话, 对答自然, 丝毫没有破绽。
即便如此, 裴谌生性谨慎,并没有立即相信他们的话, 而是在原地静待了许久, 直到亲眼看见那少年腹部的伤口才信了七分。
对手受伤,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一边犹豫着, 不知不觉地在寺中转了一圈, 来到了唯一一个没找过的可能地点。
真善寺是个小寺,寺庙里总共不过二十来间禅房,一大半寺尼自住,剩下几间空屋子便租赁出去赚点外快,眼下寺尼加上住客总共也不过几十号人,因此只有一个茅厕。
裴谌暗暗松了一口气,就算真的走到这一步,也只需要掏一个。
他又想起戚灵灵的话,这是个秘境,里面的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幻影,人是幻影,茅厕是幻影,茅厕里人产出的秽物是幻影中的幻影。
那不是秽物,他安慰着自己,那充其量只能算是秽物的鬼魂。
他手持长长的竹竿,一边自欺欺人地想着,一边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方走去,仿佛即将慷慨就义的勇士。
可即便是幻影,那也是十分逼真的幻影,起码气味是如假包换。
裴谌直皱眉头,忍不住用衣袖捂住口鼻。
虽说裴家人把他当仇人,但他始终是裴氏家主的亲子,裴夫人和裴家人恨不得杀了他,却不屑于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他,所以他除了成长环境有些扭曲,物质层面还是个世家公子。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去掏茅厕,也想不到平凡世界的平凡茅厕竟然会这么臭,更想象不出旱厕这种逆天的设施。
但是修士逆天而行,不就是得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吗?他没发现自己正在用敌人的话麻痹自己,咬了咬牙,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绣花绢帕蒙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然后抄起竹竿,毅然朝茅厕内走去。
那绢帕是沐诗月找机会塞给他的,虽然找了个借口,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裴谌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定情信物?
然而此时也是顾不得了,若是她因此发怒,正好趁机将她甩脱,他本来就厌恶那蠢笨如猪又心胸狭隘的宗主千金,也不想留在嵩阳宗仰人鼻息,他早已暗暗筹划好,待他在试炼中一鸣惊人,他就找个机会和沐家父女撕破脸,然后转投其它宗门,比如太衍宗或两仪门……
正想着,绢帕上传来浓郁的熏香气味,与茅厕的氨味混杂在一起,非但不减其臭,反而让那气味如虎添翼。
裴谌忍不住干呕了两声,眼角渗出了泪花。
脑袋被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气味冲得发昏,不禁生出“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灵魂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