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赵西禾看许知南一直没说话,就主动把她拉入了群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全职的?”
许知南仔细想了想:“一年多以前吧。我老公的公司慢慢走上了正轨,赚到了一些钱,我就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大概是她人生的最大追求。
因为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没有资格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她只能按照父母规划好的路线按部就班地往下走。
从她上小学起,她的父母就意识到了他们的女儿不是大众眼中的聪慧型拔尖人才,所以早早就开始为她谋划未来的发展道路了。
她没有把握文化课的能力,就说明她不适合搞学术科研;她对音乐也不敏感,说明她当不了音乐家;也没什么体育和语言天赋,说明她走不了运动员或者翻译家这条路;更没有经商头脑,说明她不适合搞经济金融……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条条道路的话,人家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而她则是笨拙踟蹰、步履维艰。
她的父母在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与失望中探索了一万种可能,终于很欣慰地确定了她并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她还有着出类拔萃的绘画天赋。于是他们齐心合力,开始孤注一掷地将她朝着艺术家的方向培养。
他们花重金买房子,让她被就近分配进了全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又用金钱灌输着,勉勉强强地将她送进了重点高中,然后找人脉找门路,为她争取到了一个十分难得的艺术生名额,把她送进了全国顶尖的重点大学。
听起来她的人生是开了挂的,但这一路走来并不轻松,稍微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接受到严厉的惩罚。
更何况,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是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的。[1]
她的父母不仅仅是在养育女儿,还在为自己培养可以交换利益的筹码。
他们原本计划的是等到她大学毕业后再将她送出国,去全球顶尖的艺术殿堂深造,然后再继续用钱和人脉为她在艺术圈中砸出个名望,直至那一对富商携带着他们的自闭症儿子出现。
她的父母权衡了利弊后,决定先将她嫁人,将精心培养了多年的筹码变现。因为嫁人之后还是有出国深造的机会的,但如果先出国的话,后续可能就再也遇不到比之更好的变现机会了。
但她自己并不想成为一枚筹码。
她是一个有感情的、有着自由意志的成年人,不是一枚可以任人操纵的棋子。
她才不要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却仅有着七岁智商的男人。
于是,她拿出了一份平生从未有过的勇气,孤注一掷地从那条父母早已为她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中跳了出来,走上了一条令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为之震惊的新路。
这条崭新的道路上布满了迷雾,崎岖不平,荆棘丛生,但她却和林嘉年一路搀扶着,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彼岸。
拔云见日,迷雾消散,荆棘丛盛放出了玫瑰。
真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感谢我老公的支持,不然我肯定不敢全职。”
因为她的父母从小为她定下的目标是高雅的、受人仰望、尊敬的艺术家,在金碧辉煌的艺术殿堂里面开个人画展,在衣香鬓影中与上流社会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觥筹交错,而不是窝在家里不出门的网络漫画家。
虽说职业不分贵贱,但“艺术家”这三个字却是从小安插在她脑袋上的头衔。
从一个维度到另外一个维度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即便她更爱当一位漫画家。
“我全职之前一直在广告公司当设计师,我也确实是有点儿创意天赋,所以薪水还不错,领导和客户也都很认可我,但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我不喜欢处理业务上的人际关系,我老公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开心,他开始鼓励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问他要是做不好怎么办?他说不可能的,然后他竟然拿出来了一本画册,每一页上都整整齐齐地贴着我之前为爱发电的时候在网上连载的故事稿,是他一张张打印下来的。他还说我之前就做的很棒,现在只会比之前更棒。”
范宥辰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听感动了:“你老公好贴心啊。”
赵西禾则说的是:“你老公一定很爱你。”
许知南:“他确实很爱我。”
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从高中时代起就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才会产生一种有恃无恐的心态,也才敢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刻在他身上下赌注。
她也很感激林嘉年对她的这份爱,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回馈这份爱。
要是她能够分得清楚自己的内心感情就好了……可是,如果真的很爱的话,怎么会分不清呢?
她很害怕自己对林嘉年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习惯和感激,所以、她也不太想把内心深处的那团混沌不清的感情给理清楚。
许知南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下一道菜是红烧鱼,许知南问赵西禾有没有啤酒,炖鱼的时候倒进锅里去腥。
去储物间拿酒之前,赵西禾特意问了范宥辰一句:“你喝啤酒么?”
范宥辰觉得自己喝没意思:“你俩喝么?”
赵西禾:“我可以陪你小喝两杯,但是南南不行。”
范宥辰:“南南怎么不行呢?光咱俩喝有什么意思?”
赵西禾笑着回了句:“因为南南怀孕了!”
范宥辰惊讶万分:“那你怎么还敢让她去炒菜呢?”他这回真没开玩笑,但他也是真的不会做饭,急慌慌地对许知南说了句,“你放下吧别做了,别再动胎气了!”
许知南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事儿,炒个菜而已,胎气哪那么容易动?”
赵西禾双手一摊,一脸无奈地看着范宥辰:“你看,不是我让她去做饭的,她非要露一手。”
范宥辰担忧地看着往热油锅里扔葱姜蒜末的许知南:“这么大油烟,你不会恶心么?我姐怀孕的时候恨不得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许知南一边翻炒爆香一边说:“我还好,除了早上刚起床的时候会有点儿反胃,其他倒是没什么太严重的妊娠反应,基本一切正常。”
如果不是因为例假推迟了十几天没来,她可能都不会往怀孕那方面想。
范宥辰:“你家孩子还挺懂事儿的,不折腾人。”
许知南扬起了唇角:“是呀,很懂事的乖宝宝。”
“那你也别太累了。”赵西禾看了一眼餐桌,说了句:“炒完这个菜就不用炒了吧?四个菜够咱仨吃了。”
“菜都切好了,还不炒完么?”许知南又说,“其实我在家不怎么做饭,但我又想在结婚六周年那天亲手下厨给我老公做顿饭,这几天趁我老公不在家赶紧练练手。”
赵西禾沉默片刻:“合着你这是拿我们俩当小白鼠呢?”
许知南有点不好意思,但很懂语言艺术:“不是小白鼠,是伟大的试菜达人。”
赵西禾:“……”怪不得你是总裁夫人呢,太会说话了。
趁她俩说话的功夫,范宥辰围着厨房走了一圈,奇怪地问了句:“鸡鸭鱼肉都有了,怎么没整个虾呢?”
许知南:“我老公吃虾过敏,症状很严重。”
范宥辰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个生物学疑惑:“那你现在能吃虾么?”
许知南都被问懵了:“他不能吃虾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西禾举手抢答:“因为你怀孕了,你肚子里有个小的!”又总结着说了句,“老范问的是遗传学问题!”
许知南:“……”
范宥辰再度手背拍手心:“你看看!你看看!傻了吧!怀孕之后傻了吧!”
许知南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她还挺喜欢吃虾的,林嘉年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让王姨单独给她做虾吃。
不过,谨慎起见,许知南还是做了个决定:“那我以后也不吃了。”
但范宥辰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解答:“所以,严重的过敏症状会遗传么?你老公他爸妈过敏么?”
许知南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没有父母。”
赵西禾刚刚已经有所耳闻,范宥辰却是第一次听说,当即目瞪口呆:“啊?”
许知南关了火,转身看向了他,轻叹口气:“他是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的小孩。”
范宥辰的圆眼微微瞪大:“怎么能够确定是被遗弃的呢?万一是他走丢了?或者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呢?”
赵西禾也感觉范宥辰说的有点道理:“是啊!”
许知南回答说:“他是在四岁那年被送去了孤儿院,当时他已经有记忆了,记得自己曾经有父母,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弟弟。”
赵西禾微微蹙眉,迟疑着说:“是因为弟弟出生了,所以把他扔了?家里养不起?”
许知南摇头:“不知道,反正从四岁起他就在孤儿院了,直到现在他的父母也没来找过他。”
范宥辰接了句:“最好别来找。”
许知南不理解:“为什么呀?”她觉得人人都有资格和权利知道自己是被谁带来这个世界的。
范宥辰认真地跟她分析:“你老公当年要是自己走丢了或者被拐卖了,亲生父母找来是好事儿,要真是被故意遗弃的,现在再来找,八成就是看你们发达了找上门要钱的,纯纯给你们添堵。”
许知南愣住了,越想越觉得范宥辰说得在理:“那还是别来了!”
赵西禾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越想越糟心……许知南晃了晃脑袋,把这种糟糕的可能性晃了出去,继续开火做饭。
她虽然不怎么经常下厨,但手艺还行,一口气做了八菜一汤,四荤四素,还抽空整了一道饭后小甜点。
赵西禾跟范宥辰光是试菜就试饱了,最后更是吃到了撑,但即便如此,菜还是剩下了一大堆。
饭后,三人聚在了客厅,先看了两场电影,然后开始玩起了斗地主,一边玩一边说八卦,短短两个小时能有无数个人在他们仨嘴里身败名裂。
范宥辰吃过晚饭后就走了,许知南却没走,在赵西禾家留宿了,反正老公也不在家,住哪里都一样,住在赵西禾家还能跟她互相聊一些闺蜜之间的悄悄话。
许知南在赵西禾家里住了三晚,第四天下午回了家。当天晚上,她又给林嘉年打了一通电话。
自从林嘉年去C市出差之后,她天天晚上都会给他打视频电话,倒不是说她多么的离不开林嘉年、内心多么的寂寞,而是不放心孟逸磊那个人,所以才天天晚上打电话查岗——她相信林嘉年,不相信孟逸磊——如果林嘉年只是单独一个人去出差的话,她倒不会查岗查得这么勤了。
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了,手机铃声响起时,林嘉年刚从浴室里面出来,身上仅裹着一条浅灰色的浴袍。
视频电话一被接通,许知南就问了一句:“你在酒店么?”
“在。”为了让许知南放心,林嘉年还把摄像头的前后方向调整了一下。
还是前几晚的那间酒店房间,许知南满意地扬起了唇角:“好吧,算你今天合格了,可以把镜头调回来了。”
林嘉年被她的好情绪渲染到了,俊朗的眉宇间渐渐流露出了温柔笑意,如同日照金山,皑皑白雪被渲染上了一层火一般的灿烂光辉。
重新在屏幕上看到林嘉年之后,许知南又关心地询问了一句:“这次的投标进展怎么样呀?”
林嘉年:“还不错,比预期的要好。”
来C市之前,他和孟逸磊基本是不抱希望的,然而等他们俩到了之后才听说梁肆言的瑞安科技竟然退出竞标了。
后来俩人一分析,感觉可能是梁家人怕落人口舌,所以才要求梁肆言主动退出了。
许知南感知到了林嘉年语气中的那份胸有成竹,唇角再度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行吧,只要能把这么重要的项目拿下,也不枉你牺牲了那么多陪我的时间。”
其实许知南是想表达自己对他的体恤和理解,然而林嘉年内心对她的亏欠却越发深刻了,他满含歉意地向她许诺:“等这个项目落地,我就休假,带你去旅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
只有两个人啊?
那应该是不可能了……许知南在心里偷笑了一下,回了句:“我等你回家,后天晚上你一定要回家。”
当初说好了是七号之前就能回去,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快也只能七号当天回。
房间门铃突然响起,将林嘉年想要说的话堵在了嘴边。
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他诧异地蹙起了两道修长整齐的浓眉,许知南也在电话里不高兴地问了句:“谁呀这么晚了?”
“不知道。”林嘉年举着手机朝着房门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墙壁上悬挂着的猫眼屏幕,回了句,“孟逸磊。”
许知南并不想和孟逸磊有什么交流,直接的间接的都不想,不然只会加重她对孟逸磊老婆的负罪感,于是立即对着电话说了句:“我先挂了,你俩聊吧,不许跟他出去厮混啊,我去睡觉了。”
孕妇不能熬夜,还必须保持心情愉悦。
说完,她就把电话撂了。
林嘉年这才打开了房门。
孟逸磊都在门外站了大半天了:“你干什么呢?都到门口了不给我开门。”
林嘉年:“给我媳妇儿打电话呢。”
孟逸磊揶揄一笑:“大半夜查你岗呢?怕我带你出去鬼混?”
林嘉年不置可否,直接岔开了话题:“你到底什么事儿?”
孟逸磊言归正传:“你衬衫多不多?我刚才收拾行李箱的时候把咖啡撒进去了,没衬衫穿了,你要是有多的话借我一件。”
“有。”林嘉年返回了房间,孟逸磊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林嘉年走到了双开门的大衣柜前,用双手拉住了门柄,同时将两扇门一起打开了。
宽敞的衣柜里整齐有序地悬挂着许多套已经搭配好的西服衬衫,就连领带和配饰都已经在左胸前的口袋处别好了。
合作多年,孟逸磊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林嘉年的衣柜,惊讶又佩服:“你自己弄的?”
林嘉年神不改色:“我媳妇儿给我配好的,到酒店直接挂起来就行。”
孟逸磊:“……”
怪不得非要把两扇门全打开呢,就是显摆着给他看呢。
其实孟逸磊是有点儿羡慕的,许知南那种女人,虽然有些傲气,还事儿事儿的特不讨人喜欢,但却足够好看,也够有文艺底蕴与生活品味,单从形象和气质上来说,她真挺拿得出手。
就是太敏锐了,不好掌控,也就林嘉年这种没有花花肠子的男人受的了她。
想了想,孟逸磊又问了句:“你媳妇儿给你洗衣服么?”
林嘉年:“一般都是家里阿姨洗。”
孟逸磊舒了口气:“我想着也是,”不然他也不会来找林嘉年借衬衫,“你媳妇儿是个大艺术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配衣服这种花里胡哨的事儿她总是能干的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