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没有走进过那家卖豆腐脑的小店,她也知道女儿经常会偷偷地跑去吃豆腐脑,阿姨每次都会来跟她打小报告。
她不允许女儿吃外面卖的东西,却唯独默许了这件事。
她只是想让女儿去替她尝尝那碗豆腐脑到底是什么味道。
许知南也在哭,她抬起手,为自己擦了擦眼泪:“我只是不想变得和你一样。我不聪明,性格软弱,嫁不了大户人家,那我就不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我就追求普通人的生活,我宁可这辈子都跟着林嘉年吃苦头,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地为了那些所谓的利益出卖我的灵魂和意愿。我更接受不了枕边人的背叛,这会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值得相信的人。”
这一次,方桦没有再反驳女儿的话。沉默许久之后,她问了一声:“林嘉年真的对你好么?”
许知南点头:“好。”无论林嘉年是否背叛了她,这一点她还是确定的:他对她一直很好。
方桦:“那你为什么不想要孩子呢?”
许知南:“我没有说不想要孩子。”
方桦怔了一下,回身看着自己女儿:“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林嘉年?”
许知南的呼吸一滞:“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们吵架了。”
“不是的,你在撒谎。”方桦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你从小就不擅长撒谎,一撒谎我就能看出来。”
许知南手足无措,顿时有了股走投无路的感觉,只好说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别问了行么?”
方桦吸了口气,但最终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忧虑和焦虑:“阿南,你已经二十八岁了,不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你要慎重做决定,如果你和林嘉年婚姻出现了问题,只要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都可以忍一忍。”
许知南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心脏揪着疼:“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我二十八岁了,再也找不到比林嘉年条件更好的男人了是么?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独立的能力,我就必须依靠着谁才能活?”
方桦无力地叹了口气:“都不是。我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林嘉年,一百个他都配不上一个我女儿,但你却很喜欢他。你从上高中的时候就很喜欢他,却死不承认,为了他你变得撒谎成性,甚至连自己都愿意骗。我不想让我女儿的人生被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毁掉,所以我和你爸一直在提防他,谁知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方桦苦涩地笑了一下,为自己的棋差一招。
“后来,我和你爸又不停地打压他,想让他知难而退,但是他却总是能够出乎我的预料。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更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甚至相信他会在未来给我带来更多的意外,但我对我的女儿却没有这种信心。我不确定你离开他之后还能不能过得更好,尤其是你竟然还妄图想着自己养孩子。阿南,你没有那个能力。”
“……”
许知南终于明白了她妈的意思。
在她妈的眼中,她从来都没有成长过,一直是那个需要人事无巨细照顾着的巨婴。
或许,她妈一直是在秉承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原则去爱她的,但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爱。
许知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开了口:“我年近三十,虽然不够聪慧,但我不是个智障,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也可以为我的人生负责,不需要任何来替我规划未来,我会努力地过好我这一辈子。”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厨房。
回到客厅后,许知南也没有停留,一边快步朝着家门口走一边很大声地说:“林嘉年,回家。”
林嘉年正在和许翰生攀谈,听到许知南的话后,诧异一怔,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满含歉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爸,我们过几天再来看望您和我妈。”然后迅速追了出去,急切喊道:“知南!”
许翰生也是满心疑惑: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回家了?
他又看向了厨房的方向,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车后,许知南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侧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
夜色已经覆盖了天空,霓虹与路灯接连亮起,明一阵暗一阵地钻进车里。
林嘉年感知到了许知南情绪上的异常,内心担忧,时不时地会侧头看她一眼。
许久之后,许知南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他,眼圈泛红:“林嘉年,我们结婚之后,我爸妈私下去过你几次?都是怎么威逼利诱你的?”
第30章
在许知南开口的那一刻, 林嘉年看向了她,却很快又将视线收了回来,认真专注地看向前方的路况。
许家的住宅位于城市郊区, 风景宜人却地广人稀, 入夜之后更是万籁俱寂。
两侧的明黄色路灯间隔有序,车内光影时明时暗。
许知南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嘉年, 在晦暗不明地光影中窥探着他的神色变化。
然而她的这个问题并没有惊起波澜, 林嘉年的侧颜线条始终是清晰温柔的, 映衬着夜色的眼眸沉静黑亮, 如同一汪林间清泉。
他的嗓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 又多了出了安抚的意味:“没有这回事, 爸妈从没有来找过我。”
许知南却怒不可遏,眼眶由浅粉色变成了深红:“骗人!林嘉年你骗人!”
“真的没……”林嘉年还想再开口,却被许知南打断了, “是我妈亲口告诉我的。”
林嘉年顿口无言,呼吸一滞,紧张地攥紧了方向盘。
方桦和许翰生确实来找过他很多次,威逼也有,利诱也有, 目的无一例外是要求他离开许知南。
他顶住了那些威逼, 也抵挡下了那些利诱, 却从没告诉过许知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许知南心疼又不解地看着林嘉年,接连问了两遍,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林嘉年张了张唇, 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开了口:“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我就没有告诉你。”
他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了六年, 许知南当然能分辨出他是不是在撒谎:“林嘉年, 我想听实话。”
“……”
沉默了许久之后,林嘉年深深地吸一口气:“我害怕。”
许知南鼻子一酸:“你怕什么?”
“我、”林嘉年的声线颤抖而沙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艰难启唇,“我怕你不要我了。”
他是害怕她会跟她的父母回家?害怕她会抛弃他?
许知南猛然咬紧了牙关,迅速将脸颊扭到了车窗的一方。
窗外的夜色凄迷,漆黑明亮的车玻璃上倒映着她泪如雨下的面颊。
这六年以来,她虽然总是觉得自己行走在一条长满荆棘、孤立无援的道路上,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有父母家人的,她还有退路,林嘉年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他自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他所拥有的唯一。
既然那么害怕会失去她,为什么要跟她提离婚呢?为什么要出轨呢?是有钱了之后为了寻找更“高级”的乐子?还是骨子里的劣根性?但这两种可能好像都不会发生在她所熟悉的那个林嘉年身上。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出了轨,背叛了她。
许知南抬起手,用指肚揩去了脸上的泪痕,这时,前方的道路突然开始下移,车身逐渐驶上了一条下坡路,坡路的尽头是一条小型的交通隧道。
这条隧道并不长,却人迹罕至,两侧有人行道,供步行者穿行,但若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藏在里面守株待兔,步行落单的行人很容易会成为下手目标。
许知南就在这里面遭遇过袭击。
那还是她刚上高二的时候。高一的班主任和年纪长在几个月前顶着巨大的压力保住了林嘉年,然而她的父母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他们的目标很坚决也很明确,就是要让林嘉年从一中消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于是他们整装待发,再次调动了他们的人脉和势力,预备二次对学校发难。
她不明白她的父母为什么会那么残忍,一定要对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赶尽杀绝?为什么连学业这一条可以让他出头的路都不给他留?
哪怕那个被针对的人不是林嘉年,她也接受不了他们这样仗势欺人的行为——
在顾老师那里学习多年,她不只是学尽了他的绘画技巧,还从这位清贫却温煦的大学教授身上学会了一点: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顾老师的人就如同他的画风一样,温柔婉约却不失钢骨。
为此,她歇斯底里地和她的父母大吵了一架,后果就是她狠狠地挨了母亲一巴掌,并且失去了被司机接送的资格。
母亲说她就是一出生就拥有了全部,才会如此的不知好歹,所以要惩罚她,让她明白一下什么是普通人的生活。
母亲限制了她的零用钱,每周只给她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不允许任何人去学校接送她,让她自己坐公交回家。
一中是住宿制,一周六天课,周六下午五点半放学,周日下午四点返校。
入学以来,她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第一次和其他同学们一起挤在校门口的公交站台等车时,她的内心是激动且新奇的。
她和其他人一样穿着同款校服,和大家一起做着同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这让她觉得自己终于融入了群体。
她等的是朝东南方向行驶的1路公交车,挤在人潮中上车时,她才发现林嘉年竟然也乘坐这辆车回家。
不对,他不是回家,他是回孤儿院……孤儿院就是他的家。
但由于第一次挤公交车没什么经验,所以那辆车她并没有挤上去,其实也是因为她不想挤了,车上人多得像是沙丁鱼罐头,她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上车之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她决定等下一辆车。
载满了学生的1路车开走之后,她又发现林嘉年竟然也没上车。
在长长的站台内,他们之间相隔甚远,自始至终也没有对视一眼,但许知南却心知肚明,林嘉年是故意没有上刚才那辆车。
几分钟后,又来了一辆车,这次许知南上车了,林嘉年也上车了,却是从不同的车门上的车,像是形同陌路,又像是心照不宣。
上车之后,他们两个也是零交流,就像是根本不认识对方一样。
车厢内还有相识的同学,许知南根本不敢看向林嘉年,甚至不敢朝他所在的那个方向扭一下脸,她怕他们会过度解读她的行为,从而给那些校内谣言再增添上绘声绘色的一笔——上个学期末,她仅仅是因为例假痛去医务室开了点止痛药,就被那些“火眼金睛”的人安排上了为林嘉年打过胎的戏码。
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她的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下贱和淫-荡的意味。
为了自证清白,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及尽可能的和林嘉年保持距离。
林嘉年站在后门附近,她一直守着自己的行李箱站在驾驶室后方的第二排座位旁边,手扶座椅靠背稳固身体平衡。
高峰期前方的道路拥堵,车身晃晃悠悠、停停走走。
一个路口等了三个红灯都没有过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抬起了眼眸,百无聊赖地看向了窗外。
那天是个阴天,还不到六点半,天色就暗了下来,透明的车窗逐渐变成了黑色的反光镜,清晰又模糊地倒映着车厢内的重重人影。
她在窗户上看到了林嘉年。
林嘉年身穿着和她同款的蓝白色校服,留着校内大部分男生都极其排斥的寸头,车顶白色灯光的照耀下,他那没有发型修饰的脸型和五官却异常的清朗俊逸,只是眼眸中的那份孤寂与沉郁总是挥之不去。
在人头攒动的车厢中,他的身形极为挺拔,赫然出众,单手握着车顶的横杆,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
他们只敢在虚幻的窗影中毫无顾虑地相望。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无法克制地勾起了唇角,与此同时,她看到他的影子也笑了。
两道小心的灵魂,在拥挤而压抑的空间中,隐秘地触碰着。
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变快了,红灯过后没过多久,她就要下车了。
这里是距离她家最近的一个站台,下车后还要再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家。
因为林嘉年站在后门附近,所以她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从前门下了车。又因为同行下车的还有不少同学,所以她也一直没敢回头看,闷声不响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埋头朝前走。
几分钟后,她来到了那条交通隧道的入口。
那一年这条交通隧道才刚刚建成,比现在还要偏僻荒凉,照明灯还是沧桑的昏黄色,人行道的边沿还堆放着尚未清理的建筑垃圾,仿若建筑工地上的一段大号的水泥管道。
拖着行李箱走进去后,整条隧道内荡满了空洞的回声。
独自一人行走在不见天日的半封闭环境中总归是有些害怕的,许知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行李箱的轮子滚得“哗哗”响。
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后似乎有脚步声。
会不会是、林嘉年?
隧道内空旷无人,她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林嘉年,反而看到了一位大肚便便、形态猥琐的中年男人。
在她回头的那一刻,满头油发的男人朝她笑了一下,露出来了一嘴令人作呕的黄牙。他那双三角眼中也流露着不加掩饰的邪恶与侵犯。
男人突然加快了脚步。
许知南大惊失色,扔掉手中的行李箱就开始朝前奔跑,同时声嘶力竭地呼救:“救命!救命!”
整条隧道内回荡着的只有她的呼救声。
男人沉重又迅猛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她,她甚至能够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粗重又恶心的喘息声。
即将冲出隧道的时候,她被抓到了,然后如同一只小猫似的被扼住后颈撞向了坚硬的墙壁。
她的脑袋几乎都要被撞碎了,眼前一片漆黑,无力地瘫倒在地。
随后男人抽出了自己的皮带,把她的手反绑了起来。
她开始哭,求求他放过自己,男人却不为所动,越发用力地缠皮带,她的手腕几乎要断掉。
就在这时,昏暗的隧道内突然又冲出来了一个人,抡起手中的钢筋就朝着男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男人连喊都没喊一声就瘫倒在了地上。
林嘉年扔掉了手中的钢筋,迅速解开了绑在她手腕上的皮带。
虽然并没有被真正的伤害到,但她依旧处于巨大的惊恐之中,如同一只被扣押在案板上的羔羊,无法自控地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真的害怕极了。
林嘉年直接将她抱进了怀中,手覆在她的后脑上,将她的脸颊摁进了他的胸口:“别害怕,我在呢,我一直跟着你呢。”
其实,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满心的害怕突然尽数化为了心酸,她抱紧了他的腰,哭得泣不成声。
后来她才知道,他在她下车之后就下了车,但为了不引起同时下车的同学怀疑,下车后他故意朝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才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