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年展颜一笑:“谢谢您。”随后,他先小心地将许知南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然后就埋下了脑袋, 双手攥着B超单, 跟第一次拿到新书的一年级小学生似的,满目新奇地盯着看, 一边傻笑一边朝着诊疗室门外走。
刚才许知南做的是彩超检查, 图片上宝宝的面部轮廓十分清晰明显。
其实许知南上一次去做定期孕检的时候就已经做过了四维彩超, 但那时她的身边还没有林嘉年的陪伴, 所以林嘉年从未如清楚地看到过自己的孩子。
从B超单子上的这张“照片”来看, 他觉得孩子长得还挺像他。
越看越像,越看笑得越投入、越忘我,眼睛都笑弯了。
许知南冷幽幽地睥了林嘉年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条仅仅被搀扶了一下下就又被松开的手臂,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了一股深切浓郁的幽怨:果然,男人都是狗,有了孩子就忘了老婆!
走出诊疗室后,许知南突然抬起了手,“嗖”的一下就把林嘉年手中的那张B超单子给抢了过来:“谁让你看了?这是我的检查报告!”
林嘉年的脑袋终于抬了起来,眼神跟着许知南手里的那张B超单跑,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许知南幽幽怨怨的目光,瞬间明白了什么,立即向她解释了一句:“我没想到能照得这么清楚,我也是第一次见到Ta。”
所以难免会有些激动。
许知南可以理解,但并不接受,因为她还在气头上:“都说了不让你去找孟逸磊,你还是要去,我都是被你气的!”其实她就是在借题发挥,让林嘉年打消去找孟逸磊算账的念头,“无论是孟逸磊他爸还是孟逸磊他老婆肯定都是偏向着孟逸磊的,咱俩连他出轨的证据都没有,就一件衬衫,还是你自己的衬衫,怎么去找他要讨说法呀?。”
林嘉年虽然依旧心有不甘,但理智恢复后,他终于听进去了许知南的劝说,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许知南保证道:“我都听你的,不去找他了。”
许知南也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可是他爸是投资人呀……”
林嘉年点头:“我明白。”
“你真明白就好了!”许知南又愤愤不平了起来,新账旧账一起算,“你老婆都怀孕了,你竟然跟她提离婚,你就是个超级负心汉!”
林嘉年哑口无言,愧疚与自责感再度涌上了心头。
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跟她提离婚,更别说是在结婚纪念日当天了。
而且她还怀孕了。
自己真是干了一件混蛋到不能再混蛋的事儿。
林嘉年满含愧疚地看着许知南,语气认真而深沉:“知南,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冲动的跟你提离婚。”
许知南眉毛一拧:“那你的意思是应该深思熟虑之后再提是嘛?”
“不是!绝对不是!”林嘉年急切慌张地做解释,“我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和你提离婚,都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许知南高冷且蛮横地哼了一声,挺着肚子转头就走,边走边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医生让我保持情绪稳定!”
医嘱大过天,林嘉年无计可施,只能按要求保持沉默,安安静静地跟在许知南身边。
医院里面人多,皆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许知南还走的特别快,林嘉年担心她会被撞到,就想去牵着她的手,结果指尖才刚刚碰到她的手指,就被许知南甩开了。
“知南……”林嘉年垂着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许知南不为所动,还在气头上,边走边谴责:“哼,刚才从诊疗室里面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牵我呢?你心里都没我了!”
林嘉年斩钉截铁地保证:“当然有!一直有!”
“你们男人,就是谎言的代名词!”许知南倔强得很,就是不让他牵,用左手撑住了后腰,又用右手拖住了肚子,不给林嘉年任何可趁之机。
林嘉年微弱地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低低,像是哀求:“只牵衣角可以么?”
许知南:“……”
你干嘛又要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还只牵衣角?你那么大一个人扯着我的衣角跟在我身后像什么话?
“不行!”许知南果断拒绝了他。
林嘉年犹豫片刻,不放心地说:“可是,医院人多,我担心你被撞倒。”又信誓旦旦地说,“我不是想惹你不高兴,也不是想强迫你,我只是担心你。”
“……”
好了,可以了,这里人多,你不要再茶了,我主动投降。
许知南气急败坏地挽住了林嘉年的手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宝宝生下来要是绿茶味儿的,我跟你没完!”
林嘉年神色一怔,漆黑清澈的眼眸中再度浮现出了无辜与茫然。
看来,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茶。
许知南长长地叹了口气:茶而不自知,才是绿茶的最高境界。
两人手挽手,不慌不忙地朝着急诊室大楼的出口走的时候,许知南突然又想到了自己孕初期流血的事情。
那时她和林嘉年刚刚登记完申请离婚,林嘉年从家中搬离的那天晚上,她的情绪又崩溃了,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导致了先兆性流产。为了保胎,她独自一人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是委屈的。
现在一想起还是委屈的,并且心有余悸——她爱林嘉年,更爱他们的孩子。
孩子差点儿就没有了……许知南咬住了下唇,满含幽怨地看向了林嘉年。
林嘉年注意到了许知南的目光,立即询问:“怎么了?”
话都到嘴边了,许知南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离婚这件事并不是林嘉年一个人的错,她也有错,她也误会了林嘉年,所以她不能把所有的错误和责任全部归咎于他一个人。
而且,他都已经够愧疚了,她干嘛还要故意给他心里添堵?更何况,他也是委屈着的,说不定比她还要委屈。
现在孩子也没事了,何必要提呢?
轻叹口气,许知南活生生地将满腹的委屈吞咽了下去,把已经冒到嘴边的话改成了:“我都要饿死了!”
林嘉年不假思索:“我们现在就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许知南想了想,说:“我不想在外面吃饭,油太大了对宝宝不好。车上还有豆腐脑呢,我先喝一碗豆腐脑垫垫吧,我们自己回家做着吃。”
林嘉年:“好。”
许知南又抬起了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嘉年,认认真真地说:“林嘉年,你记好了,我不吃咸菜,以后打包豆腐脑的时候,别加咸菜了,我之前每次吃都要先把咸菜挑出来,我们学院的垃圾桶都要成咸菜味儿的了。还有,你以后也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地捧着了,无论是掉进雪地里的还是碎成渣的我都愿意吃。”
林嘉年的脚步一僵,瞬间呆滞。
许知南的心尖再次开始颤着疼,眼眶微微泛酸,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得以重新开口:“谢谢你啦,也辛苦你啦,每一碗豆腐脑都很好吃,吃到豆腐脑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如同被阳光照耀了一样,每一口都是暖洋洋的。
林嘉年怔愣许久,才逐渐明白了一切,轻叹口气,如释重负,十分温柔地笑了一下,徐徐回应:“不客气,应该的。”
许知南的眼眶却越来越红,声音止不住地发哽:“以后、别再那么傻了,你不比任何人差。”
林嘉年的呼吸一滞,怔怔地望着许知南,许久后,认真地点头:“嗯。”
刚才来的时候着急,医院里面的停车场又爆满,林嘉年焦急地绕了几圈都没找到停车位,索性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一路公主抱着许知南去的急诊室。
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许知南就预感林嘉年的车八成要被交警贴条,罚款二百。
然而事实情况却截然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医院门口的整条路都被堵死了,一辆辆形色各异的轿车就像是一张张俄罗斯方块一样将整条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马路拼接了个严丝合缝。
许知南和林嘉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都对眼前的拥堵感到了惊讶,俩人还挺默契,一个朝左看一个朝右看,分工明确地寻找堵车起源地。
许知南没看到左边的马路尽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用胳膊肘轻轻地捅了一下林嘉年的身体:“那边有情况么?”
林嘉年也不是很确定,目光眺望,眉头微蹙:“桥边围的都是人,不会是有人掉下去了吧?”
“什么?什么?”许知南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医院右边的过河桥。
那是一道搭建在一条城市河道上的平面水泥桥,桥面狭窄,仅能容纳两辆车并排前行。车行道的两侧还有两条人行横道,此时此刻,与医院同方向的那条人行横道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在伸着脖子朝桥下张望,要不是有铁栏杆当着,这帮人早就前浪推后浪地被挤下去了。
尽管理智告诉许知南尽量不要去凑热闹,但她的好奇心又实在是太强烈:“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她还给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一个特别合理的理由,“咱俩的车还在桥那边停着呢。”
林嘉年还真没法儿拒绝,因为要想去开车就必须过桥,不想去凑热闹也得去挤一遭。
其实许知南也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并不想以安全为代价往人群里面挤,毕竟她是个孕妇,再大的瓜也要谨慎着吃。
然而他们俩才刚走上桥头,人头攒动的人群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还有人在担忧大喊:“丫头你可抓紧了!别松手!马上就有人去救你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趴在栏杆边上的男人冲着桥下喊:“丫头!你把猫扔了吧!扔掉猫两手抓着!”
让人群中有不少人附和第二个男人的话,都在劝说桥下的那个“丫头”把猫扔了。
因为这一阵骚动,许知南和林嘉年暂时在桥头驻足了,向距离他们俩最近的那位大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小丫头为了救一只被困在桥洞里面的流浪猫掉到桥下面去了。
“算是她反应快,抓住了旁边突出来的排水口,才没掉到河里,挂在桥墩上面了,但就是不松开那只猫。”说完,这位大婶又叹了口气,“我们附近做生意的人都认识这丫头,才六岁,特别懂事,她妈白血病在旁边儿医院住院,她爸是给一个老板开车的司机,平时挣得不少,但架不住她妈这病是无底洞啊,有时候这丫头还会跟着她爸一起在医院门口摆摊儿卖卖花,整点儿小钱贴补一下家用。”
可能是要当妈妈了,所以许知南现在最听不得这种小孩受难的事儿,连声追问:“孩子爸去哪了?”
大婶连连叹气:“这不是快中午了么,她爸去医院给她妈送饭了,小丫头原本自己在路边卖花呢,她爸不在的时候我们也都会帮忙看着孩子,结果中午太忙了,一不留神没注意就让她跑桥下面去了。”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中又有一个男人大喊:“有没有个子高的?来个个子高的帮忙捞一下!”
林嘉年不假思索地回应:“我来。”随后立即将自己的外套脱了,递给了许知南。
许知南对林嘉年挺身而出的行为并不意外。
自幼饱尝人间疾苦的人,内心深处总是温柔且善良的。
但她还是会担心的。
许知南接衣服的同时,不放心地叮嘱:“你自己小心点儿啊!”
“嗯。”林嘉年快步朝着前边走了过去,拥挤的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了一条小路,然而他才刚走到栏杆边,周围的人群再度发出了一声惊呼,还有人在惊恐尖叫。
许知南隐约间听到了“扑通”的落水声——那个小女孩坠河了——心口不由一提,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就看到林嘉年直接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整颗心脏在瞬间骤缩,如同在猝不及防间被一只手攫住了。
她的呼吸也在瞬间停滞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着前方移动,一边奋力地朝着桥边挤一边无意识地惊慌大喊:“让一下!让我过去!那是我老公!那是我老公!”
作者有话说:
宝宝:麻麻,你还没和粑粑复婚呢,那是你前夫。
茶茶:想挨揍?
宝宝: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43章
许知南慌慌张张地挤到了栏杆前, 直接将上半身探了出去,惊慌无措地朝下方张望着。
桥面距离河面大约有七八米高,冬季的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冰层下是深绿色的冰冷河水。
小女孩体力不支先掉了下去, 砸穿了脆薄的冰层,沉到了水中。林嘉年紧随其后跳了下去, 迅速游到了小女孩身边, 把她从深水区带了出来, 一手抱着她, 一手破冰拨水, 一寸寸地朝着河边游。
在桥上众人都在为小女孩得救而鼓掌欢呼的时候, 许知南依旧是心有余悸,紧张又慌忙地朝着河畔跑了过去,顺着旁侧的坡道楼梯下到了河堤底部。
直至林嘉年抱着小女孩上了岸, 许知南胸膛里那颗高悬了许久的心脏才逐渐落回了原地,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问题又来了。
她面前的一大一小皆是落汤鸡一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仅仅是眨眼之间,两人脚边的地面上就聚集了一滩水。
零下几度的天气, 空中还呼啸着寒风, 就这么湿漉漉的站在岸边肯定是冷的, 许知南的怀中却只抱着一件衣服。
在林嘉年和小女孩之间艰难纠结了几秒钟后,许知南还是把呢子大衣披在了小女孩的肩头。
这个小女孩瘦瘦小小的, 气质却整洁白净, 穿着朴素得体, 细弱的手腕上带着儿童电话手表, 马尾辫的根部扎着一枚漂亮的白色蝴蝶结。
能看得出来, 她的家境虽然普通,但一定是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没过多久,刚才和他们说话的那位大婶以及附近的几位商户就一起跑来了,大婶看到小女孩平安无事,先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才满含无奈地说了她一句:“你说你干嘛非要去救那只小猫呢?真是吓死人了!”
旁边儿一位大叔也说:“把猫扔了,腾出来一只手攀着桥洞,你也不会掉下去了。”
即便是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遭,小女孩的怀中依旧抱着那只小小的流浪猫。
听到这么多大人都在指责她,小女孩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却又在很坚强地忍耐着眼泪,憋着嘴巴说:“我觉得小猫没有妈妈很可怜……”
顷刻间,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小女孩妈妈的病,几位大叔立即停止了谴责,心疼地叹息着。大婶扭过脸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许知南现在更是听不得这种话,心酸的不行,眼眶瞬间就热了,做出了和大婶一样的动作,把脸别到了一边去,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林嘉年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了小女孩瘦小的肩头,温柔地拍了两下,声色和煦地说:“它现在不可怜了,它有你了,它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