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起,他越发笃定了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想法,他不能让许知南跟着他受穷罪,不能让她和自己一样被人瞧不起。
她是公主,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必须是。
侍者领着他们去了一张空台位。落座后,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侍者给了他们一本菜单。他时刻谨记着许知南的叮嘱,所以没接菜单。许知南自然而然地把那本放在桌面上的封皮厚重的菜单本拿走了,娴熟地点起了餐。
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西餐竟然还分前菜、主菜和饭后甜点。
许知南点了鹅肝酱和鸡尾杯作为前菜,意式蔬菜汤作为前汤,点了布丁和小蛋糕作为饭后甜点。主餐点的是西冷牛排和朗姆眼肉。
在她把餐本还给侍者的时候,一个女人满含惊讶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许知南?”
他清楚地看到,在这一瞬间许知南的神色中浮现出了惊慌与窘迫,但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大大方方地扬起了饱满的红唇,眼眸明媚地回头:“娜娜!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语调从容,又不失惊喜,好像真的很期待与那个叫“娜娜”的女人不期而遇一样。
他也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向了那位“娜娜”。他刚巧也认识这位“娜娜”,她是许知南大学时代的室友,但通过许知南刚才的反应来判断,两人的关系应该不怎么好。
周茗娜身穿一身浅白色的香奈儿高定套装,踩着一双黑色尖头的爱马仕小高跟走到了他们俩的面前,用一种打探的目光看向了他,又满含好奇地看向了许知南:“这位是?”
许知南回答:“我老公。”
周茗娜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我听咱们大学同学说了,你结婚了,和齐路扬的室友。”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他和许知南两个人同时陷入了窘迫与尴尬之中。
其实,他们相识于齐路扬之前,开始于齐路扬之后,但身边所有人都一致把他们俩定性成了狗男女。
许知南竭力保持着优雅与从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是工作了还是读研了?”
周茗娜:“出国读研了。”
许知南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没兴趣多问,但还是很客气地回了句:“读研挺好的。”
周茗娜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学习的那块料,留学不过是家里砸点钱让我去美国渡个金,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笨,人家齐路扬就不是,”言及至此,她的话风突然一转:“哦,对了,我刚想起来,放暑假前我还在纽约的街头碰到齐路扬了,他也在美国读研你知道么?”
周茗娜句句不离齐路扬,说她不是故意的压根儿就没人信。
许知南神不改色,语气淡然:“这我还真不知道。”说完,她扬起了唇角,眼眸明亮地看着周茗娜,不露痕迹地呛了她一句,“看来你跟齐路扬真是有缘啊,既是青梅竹马又能在国外不期而遇。现在他可是单身,你的机会来了,可要把握好呀。”
周茗娜的五官一僵,红唇紧绷,神色中流露出了难以掩盖的窘迫与愠怒。
许知南的神色中划过了胜利者的傲然,再度看向了在一旁等待许久的侍者:“点完了,上餐吧。”
侍者询问:“牛排要几分熟?”
许知南:“我的西冷要五分。”
侍者又看向了林嘉年。
后来林嘉年才知道,牛排没有八分熟与九分熟,但在当时他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从来没去过高档的餐厅,从没吃过昂贵的牛排。但为了不露怯,不在许知南讨厌的室友面前给她丢人,他故作精通地回了个:“八分。”
然而,从那位侍者茫然又无奈的眼神和周茗娜唇畔浮现出的那一抹满含讥诮的笑容中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丢人现眼了。
他不介意自己丢人,但他不想让许知南因为他丢脸。
他开始心慌意乱,急着想做些什么挽回、找补,又慌慌张张、晕头转向地改了口:“九分。”
“扑哧”一声满含鄙夷的嗤笑声从周茗娜的双唇间飘了出来。
他又丢人现眼了……林嘉年的脸颊开始发烫,不知所措。他既羞耻又自责,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腿上的双拳,不安又紧张地看向了许知南。
许知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云淡风轻地对侍者说了句:“眼肉五到七分熟就行。”
侍者点头离开。周茗娜却没离开,笑呵呵地对许知南说了句:“咱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这顿我请你了,反正这家店档次也不高,没几个钱。”
许知南再度勾起了唇角,不甘示弱地回了句:“今天是我老公请我吃饭,不能让你破费。”
她故意把请客和被请客的一方换了换。
周茗娜不明白真相,但林嘉年明白,她是在努力地守护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他的孤落寡闻与自作聪明的匹夫之勇让她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颜面尽失。
周茗娜却没有就此打住,又十分“体贴”地说了句:“算了吧知南,咱们俩谁跟谁啊,你就别在我面前硬撑了,我听咱们同学说你现在挺不容易的,都和家里人闹掰了,况且你和你老公挣点钱也不容易,天天累死累活地给人家打工,干嘛跟我客气呀?我又不会在齐路扬面前乱说。”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然而周茗娜这几句话却将“打脸”和“揭短”占尽了。
许知南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用力地抿着双唇,下颌紧绷,处于愤怒爆发的边沿。
她几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也维持不了自己的风度了。
就在这时,林嘉年突然开了口,从容不迫地回了周茗娜一句:“自己赚钱确实不容易,但花起来也踏实,自力更生不丢人,而且知南很厉害,现在已经是公司的高级设计师了。”
许知南怔了一下,然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周茗娜不冷不热地回了句:“诶呦,是嘛?”
许知南心知肚明,不是的,她就是个低级的卑微的一个月拿四千块钱的打工人,但她绝对不能自揭短处,顺着林嘉年的话说道:“就是一个小领导级别的设计师而已,工资拿的多,但就是累,平时除了做设计之外还要带徒弟。”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满含无奈地继续说:“带徒弟最累了,你记不记得咱们上大学的时候,我替导师审改咱们班同学的设计方案,每次改到你都让我焦头烂额,现在我天天是这种感觉,所以你在美国可是要好好努力了,不然等毕业后,你只能靠父母度日了,不过也没关系,你家有钱,当一辈子啃老族也无所谓,我等有能力的自力更生之辈可真是要羡慕死了。”
周茗娜:“……”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之后,许知南的眼角眉梢再度飞扬了起来,又客气又热套地说了句:“你快去吃饭吧,我真不用你请,别给我老公省钱,我今天就是来敲诈他的。”
林嘉年笑着附和:“随意敲诈,乐意效劳。”
他们真的很会妇唱夫随,搭配的毫无破绽。
周茗娜无计可施,硬是从脸上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那好,咱们有空再聚。”说完,便踩着她那双小高跟气冲冲地走了。
许知南长长地舒了口气,仿若终于送走了一尊瘟神。
没过多久,精美的菜品陆续上齐,但是在用餐的过程中,许知南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只是安静又娴熟地用刀叉吃饭。
林嘉年的内心还是忐忑不安的,依旧为了那声丢人现眼的“八分熟”而感到羞耻和抱歉。
如果是齐路扬的话,一定不会像他一样没见识,更不会像他一样拖她的后腿,让她颜面尽失。
齐路扬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而他却是等而下之。
他真是处处不如齐路扬,处处透露着贫贱与肤浅,是她干净漂亮的人生中的一块糟糕的污点,如同一匹华美锦缎上被廉价的烟头烫出来的一个焦黑的破洞。
他觉得自己玷污了她的高贵与美好。
“对不起。”餐桌上,他道歉的声音很低沉,却又清楚。
过了好大一会儿之后,她才回了一句:“没关系的。”
她是真的原谅了他,因为她的语气中透露着理解。
理解他的错误,理解他的少见,理解他的肤浅,因为他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孤落寡闻是正常的,一知半解也是正常的,丢人现眼更是正常的,她都可以理解。
但正是这份理解,让他羞耻、愧疚、自责到了如今。
即便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弥补自己的短见,努力地充实自己,竭力缩短与她之间的差距,但还是很害怕自己会再次给她丢人,即便仅仅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话剧。
作者有话说:
#齐路扬,茶茶心头的一根刺【狗头】#
第6章
其实林嘉年也不是没有看过话剧或其他类型的舞台剧,但那和少年时代的他无关。
少年时代的他连电影院都很少进,因为东辅的影票价格着实昂贵,就连大学附近的电影院也要四五十块钱一张票——四五十块钱,至少是他两天的生活费了——而话剧的票价更是昂贵,是他这种穷学生绝对负担不起的。
后来自己创业后,他才逐渐学会了看舞台剧,但也只是为了工作上的应酬和人际交往而已,和许知南一起看话剧还是头一遭,所以,他难免会有些紧张。
除了担心自己会丢人现眼之外,他还担心自己会在不经意间把生意场上的那副虚与委蛇的嘴脸暴露在她面前。
名利场是万花筒般的存在,漂亮、旖旎,却又虚幻,令人身不由己,谁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地当一个十足的好人。别人对他笑里藏刀,他也会对别人笑里藏刀,不然他只有被捅的份。
但他最不想的就是让许知南看到自己最虚伪的一面,他怕她厌恶自己身上的那股心口不一、左右逢源的市侩气。
他从不奢求她爱他,却很害怕她会讨厌他。
许知南今天化妆挺快,时间才刚过下午一点,她就穿戴整齐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了,不过她今天穿得挺简单,也挺保守。
她上身穿着一件设计简洁的华伦天奴的修身款圆领黑色短袖,下身搭配了一条LV的蓝色高开叉牛仔长裙,斜挎着一个香奈儿的白色链条菱格包,踩着一双浅粉色的居家拖鞋。
走下楼梯后,许知南哒哒哒地跑到了林嘉年的面前,然后提起了右手,对准林嘉年的脑袋,比了个枪:“认罪,不然爆头。”
她的小表情还挺严肃的,那双美艳的狐狸眼中透露着些许嗔怒和埋怨,看起来像极一个受到了天大委屈的漂亮小女孩。
林嘉年放下了手机,哭笑不得地问了句:“开枪之前能先说说我的罪名么?”
许知南四下打量了一圈,确认王姨不在一楼之后,朝着林嘉年扑了过去,跪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用右手食指勾住了自己的衣领,往下一扯,拧着眉头说:“全是你的罪证,我都没法儿穿好看的衣服了。”
她白皙的胸前遍布草莓印,深色的是昨晚刚种上去的,浅色的是前几天种上去的。
林嘉年哑口无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
你还害羞上了?许知南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就是个小绿茶。”她抱住了林嘉年的脖子,把自己的身体贴向了他宽阔的胸膛,“便宜都让你占完了,你还觉得自己无辜。”
林嘉年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那么的不知轻重,竟然把她弄的那样惨。
他愧疚又自责地揽住了她柔软的后腰:“对不起,今晚我会注意。”
许知南还在气头上,口头上惩罚他:“哼,没有今晚了!”
林嘉年抿了抿薄唇,有些难耐,最终却还是选择了服从她,低低的嗓音中流露着歉意:“你要是不想,我们就不做,我可以去睡客房。”
许知南:“……”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这样的,委曲求全?
人都有一种叛逆又倔强的争霸心理,林嘉年越是这样的听话乖巧,越是安分克制,就越是能勾起她心里的那股挑战欲。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让清冷白月光变成疯浪的燎原火焰更刺激的事情么?她的心理是有些小阴暗的,她就是喜欢看林嘉年为了她失控,为了她欲罢不能,因为,那可是林嘉年啊,为了向所有瞧不起他的人证明自己,大雪天的清晨也要去操场背书的林嘉年啊。
冰雪与寒风将少年英俊又青涩的脸庞冻出了一层青灰色,但他的脊背却依旧笔挺,乌黑深邃的眼眸中彰显着倔强与不屈。
林嘉年从年少时就表露出来的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心性和骨气是最让许知南崇敬也是最想让她挑衅的地方。
但她很难不怀疑他所表露出来的纯良无害是对付她的一种计谋,以退为进!
诡计多端的茶茶!
许知南郁闷地把脸颊埋进了他的左侧脖子与锁骨之间,一言不发地生着闷气。
林嘉年也没有再开口,仅仅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其实他们两个都很享受这种虽无对白但却一抬眼就能看到彼此的时光。
许知南清楚地记得他们租来的第一套带暖气的房子里有一个面积不大但却光照充足的阳台。
那套房子还是地暖,温度甚高,热得人冬天也要在家穿短袖。每逢周末,他们两个就喜欢背靠背坐在温度凉快的阳台的地毯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各干各的事儿。
她一般是捧着画板画画,接一些正经工作之余的私活儿,赚点外快。林嘉年则是抱着笔记本电脑忙工作。
他是计算机专业的,大四校招的时候就被某家top级别的科技大厂聘用了。为了能够多赚点钱、多积攒一些经验,他几乎是无缝衔接地报名参加内部项目,所以哪怕是周末在家,他也基本都是在加班,偶尔会接点私活儿赚外快。
那个时候,每当她画画画累了,就会仰起脖子,轻轻地用自己的后脑勺撞一撞林嘉年的后脑。说白了就是她想休息的时候也必须拉着他一起休息,不然自己休息的话,心里怪愧疚的。
有时她会听到他低低的笑声,有时会得到一个撞后脑的回礼,有时候他们俩还会特别幼稚地保持着背靠着背、手挽着手的姿势试图一起从地上站起来。
虽说那套房子他们俩只租了短短半年就被无良房东赶走了,但是那个冬天的回忆却是相当美好的,充斥着温暖又明媚的阳光,以至于许知南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老公。”许知南突然喊了林嘉年一声。
“嗯?”
许知南:“等我们有宝宝了,就把三楼的露台改成阳光房吧,以后冬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在里面看落雪或者晒太阳。”
自从决定了要孩子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在幻想以后一家三口的画面。
林嘉年却没有立即回答她,沉默少顷,再一次地向她确认:“你真的想清楚了?想和我有一个孩子?”
许知南对于林嘉年的这份过度谨慎和小心倍感无奈,但是,她也不能责怪他,因为他的这份谨慎和小心也是被她折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