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底下忽然多了只手掌,指节冷白修长,她以为是来要糖的,点点头,下一秒杭敬承捏住她的下巴,虎口刚好抵住她的下巴尖,陆敏浑身一震,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杭敬承俯身靠近,他垂眸看着她润泽的唇,眸色深黯鸦黑。
像升格镜头,穿过耳边的风也变得很慢,她心脏咚咚跳得厉害,鬼迷心窍地闭上眼睛。
双唇相触,只一瞬,捺住她下巴的手松开了。
陆敏甚至多等了两秒,只听见他低声散漫的笑。
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嗔他。
杭敬承懒洋洋伸开长腿,她只要两级,他得往下踩第四级,“勇敢一点也好,不勇敢也好。只要你觉得舒服就好。”
他没什么原则。
对她更没有。
希望她活得自由快乐。
陆敏沉默片刻,眼睫微颤,然后低头从兜里摸出什么一连串的东西,丢他怀里。
杭敬承垂眸一瞧,乐了,好几袋旺仔Q.Q糖,还是混合口味的,用一根绳系起来,他用手指挑起绳子,问她:“买这么多?”
陆敏:“超市打折。”
杭敬承:“几折?”
陆敏扭头看他:“良民九折,强盗骨折。”
从人嘴里抢糖的就是强盗。
她冷静时牙尖嘴利。
杭敬承低笑一声,伸手捺住她的后颈。
“敏敏,我希望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但是我做不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的事。所以我怎么给你保证呢。给不了。我只能告诉你,别怕。”
海边风大,浪潮轰然翻卷。
杭敬承眉骨到鼻梁仍是那副锋利冷寂模样,然而她的头发丝被吹起来,他只好半阖眸,显得有点无奈。
陆敏被他的手掌阻挡退路,就这么看着他,双手撑在身侧,指节微蜷。
“我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只好告诉他,我知道。
知道自己可以迷茫无措,知道自己可以安心。
杭敬承颔首,看了眼水平线外已然消逝的夕阳,然后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她唇之上。
“想接吻很丢人么。”他问。
陆敏不说话。
杭敬承:“嗯?”
“没有。”她讷讷。
“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陆敏看着他的眼睛, 像夜深微澜海底,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借着冲动, 用嘴唇轻轻啄他的唇角。杭敬承难得怔愣。她原只考虑了这一下, 然而他手掌捺着她的后脑勺,没叫她逃开。
杭敬承低头吻下来,含住她的唇,轻捻。陆敏渐入佳境,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手扶住他的胳膊。杭敬承另只手按在她腰后,外套塌陷出手掌的轮廓, 他试探性触碰她的舌尖,她没有拒绝。
奔涌的浪抽象成了她的血液, 洒了泡腾颗粒似的, 酥酥麻麻自下而上涌。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此时此刻, 她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
/
因为陆敏刻意冷着,陆家最近渐渐没了动静, 倒是姥姥那边, 这几年身体不太好, 刚到十一月就得了感冒, 昨晚在发烧。
王丽琴厂子里接活多, 最近一直加班,只能抽空回村里看看, 陆敏打算晚上过去照顾一下, 收拾了点衣服和洗漱用品,顺便开了杭敬承那辆车。
刚结束月考, 尽管还没出成绩, 高二年级大部分学生处于暂时卸下压力的欢欣状态。
“陆老师, 今晚能不能不布置......”
陆敏下课前准备布置作业,班上胆大活泼一些的男生试探她。
话没说完,但是她知道这群小孩宁愿做二十道客观选择,也不愿做一道主观题。
她果断摇头。
“呜。”男生哭丧脸,仍不死心,“老师你再考虑考虑,要不下周末多布置点呢?”
因为高三年级有大型考试,下周高一高二放假。
“下周末没作业。”陆敏收拾好自己的书,抱到怀里,走下讲台。
“我没听错吧?下周没作业。”男生回头跟同伴确认。
陆敏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爆发雀跃欢呼声。
回头看到一张张笑闹张扬的脸。
真好。
简简单单的十七岁,只是周末少一科作业,就可以这么开心。
陆敏出了教学楼,朝办公楼走去,中间要经过综合楼和废楼之间的小道。
几个校领导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废楼前说话,谈话间指着废楼,比比划划。
陆敏只看了一眼,匆匆绕过,进入夹道。
“陆老师。”胡菲菲从身后追上来,一边小跑一边扭头好奇地瞧另一侧,忽然回头,心虚地抿唇笑。
她快步走到陆敏身边,“被看到了。”
“嗯?”陆敏等她到了身边,重新迈开脚步。
胡菲菲说:“校领导不是在陪那个那个巨有钱的校友嘛,我刚想偷偷看集团老总长什么样,被校领导看见了,瞪我一眼。”
“他们下午好像去教学楼了。”陆敏说。
“对呀对呀,刚好那节我没课。”胡菲菲暗暗吐槽,“欸不过,除了教育局检查,我都没见咱们学校领导班子这么整齐地出现过。有钱的真是爸爸。一栋楼呢。听说要建体育馆?好几层那种,至少上千万......话说,这楼废了好多年了吧。”
陆敏顺着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这楼不像教学楼,以前应该是宿舍之类的,蓝白点瓷砖外墙,爬山虎覆盖大半,铁窗生锈。
看样子荒废很多年了。
“好像每个学校都有这么一栋废楼,用也不能用,拆又没钱拆。”胡菲菲说。
陆敏点头,“我读的高中,也有这么一栋楼,当时还能偷偷溜进去。”
那年班里忽然收集特长,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傻乎乎写上去弹吉他,然后就被班里安排去学校晚会表演,稀里糊涂过了选拔。
当时住校,没地方练吉他,她辗转好几个地方,最后偷偷在废楼里练。
不过她母校那个楼原本是教学楼,墙上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涂鸦,还有人在墙上抄歌词,她有时候会随便唱一唱——其实墙上大部分歌她都没听过,当时家里没电脑,她的曲库十分古早。
晚上放学前,陆敏跟胡菲菲换了个班,她今天本来应该值班,看晚自习,以及晚上巡查女生宿舍,胡菲菲上次出去约会找她顶班,这次刚好还回来,欣然答应。
陆敏拎包去楼下停车场。
远远就见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车边。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望一眼办公楼,攥着肩上包带,走过去。
“陆小姐。”年轻男人周正恭敬,“陈总想请您借一步说话。”
/
“点点什么?”
咖啡厅临街,装潢简洁,窗外栽了一片粉月季,郁郁葱葱,深秋里突兀地开着。
陆敏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衣着考究中年男人。
陈和眯眼看着菜单,似乎没看懂,递给她,“你们年轻人都喜欢这种店,你来点。”
陆敏点了两杯热牛奶。
也许是因为陈和衣着谈吐不一般,也许是因为陆敏点的饮品不太符合两个人的气质,服务生临走前多瞄了两人几眼。
陈和倒是不在意,笑呵呵翘起二郎腿,问陆敏:“小敏,记得我吧?”
陆敏点头,“姑父。”
陈和是杭敬承姑父,当时相亲宴上见过面,但也仅一面之缘,今天陆敏在上课时注意到他在窗外驻足,当时还纳闷,在被‘请’出来的那一刻终于记起他的身份。
陈和笑,“记性不错。今天在学校看见你上课,氛围不错。”
陆敏只垂着眼睛,嘴唇勾了下,表示礼貌。
她话少,坐姿端正,两手.交叠放在腿上,偶尔抬眼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赶时间?”陈和问。
陆敏说:“家人身体不太好。”
陈和说:“我记得你家里都在青城,对不对,姥姥姥爷都是本地人,爷爷前年去世了。”
陆敏抬眼,与他对视,然而不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陈和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大约半分钟的沉默。服务生来送饮品。
陈和笑了笑,眸中闪过一抹锐利,从西装内侧兜里拿出张卡,搁到桌子上,两指推到陆敏的玻璃杯旁。
陆敏看着这张银行卡,眼皮一跳。
“老人家身体不好是常态,没个退休金,给子女带来的压力大。”陈和说,语气轻松体贴。
陆敏说:“只是普通感冒,这点钱子女还是有的。不劳您费心。”
“现在只是普通感冒,谁能保证老人一直无病无灾呢。是不是。哦对了,还有你弟弟,要结婚了是吧,做亲戚的。”陈和抬下巴指了指那张卡,“里面有一份给他随礼。”
陆敏学他的样子用手指将卡推回去,“您可以直说想让我做什么。虽然我不太可能同意。”
陈和没料到她这幅态度,不过也不太惊讶。
“行,直说。”
“想让你帮忙劝劝敬承,该收收心了。”
陆敏:“您可以直接找他。”
“他要是听我的,我也用不着大费周章找你了。”
这话似乎别有深意。
陆敏盯着玻璃杯里的奶白色的平静液体。
陈和苦口婆心:“你应该知道他家里在法律行业,但是杭家祖业是经商,到了你们这一代,大部分都在家里做事,只有敬承一个,对家里的事向来不闻不问。我们两家子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孩子,我们年纪都大了,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产业,他不接,让谁来?”
“他只要回家,就有位置,有大把叔叔伯伯带着,两三年就能成长起来,到时候做什么制片人,可以直接做出品人,投资方,岂不是更好?他性子拗,总觉得家里要害他似的,我们看着他长大,能那么做?”
陆敏思虑片刻。
这年头能跟家里对着干的富二代很少。没人跟钱过不去,何况是家里的产业。
那么杭敬承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么优渥的条件......”陆敏仿佛心动。
陈和微笑着点头。
“他都不回去,应该有他的理由。”陆敏说。
陈和脸颊连接太阳穴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
“所以这个钱我不会要,您也不要再来找我了。”陆敏举起牛奶,一口气喝掉半杯,抽纸巾擦了擦嘴巴,拾起放在一旁的包。
“你还年轻,有骨气。”陈和笑了笑,也抿了口牛奶,随后仰着头垂眼看手里的杯子,仿佛味道很怪异,“等你到了你爸妈的年纪,就顾不了面子了。人呐,自尊心都得用来守护珍贵的东西。”
陆敏已经起身,闻言顿住脚步:“什么意思?”
/
姥姥许红家在青城周边县里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没什么夜生活,只剩路口几盏灯。
陆敏昨天说好了要回来看看,一大早姥爷王美来就忙活开了,专门拿新棉被铺了床,傍晚就打电话催她早点回来,顺便将土灶点着,一直没舍得吃的烧鹅拿出来热了热,中间叫许红给她打电话,问她想吃什么。
晚上七点多,陆敏开车到了家门口,绕到副驾驶取下自己的洗漱用品和带来的拍了拍门,王美来笑呵呵来开门。
“到啦,乖丫头。”
老头脑袋上沾了两根干草,陆敏笑了,给他摘下来,“姥爷,我饿死啦。”
“就知道你。来来来,马上吃饭。”王美来接过她手里一个包。
王美来去盛饭,陆敏去卧室看许红,后者坐在床上准备补衣服呢,戴个老花镜,叫陆敏给她穿针。
陆敏接过针先放一边,拿出新买的水银温度计给她夹到腋下。
“头疼不疼?还有别的症状吗?咳不咳嗽?”陆敏坐床边,一手拿针一手引线,眼睛微眯。
“哎呀,能有什么事,就是换季有点感冒,流鼻涕水。过两天就好了。”
“我买了点药。”陆敏穿上针,递给许红,“退烧的,止咳的,镇痛的,都买了,你看看还要什么,我下次一起带过来。”
许红啧声,“又花钱。上回买的还没吃完,搁着搁着就过期了,还嫌我们心疼,这都是钱。”
“划医保卡就成,不用我花钱。姥姥,给你买就拿着,买点药有什么好心疼的。”陆敏小声咕哝,“这辈子没本事让你们享多大福了,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
她从包里翻出支马克笔,在药盒上抄写东西。
布洛芬缓释胶囊:不罗分,止同,退烧,一次一粒
许红将针头放在自己头发里搔了搔,重新穿过手里破了洞的秋裤。
“人得知足呀。”她轻声说。
陆敏笔尖微顿。
许红说:“我跟你姥爷现在看着你们都平安健康,就很享福了。”
王丽琴在家里排行老大,是两口子四个孩子里唯一留在青城的,二舅去了历城。两个姨都远嫁,逢年过节不方便回来就打点钱。
陆敏心里不是滋味。
不多时,王美来隔墙叫着吃完饭。陆敏将温度计取出来看了看,确实低烧,暂时还没法吃退烧药,只能再等等看。
许红下床,陆敏发现她腿脚不利索,看样子是前几年脑梗留下的后遗症。
“哎呀,这有什么的,我还照样出去溜达呢。”许红为了给她展示自己腿脚还利索,专门快走几步,陆敏赶紧上前扶她。许红大手一挥表示没事。
吃饭时陆敏有些心不在焉,王美来想了想,问他:“默默那个事,真不成了?”
陆敏摇头,夹了筷子烧鹅,又问:“我妈来跟你借过钱吗?”
王美来跟许红对视一眼,小心地点头,“默默结婚,我们多少得准备点。你爸妈也不容易。”
陆敏握筷子的手掌缘泛白,笑了笑,表示理解,“姥姥,咱们村现在的彩礼,一般都给多少?”
“咱们这边不高,也就三五万。隔壁丫头去年结婚,给了六万六,算多的了,是不是?”许红问王美来。
“那这个钱,一般都是给女孩家里的吗?”
许红说:“那哪能,都给家里那不是卖女儿嘛,几十年前才那样。现在女孩都是宝贝,肯定都得给她啊,组件小家庭嘛,现在房价这么贵,两个小年轻,没钱怎么立足。”
说着说着,王美来有点心疼身前这个孙女,“你说你,结婚就这么糊糊弄弄过去了,没要三金彩礼,也没给你陪嫁妆。前两天要不是我说,你三姨姥姥都不知道你结婚,还张罗着给你介绍小伙子呢。”
陆敏原不觉得自己委屈,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笑说:“姥爷你当时不是偷偷塞给我六千块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