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扶手箱有。”杭敬承提醒,随手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陆敏抽纸擦了擦鼻涕,纸团攥进掌心。
“等会儿回家先喝点热水。”杭敬承说。
“好。”她应着,“那个......你刚开始找我有事吗?”
“没......哦,想问你二九能不能吃曲奇,我拿了一盒回家,它馋。”
陆敏抱着安全带,半身靠住靠背,朝外看去,“这种高糖高油的东西都不太适合鹦鹉,不过一点点没关系......最好还是不要在它面前吃。”
杭敬承应着,手机嗡响起来,接起来聊了几句。
“喂,嗯......我知道了,等会儿过去......嗯......”
挂断。
陆敏问:“张暮哥吗?”
杭敬承:“嗯,现在在医院做检查。”
“严重吗?”陆敏担心。
杭敬承皱眉,“暂时还不知道,我等会儿去看看。”
“嗯。”陆敏点头,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你今晚折腾这么久.......辛苦了。”
原本想道歉,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杭敬承只笑了下,压下眼眸看她,“不就是开车逛了会儿,用不着心疼。”
开玩笑的语气。
陆敏知道他在消解她的内疚。
跟着勾唇笑了笑。
“姥姥姥爷怎么样了?”杭敬承问。
“姥爷挺硬朗,姥姥有点感冒,流鼻涕,发低烧了。腿脚也不太利落。”
杭敬承看着前方的路,点头。
空调微微嗡鸣,暖风吹出来,陆敏渐渐生了困意,靠在椅背上,怏怏耷拉眼皮。
再次回到乡镇小村庄。陆敏半夜敲门。
姥爷穿着秋裤,披了件外套来开门,看到来人后惊讶,“敏丫头咋又回来了,不接电话是咋回事,敬承还找你?......敬承?”
“姥爷。”杭敬承颔首。
陆敏抿唇笑,没被王美来发现异样。
“来来来,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姥爷,我车路上抛锚了,光顾着修车,就没注意电话,然后杭敬承来接我,离这边近点,就回来了。”陆敏解释。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的,多危险,就不该让你走!”王美来懊恼。
陆敏撒了谎,心虚低头。
给陆敏准备的房间是西厢房,房间不大,胜在冬季暖和,放了张两米的弹簧钢丝床,剩下的位置放了张红漆桌子,过道只能两人勉强走动。整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棉被柔软蓬松,被罩洗得发白。
“敬承啊,你坐,你坐,喝点水不?我给你泡点茶,上回小环拿回来的,放哪了.......”王美来一时找不着喝水的杯子,只好拿来三个盛米饭的饭碗,看着这高挑贵气的孙女婿,显得局促。
杭敬承含笑,稍微低头,进了小屋,“不用麻烦,姥爷,我就坐一会儿,等会还有事。”
他挽了挽袖口,去墙角拎起水壶,接过碗倒了三碗水,先递给陆敏,又递给王美来一碗。
陆敏还披着杭敬承的外套,王美来催她赶紧坐进被窝,暖暖身子。
王美来因为待客不周而羞赧,看向杭敬承,黧黑的庄稼人的脸透红,“哎呀,你早说这会儿过来,你说这第一回 跟孙女婿见面,家里什么都没收拾,多不好意思。”
“我也第一回 跟您见面,空着手来的,该打。”杭敬承跟长辈相处时总有点贫,分寸拿捏很好,讨人喜欢。
王美来捧着碗,果然笑了。
杭敬承站在桌边撑着手,抿了口热水,顺便敲了敲桌面,“您这桌子用料挺扎实。”
王美来眼前一亮,颇自豪,“是不是,扎实,我砍了两棵三十多年的老槐树,这木料硬啊,切割就废我两个月功夫......”
杭敬承惊奇,“您还有这手艺?”
王美来非常得意,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学木工那些年。陆敏无奈,杭敬承显然是捧着他,老头却当真了,也不管什么第一次不第一次见面,口若悬河。
“好了,姥爷,他还有事呢。”
杭敬承也说:“不早了,姥姥还睡着呢吧。您也该睡了。”
“哎,是不早了。”王美来恋恋不舍松开杭敬承的手,“你走吧,走吧,有空来玩,知道你忙,那有空还是得来看看我跟你姥姥。”
杭敬承应着,回头看了眼陆敏,后者从床头找了件姥姥的外套,披身上,用脚勾刚才蹬掉的鞋子,“我送你。”
隔壁屋里许红梦呓,王美来嘘声,“我就不送你了,敬承,你俩悄悄地,小敏,你等会儿记着把门闩上。”
王美来拢了拢外套,转身进了隔壁屋,陆敏跟杭敬承秉着气朝屋外走。
月光明亮,小院的水泥地面被映得清白。
出了大门,杭敬承的车就停在外头。
陆敏才想起件事,自己开的那辆还停在陆家小区里。
杭敬承停下脚步,转身问她:“明天还要去学校么?”
她点头。
“明早找个人过来接你上班。”他说。
她眯眼睛,“还是你叫人把那辆车开过来吧......麻烦你了。”
杭敬承应了,捧住她的脸颊,俯身在额上落下一个吻。
“早点睡,明天接你放学。”
陆敏摇头,仰头看着他,“我可以多在这里住段时间吗?”
“很久没陪姥姥姥爷了。”她说,“然后,我也需要点时间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低矮的围墙后天空深蓝,月色清霁明亮,杭敬承轮廓寂然。
沉默片刻,他说好。
“去吧。到了给我发条消息。张暮哥的状况也告诉我吧,我会去看望他的。”
陆敏挥手,目送他上了车,车灯亮起,照亮她站的角落,车子倒退,隐约可以看到他握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流畅,一如既往的漂亮。
然后那辆车驶入夜色,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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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小时候最喜欢在姥姥家玩,王丽琴生她的时候二十出头,她的舅舅和姨姨年轻,对一个小粉团子没有抵抗力,全家宠着。后来陆敏上了小学,就不太回姥姥家住了,然后是中学、大学和工作。
算起来,上次在姥姥家住下,还是五年前暑假,小姨带着孩子回家的时候。
这年秋末,陆敏又住下来。
每天上班通勤时间很长,五点多王美来就叫她起床,煮点玉米,再给她泡碗豆奶粉,塞两包饼干。
最喜欢周末,不用早起,陆敏能一个人窝在屋里看一整天电影。
月底这个周末还是起了个大早,带两位老人去检查身体,直到返程,两位还在絮叨。
王美来:“这么多钱,做点什么不好,检查检查,也没有病嘛,你看看,浪费钱。”
许红:“你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呐,我听隔壁秋夕妈说她在城里体检一次好几千,我的老天爷,我得种多少亩棉花。”
陆敏充耳不闻。
因为到了村口两个老人自觉降下车窗,“昂!出去啦!去大医院!孙女带着检查身体!好着呢!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这边拍了,隔老远一个箱子吐相片!哎呀哎呀,你说她浪费这个钱干嘛!”
陆敏无奈地勾起唇线,慢下车速。
到了家里,王美来去喂他那几只心爱的小羊,顺便跟陆敏打听,这一大全套的体检,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姥爷。”陆敏蹲地上逗猫,“杭敬承说他们公司给的名额,正好没人用。”
“啊,敬承啊。”王美来若有所思。
姥姥家这只猫毛色很杂,背上一块大橘接一块狸花,斑驳,四只手白手套长短不一。
据说它是年初王美来在垃圾堆捡来的,当时以为喂不活了,正好他喂小羊,用奶粉一点点把它喂大了,现在负责抓老鼠。
小猫没有一般乡下的狸花那么惧人,陆敏在地上捡了根干草逗它,它懒洋洋趴地上,偶尔动动爪。
忽然就想起自己的小二九了。
算一算,有半个月没见了。
许红那场小感冒早痊愈得很快,正忙活晚饭,问陆敏吃什么,陆敏点韭黄炒鸡蛋和烧鹅。
“家里一共就那么三只鹅,叫你吃完了。”许红从厨房探出个脑袋,头发花白,“你这快把姥姥家吃空了,到底啥时候回自己家去啊?”
陆敏笑一笑,“没想好呢。明儿去赶集吧,姥姥。”
王美来抱了个小羊羔,“结婚才多久,你就不回家,你不想人家敬承,人家不想你?”
陆敏抿唇,对着小猫,不说话。
“怎么,觉得他不好?”王美来察觉她情绪的起伏。
“没有,姥爷。”陆敏摇头,“你见过他的,他怎么会不好呢......”
“他就是太好了。”
说罢,轻声叹了口气。
王美来看着她蹲在地上,身影小小的一团,浑浊的眼睛里流露温情,半晌,说:“想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日子了。”
陆敏应着,撑着大腿站起身,拍身上的尘土,去露天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进厨房帮忙做饭。
许红坐土灶前烧火,“哎,小敏,咱们村后头那个佳春妹妹放假回家了,你小时候可喜欢跟她玩,去她家串门吧。”
“算了吧。”陆敏摇头,“好多年没见了。”
“你这孩子。”许红说她,但也没有强求,“下午跟我去庙里拜拜吧,别总在家看手机了,最近不是不顺心嘛,叫菩萨照顾照顾你。”
陆敏原不想出门,吃过饭后,被许红强行推到电动三轮车的车斗里。
老太太腿脚不利落,车技却大胆,就这么载着她奔隔壁镇的佛庙去了。
村子里小庙,规格不大,香火很旺,人来人往,炉鼎里香烟腾腾袅袅,有点呛人。
许红轻车熟路,手里点燃的香分陆敏一半,然后面对香炉,念念有词。
陆敏学着她的样子。
先是自己家这两位老人。她希望他们能无病无灾到百岁。
随后想起张暮的急性心肌炎,身体不大好,她替他求了个健康。
还有自己班里那些不省心的孩子们,要平安,顺遂,学业有成,最重要的是这三年要过得青春、快乐。
至于杭敬承么。
陆敏顿了顿,有点词穷。
不知道为他求什么了。
他已经很好了。她能想到的祝祷词都显得浅薄。
从庙里出来,正好碰见一小孩站在路中间,被妈妈发现了,赶紧抱走。
陆敏跟着揪心,就听这个妈妈先叫小孩宝贝,宝贝,然后劈头盖脸骂他调皮。
她忽然就想起那声低喃。
他说话时总带着点睡不醒的慵懒,那声儿在她耳边格外清晰。
她第一次被人叫宝贝。
因为觉得自己有错。
但是他没有任何责备。
好像她真的是珍贵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最down的部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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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婚后爱:
关于孟恪,李羡所知甚少。
第一回 见面,是她被季家寻回的第二个月,彼时她刚结束一场相亲,走出那像谈判桌的包间,抬头就见对面房间的门敞着。
长辈们认出那是孟家的人,于是寒暄。
回去的路上,聊起孟家也在相亲,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关于这个圈子的适婚男人,李羡听过不少形容词,果断,专横,有才无德,有德无才,难堪大用或可堪大用。
然而提起这位,季家几个絮絮叨叨间,只有绷着唇线,摇头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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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接触,只是一通电话。
孟恪陪妈妈在寺庙礼佛,空档实在无聊,打来电话。
李羡有来有往地陪他闲聊,说自己相亲好无聊,说某网站打折十瓶酸奶只要58,说前两天买橙子被送了根香蕉。
孟恪上一句说到西隐寺的樱花最近开得不错。
下一句问结婚么,跟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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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恪本人争议颇多,他太太也不甘示弱,作为流落在外的真千金,被市井小民养得市侩、贪财、小气、没气质。所以俩人一个有财,一个无德。
有天李羡跟孟恪聊起这件事。
后者懒洋洋垂眸,指腹揩过她的下巴,“钱,名,你都有,管他们做什么。”
过了会儿,孟恪又想起什么。
“不过有件事倒是没说错。”
指尖滑落,捺住她颈上的吻痕。
“有财无德。”
第63章
施鑫手里拿了杯咖啡, 坐副驾驶上玩手机,无意中往外面看了眼。
天色蓝得澄透,白云绵绵。
路上行人裹着棉服外套, 脚步匆匆, 稍长一些的头发都被吹起来,风里飘扬。
隔着窗也能感受到冻刀子似的寒风,施鑫喝了口热咖啡,“今年冬天也太冷了吧,这还没下雪呢,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
身旁人往外瞥了一眼, “这天儿,也该下雪了。”
“说是下个周, 今年冬天的初雪, 估计只能下一阵。”施鑫放下手机, 伸懒腰,“过年也早, 一月份就过年了, 离立春还早着呢。”
身旁人问:“你不是打算好了下月去三亚?”
施鑫看过去, 杭敬承握着方向盘, 看向前路。
“对啊, 典子也去。”施鑫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带张暮过去散散心。”
“他没答应。”杭敬承说。
“没答应。你看他现在, 右手连筷子都握不住了, 说想回历城,那边也没人管他啊, 还少不了睹物思人。你劝劝他。”
“嗯, 下回见面。”
施鑫还想再说点什么, 忽然发现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撒了几滴,白裤子上几个咖色圆点洇下去,赶紧拉开手套箱找纸巾。
“找什么?”
“卫生纸啊,大爷的,咖啡撒裤子上了。”
“在中间。”
“哦。”施鑫换了只手,去扶手箱找纸巾,胡乱擦了擦,擦不掉,盯了几秒,索性不再看。“算了。不过这是什么玩意?前面抽屉里找到的。”
他举手,手指捏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
杭敬承只随意瞄了一眼,“猫耳朵。”
“猫耳......”施鑫无语,“你跟你家陆老师学坏了吧,欺负我没见过玉兰花花托?”
杭敬承大大方方勾唇笑,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愧疚。
施鑫将花托捏在手里转了转,“你车里怎么会有这个。”
“不知道。”杭敬承说。
坦然得跟不是他的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