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陆敏抑制住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继续打字:
[我想见你,可以吗?]
另一侧,杭敬承敛眸,删掉打字框里的[已阅,不想回]
两秒后,陆敏收到简短回复。
杭敬承:[勉强同意]
作者有话说:
你就装吧。
(前女友不是来搞事的。放心。
过渡一下,敏必须过自己心里这一关。明天或许有惊喜,十年前的事要被戳破啦。)
第64章
当年杭敬承和秦典相继出去留学, 施鑫耐不住,也跟着去“进修”了两年,也就认识了蒋湉薇。
半下午, 宿宁巷尽头这家会员清吧默默挂上歇业牌子, 室内隐约有笑闹声。
旁边几个人在聊基金,蒋湉薇纤白手指拈薯条,收回视线,“他结婚了?谁?你唬我呢。”
她穿了件宽松白衬衫,中短发利落挂在耳后,扎耳垂上挂了两个小巧的银质素圈耳环, 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反光时像极了碎钻。
巴掌小脸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冷峻。
“湉薇姐你不知道啊?”秦典嗑瓜子, 吃瓜神情。
施鑫举杯抿了一小口, 撂下酒杯, 看了眼腕表,“不然为什么大白天出来喝酒, 他下午得去接老婆下班。”
蒋湉薇挑起细眉, 眼底带着怀疑。
从兜里摸出手机, 发出两条消息, 片刻后, 得到回复。
“真结了?”她惊讶。
“骗你干嘛。他动作很快的,都已经......快一年了吧?是吧, 典子?”施鑫跟秦典确认。
秦典回忆 :“不是今年三月......哦, 是去年十二月,然后承哥就出差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蒋湉薇抱臂, 跷二郎腿, 环视身前的男人, 笑说:“说来听听。”
秦典跟施鑫对视一眼。
施鑫:“相亲。”
秦典:“闪婚。”
施鑫:“女方是个老师。”
秦典:“本人性格很有意思。”
施鑫:“挺漂亮的。典子特别喜欢的长相。”
秦典:“比承哥小两岁。刚好跟承哥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蒋湉薇惊讶,正好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后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捂住话筒,小声讲英文。
以秦典的英语水平,全篇只听懂一个词,baby。
“姐,这次是哪国小狗?”
蒋湉薇挂掉电话,笑得暧昧,“R国。”
杭敬承进门时,几个人都不在楼下,同来的旁的朋友纷纷跟他打招呼,他应着,抬了抬下颌,走向楼梯。
楼上几个人正玩麻将,蒋湉薇先看见他,挥了挥手,“来两圈?”
杭敬承没将外套递给侍者,随手搭到沙发扶手上,“你们玩,我坐会儿就走。”
“哟,你这来得最晚,还想早点走?三万。”蒋湉薇丢牌。
杭敬承走过去,提裤腿在秦典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敲了敲秦典身前的牌。
“刚才有点事。这么着,今天我请客,您消消火,不然容易点炮,秦典这听牌了。”混不吝的语气。
“承哥!”秦典回头瞪他。
蒋湉薇给他逗笑了,“你少来这一套。”
施鑫:“秦典你小子!听牌了又不告诉我们!”
始作俑者坏得坦坦荡荡,聊赖地手肘支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牌桌。楼上剩下几个人跟他打招呼,他随意应了几句,唇边带着笑意。
这一圈打完,蒋湉薇不仅没点炮,还胡牌了,她见好就收,即刻下桌。
秦典旁边的沙发上人影已不见。
窗前摆了两张躺椅,其中一个摇摇晃晃,男人躺在上面,胳膊搭扶手上,黑色毛衣袖口露出流畅腕骨,手指随意悬空垂落。
蒋湉薇顿了顿,走过去,坐到另一张躺椅上。
吱呀一声。
杭敬承偏头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望向窗外白茫茫的天际。
“不打算在国内多待几天?”
蒋湉薇伸懒腰,“没什么好玩的。还得天天看我妈脸色。”
“嗯。”杭敬承说,“之前有过F裔演员联系我,推给你了,看看能不能用。”
“已经定下来,下部戏有他。”
蒋湉薇是导演,当初杭敬承能走上这条路,她有很大的推动作用。后来虽然分手,仍旧保持朋友关系,有相关的人脉和资源,会相互介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不知怎么扯到陆敏身上。
“听说最近跟你们家陆老师闹别扭,半个多月没回家,这是哄回来了?”蒋湉薇简评,“偷偷给钱,这事是你家不厚道了。”
“你消息挺灵通。”杭敬承眼梢泛着晦昧笑意。
蒋湉薇:“我妈毕竟是历城最擅长八卦的老太太。当时听见这事,还不知道是你。”
“这事说大不大。只是她心里过意不去。”杭敬承懒怠躺着,半阖眸,似睡非睡。
蒋湉薇来了消息,胳膊搭扶手上,弓着腰翘二郎腿,一边回复消息,一边说:“她家条件不太好吧?”
“一般人的条件。”
蒋湉薇解决掉消息,将手机扣到自己腿上,十指交扣,扭头看杭敬承,“你是不是不太理解她?”
“嗯?”杭敬承思量片刻,应声,“嗯。这事错不在她。何况那点钱,杭家给了也不算什么,拿也就拿了。”
蒋湉薇摇头,“这就不是多少钱的事。”
杭敬承稍稍偏头,挑起眉头,示意她继续说。
蒋湉薇:“你俩相亲,闪婚,没多少感情基础吧?杭家的背景,你的履历,说实话,会给人带来很大压力。你们两个想要走下去,就得平衡。她结婚时没跟你要什么吧?结果呢,你家偷偷给她家塞钱,这意思是你俩从一开始就没从公平的赛道开始走,她能怎么办,只好躲着你喽。”
杭敬承饶有兴趣地听着,点了点头。
“这角度不错。”
“还有,相亲这么不靠谱的事,你到底怎么答应的?杭家把刀架你脖子上了?”蒋湉薇仍觉这事令人难以置信。
杭敬承笑,“我跟她之前认识,同学。”
刚才随手放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他拾起来看消息。
蒋湉薇想了想,试探问:“她不会是你那个高中女同学......?”
杭敬承笑意更深,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承哥。”秦典站在长沙发前,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是你兜里掉出来的信吗?”
杭敬承扭头看过去,应声,“我的。”
他撑手起身,摇椅前后晃了晃,渐止。
秦典手里的信被杭敬承拿走,见他这就捡起外套,很意外,“这就走了?这才几点?”
杭敬承挽着外套,随意扬手,“就到这了。我还有事,你们玩,记我账上。”
/
今天天气不大好。
烘焙店的店员抱着怀里的箱子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汽车。
男人坐在驾驶座,降下车窗,胳膊搭在上边,正举着手机讲电话。
刚才经理嘱咐她了几句话,本来想找他说,看他不大方便,她心里纠结片刻,走近他身旁,没开口,朝后排走去。
杭敬承捂着手机话筒,“放后备箱就行。”
“好的先生,经理说给您特意加了层坚固的保温盒,这样里面的糕点不易碎也不会冷。”
“有心了,谢谢。”杭敬承颔首,继续跟电话那头交代工作上的事,下车,随手帮小姑娘打开后备箱车门。
“谢谢。”她受宠若惊,将箱子放进去。
杭敬承转身回车上。
不多时,他挂掉电话,往后看了一眼,店员正在装第二箱糕点。
无所事事地抬了抬手指,视线落到副驾驶。
大衣内口袋露出信封一角。
他将衣服捞回来,取出这封信。
信封上面的字迹不陌生,一瞧就知道出自陆敏的手。
不过上面没写收信人,只写了他家的门牌号。
她也没说过自己往家里写了封信。
深邃沉寂的视线流落片刻,他将信封举起来,透过光线,看到里面的信纸。
抬起另只手,撕开封口。
里面是几页白色信纸,页脚还有某个买速冻食品的品牌的logo。
他唇角微勾,无奈地低笑一声。
正拆折叠的白纸,车后砰地一声轻响,店员绕过来,“先生,装好了。”
杭敬承礼貌回复:“麻烦你了。”
展开信纸,视线落下去。
十六岁的陆敏:
十六岁的小同学,你好呀。
现在是六月末,你在紧张地准备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间悄然流逝在你每一次落笔的笔势里,觉得满怀希望吗,还是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恐惧。
.......
这个开头让他的视线轻微一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落款是二十六岁的陆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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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陆敏:
十六岁的小同学,你好呀。
现在是六月末,你在紧张地准备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时间悄然流逝在你每一次落笔的笔势里,觉得满怀希望吗,还是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恐惧。
近在眼前的考试难度好高,随堂小测依旧没有答完,对答案时发现错了许多。对吗。
夜里总是失眠,想起已经转学离开的少年,想起送出去毫无回响的信件,想起白日里刺穿后背的目光,如影随形的议论。
偶然看到烟花,还是会想起未竟的心愿。路过走廊,会想起他曾经在那里驻足。路过操场,想起他在那里奔跑打闹。头顶哪棵梧桐,曾被他的漂亮修长的手指打乱过枝叶,又是哪些细碎的阳光曾落他肩头。
那个来去匆匆的少年,生而灿烂,然而对你来说像见不到光的海底。喜欢他,让你很辛苦吧——
我想你会反驳这段话。
因为那些重复的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他给你带来许多清喜。
初次见面那天,黑板上留下的骨气劲峭的三个字,你第一次听到心脏因情愫产生的惊悸颤动。
他人缘很好,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从篮球场到食堂,从教室到小卖部,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笑闹,然而分寸拿捏得很好,他尖锐的朝气中天然带着柔和。
你试图模仿他的品格,比如宽容,比如落落大方,虽然这些品格被你模仿得很拙劣,但你还是交到了自己入学来的第一个朋友。
你喜欢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管是打篮球或是国旗下演讲,或者只是上课回答问题时站起身时用手撑住桌面的微小动作。
所以你希望自己可以优秀一些,再优秀一些,成绩靠前,或是有一技之长,所以你努力学习,还捡起了吉他这个好久没练过的乐器。
这个名叫杭敬承的十七岁少年带给你的,不只是混乱纷繁的心绪,还有追求美好品质的动力。
会对这些话感到奇怪吧。奇怪这个世界上还有关注着渺小如青苔的你。
可事实就是如此。
因为我与你很相似,几乎就像同一个人。
我是丢到大街上就找不出的普通人,泯然众人的众人。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没有尊贵的出身,经历了两次高考,才考上大学,毕业后入职高中做老师,教学成绩不好不坏,职业生涯一步一个坎。
所幸我同你一样,保护了内心深处感知心动的能力。
动笔写这封信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动机,也许可以用这两天的经历来解释。
我现在已经结婚,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实际上这是冲动的结果,我也曾对这个决定感到过后悔)。
昨天,因为家里要来客人,妈妈叫我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中途或许出于关心,或许只是无意,她对我身上的生长纹表示遗憾。
尽管当时没有任何表示,但我内心其实很受伤。那是连妈妈也觉得不好看的痕迹。
晚上,我先生回家,带了点零食。其实我本性贪吃,只是想到白天的事,没有什么胃口。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于是说在减肥。然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将我扛起来,坐到他肩头。
许多话,他没有说,但是我懂。于是我告诉他身上的纹路和自己的心情。他很平静,没有妈妈以为地那样露出任何嫌弃与不满。他说那些白色的蜿蜒纹路像闪电,像海浪的波纹,是曾经渡我捱过艰难岁月的印记。
我想你可以听懂这段故事的感动。
今早我起床换衣服,发现他的衣服挂在我的衣橱里,犹豫片刻,我没有将它们归回原位。
曾经我以为婚姻与感情可以互不干涉,我以为心中波澜可以按捺。
原来点滴岁月可以形成朝夕不倦的潮汐。
我想我还是喜欢他。
落笔的此刻,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得像十年前落在少年肩头的那几缕。
我心中汹涌着许多想法。
比如做他的爱人,不以价值计量的珍贵的爱人。
比如教他喜欢我,坦荡无畏地喜欢着我。
比如参与他生命,跟上他成长的步伐。
虽然此时此刻,我依旧是这个平凡、胆小、羞怯的我,选择将这些话告诉你,而不是告诉他。
但是亲爱的小乖,我想要告诉你。
这个世界很糟糕——每一道如针尖刺在背后的视线,晚上从车祸噩梦中惊悸醒来的内疚,清晨背着书包步履匆匆的孤独,熬到凌晨后仍然写不完作业而楼外灯火熄灭。时钟指针周而复始转动的每一秒,都让你觉得沉重。
但你仍然可以选择走下去,不管选择哪条路,荆棘或是坦途,不管选择什么方式,徒步或是划着小舟。
不要害怕,因为你仍然拥有发现美好的目光——冷战间隙的爸妈难得友好相处的平静,街角岩板下钻出的无名小花,街头偶然撞见的从少年到暮年的许多人同框带来的感动,某处遥远而陌生的山川河流带来的喜悦。
如果你能欣赏某一种事物,那么说明你也拥有这种品质或是获得这种品质的潜力。
你是如此的脆弱,敏感,不堪一击。
也是如此的柔软,迟钝,坚韧不拔。
我用这些句子赞美你,也赞美我自己,试图给你勇气,也试图给自己勇气。
所以小乖。
不要害怕。
你的命运,经历之前以为不可捉摸的未来,经历之后皆是命定之路。
经由光阴,经由山水。
我们仍然可以爱这个世界。
二十六岁的陆敏。
这是二十六岁的陆敏,写个十年前的自己的一封信。
杭敬承坐在驾驶座,左手搭在降下的车窗外,指间猩红明灭,烟灰烧了长长一截,一颤,顷刻间青灰散入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