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敬承!”她羞恼。
下一秒他冲撞进来,“我找得准。”
“也就是你。亲嘴会不会?嘴跟下巴还分不清么。”
说她晚上吃饭那会儿的事,就主动亲这么一下,还亲下巴上去了。
“怎么回事儿,嗯?”杭敬承问她。
陆敏胳膊脱力地搭他肩头,脑袋埋下来,小声呜咽。
杭敬承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啜泣心软,倒更想逗她,“只有偷亲的时候,能找准?”
陆敏小舟摇摇,长睫忽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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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雪势渐盛,陆敏要看。
屋内只留一盏夜灯,杭敬承让窗帘开了约莫三十公分的空隙,然后丢两个枕头过去,将人放上面,垫在肚子底下。
手机不在这里,早就没了时间概念,陆敏任由他上下折腾,连对他今天旺盛精力表示咋舌的力气都没有。
被他抱过来时手指触到他臂上的纹身,瘢痕的位置可以摸出来,她想起那纹路。
“你肩上这个,是什么......花?”她说话,声音有点嘶哑,自己也惊讶。
杭敬承眉头稍皱,翻身下床捡起睡袍,“我去倒杯水。”
陆敏肚子底下垫着两个枕头,整个人高低起伏,不大舒服,但她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两只胳膊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就这么趴着,看向窗外。
借着微弱的光,莹白的雪花飘落。
窗外的冷肃与室内的温暖如春对比鲜明。
去年相亲,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时间。
那是谁能想到现在这种场景呢。
卧室门响动,脚步声渐近,杭敬承绕到她脑袋对着的这一侧,“喝水。”
陆敏抬眼,一时僵住。
这人怎么连腰带都不系,那儿大大方方垂在她眼前。
杭敬承视线落在她手臂下侧溢的软肉上,似笑非笑,“怎么?”
“不想喝水,想喝点别的?”
没法听。没法听。
陆敏心里念叨着,带着耳侧薄红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将半杯水一饮而尽。
“是水仙花。”杭敬承接回杯子,放到床头,“我肩上这个是水仙花。”
陆敏原以为他忘记这个问题了。
身侧床垫微微塌陷,他坐上来。
“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有一回,学校上了什么课,让我们拿花。”
“哎?”她没想到他居然也记得这件事。
杭敬承跪坐她身后,窸窸窣窣弄着什么,扯开她的腿,推进来,“我记得你当时拿的是水仙。”
陆敏攥住被角,指缘渐渐发紧,“嗯......”
不知道是窗外的雪花,还是她的泪花,玻璃窗子四个角落变得泛白模糊,像拍照时的暗角。
“不是说跟你同桌,只是普通同学么,怎么你的花,到了他手上?”杭敬承语气不善。
“呜......你怎么,怎么知道......?”她泪水涟涟。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那盆花在校门口被他妈从车里丢出来了。”杭敬承巴掌不轻不重地落下来。
这后续陆敏倒是第一次知道。白嫩臀肉颤了颤。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那盆花只要没到他手里,归宿最终在哪都无所谓。
她只是不明白他生什么气,气恼道:“你的那朵呢,我记得是白色郁金香,不也到了别人手里?”
“班里同学。一个女孩。”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补充一句。
身后的人的动作停顿片刻。
杭敬承忽然俯下身,附在她耳边笑吟吟问:“原来你是这么以为的?”
什么叫她是这么以为的。
陆敏别过脸,不去看他。
“我那朵太招人喜欢,在前桌后桌争抢的时候牺牲了。”他说话声顿了顿,动作继续起来,“所以你说的那个,我不认。”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她眼里的事实与他看到的那段日子,有着这样的差别。
杭敬承大手捺在她后腰两侧,青筋微突,“轮到你了。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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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晨光熹微。
陆敏身体疲惫,裹着暖被,不愿醒来。
杭敬承弯腰,叫她好几声,无果,起身将窗帘拉开。
晨光倾泻,映亮了床上的小小身影。
陆敏睡相很好,几乎一整夜不会动弹,从头到脚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脑袋,小脸白净,只眉梢鼻尖两颗小痣,眉毛与眼睫淡淡黛色,因为不喜光线,慢慢偏过头去。
杭敬承坐在床沿,手臂撑在她身侧,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掀被子,攥住手臂将她拉扯起来。
“起床了,懒猫——”
陆敏小脸皱巴巴,满是痛苦,嘴里咕哝:“不要。”
不知道他刚去哪了,身上带着冷肃寒气,她忍不住寒颤。
“今儿周五,明儿睡懒觉,行不行?”杭敬承耐心问。
陆敏闭着眼睛,没骨头似的朝后仰,乌浓头发散落。实在坐不住,反手抓住他的袖口,“现在几点了?”
杭敬承:“六点二十。”
昨晚上她是这么叮嘱的,叫他六点二十叫她起床。
“不想起......”
“不上班了?”
“请假吧。请一个早上......”
“跟谁请?”
“组长......”
陆敏睡意朦胧间感觉自己被放下了,正欲睡过去,仅存的意识将她揪起来,赶紧掀被子去追他,追到门口,“别,不请,我不请假。”
杭敬承停下脚步,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遍。
陆敏捂住胸口,砰地把门关上。
丢人。
高二的学生马上要会考,分给相应的副科几个早自习,不巧,今天就是十七十八班的历史早读。陆敏今早要去看管早读,所以要比平时更早到学校。
早餐是来不及吃了,她没拆三明治包装,直接塞包里,出门时本想找自己小电驴的钥匙,杭敬承提醒外面在下雪。
她一顿,看向窗外,果然这场初雪下得持久,直到现在还洋洋洒洒。
杭敬承取了件外套,走到她身边,“走吧。”尾音拖长。
“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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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六点四十五开始,现在是六点三十二。
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可以到学校。
还算来得及。
陆敏坐在副驾驶,将手机塞回兜里,朝窗外看去。
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车窗玻璃覆了一层白霜。
她伸出食指,划出两道线条。
“在姥姥那边,不是得更早起床。”杭敬承看向内视镜里的小人儿,“姥姥就天天这么叫你?”
陆敏停顿,扭过头来嗔他,“那边晚上没人折腾我。”
她隐约记得昨晚结束了,他还抱她去洗漱,结果今早凌晨迷迷糊糊醒来,又是一轮。让她疑心自己在做梦,或是其实已经第三天,只是她丧失了中间的记忆。
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淡声:“那真是可惜。”
他脸上瞧不出半分歉意。
大约在想‘你欠我的’。
陆敏:......
不再看他。
想起什么,再次翻出手机,戳戳点点。
然后叹气。
“怎么?”
“在看比赛结果。说是今天出,以为今早可以看到,原来要等到下午。”
“你的比赛?”
“嗯,那个公开课......”
遇到红灯,路上有点堵,杭敬承瞥她一眼。
陆敏心虚,用手背蹭了蹭鼻尖。
这个公开课确实讲完了,她昨晚就是随便找了点借口。
“得了奖就能升职么。”杭敬承收回视线。
幸好他没继续问下去。
陆敏思考片刻,“虽然这个奖不好得,但是也不是得了就能升职,还需要几年教龄,和做班主任的经历,奖项之类的越多越好。”
“这么麻烦。”杭敬承简评,“可以涨多少工资?”
“不太清楚。一千,两千?”陆敏猜测着。
青城教师的待遇跟一线没办法比,而且这职业工龄越长越吃香。
“不过也不是非要评,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很影响正常教学,就,希望可以顺其自然吧。”
杭敬承侧目瞧她小声碎碎念的样子,眼底落入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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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有点堵车,陆敏下车后在冲入雪幕,一路小跑着赶到教室。
六点四十八分,没有老师看着,教室里果然做什么的都有,聊天的,传纸条的,拿杯子去接水的......
陆敏严肃,“一分钟,收拾好手头的事,开始早读。”
教室静寂片刻,随后小范围骚动,所有人回到自己位置上,将课本拿出来。
陆敏脱掉外套,拍了拍上面的雪,去另一个班将任务布置下去,回到讲台,“今天背提纲第二十五到二十九页,上课提问......”
话音落。
朗朗读书声立即喧腾起来。
陆敏松了口气,用手撑住讲桌。
她还没吃早餐,折腾这么一通,有点头晕。
视线往讲台下扫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空位,桌子上摆着书但是没有人。
陆敏对照讲桌上的座次表,找到那个学生——戚卉。
她眉头微蹙,抱着书,假意下去检查,过道里路过的每个学生,都会在她靠近时不自觉挺直腰板,提高音量。
她走到空位旁边,悄悄问戚卉的同桌,“戚卉今天请假了吗?”
同桌摇头,“我不知道,老师。”
陆敏点头,“没事了,你背书吧。”
她走到教室最后排,停下脚步,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家长群,没看到请假的消息。
戚卉好像是住宿生。
没道理迟到。
陆敏打算给班主任打个电话问一问。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去问戚卉,有个小女孩忽然弓腰走到她身边,悄悄拦住她,“老师,我是戚卉的舍友,她,她前段时间好像买了一瓶安眠药。”
陆敏心里咯噔一声。
“她还在学校吗?”
“应该在吧,我早上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她那时候还没醒,我叫了她一声,她没理我。我以为,我以为她只是再睡一会儿......”女孩咬唇,脸上没什么血色,“我应该去看看她的......”
联想到这一段时间戚卉的奇怪举动,陆敏心中几乎立即浮现不好的想法。
头晕。
她努力站稳,大脑飞速转动,“你去一楼值班室找梁主任,告诉她我们班有一个住宿生没有上学,可能吞安眠药了,问她要不要叫救护车之类的,快去。”
女孩立即跑出去。
陆敏定了定神,跟着跑出去。
从教学楼到宿舍楼大约五百米,陆敏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冷风卷着雪花刀子似的割脸颊,她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没命地跑去。
宿舍楼在六点半时就上锁,陆敏拼命拍门,引得刚休息下的阿姨惶恐地从另一栋楼里出来开锁。
“谢谢谢谢。”陆敏嘴唇有点不听使唤。
宿舍楼内有暖气,她浑身一激灵,爬上四楼,才想起自己没问戚卉在哪个宿舍。
正好学校不让宿舍锁门,她挨个推门看进去,没看到一个没人的宿舍,心里的沉重就会加重几分。一直推到倒数第二个,看到躺在窗边那个下铺的女孩平静的身形。
一瞬间头晕目眩。
陆敏定了定神,走过去。
戚卉撑起身,睡眼朦胧,“老师?”
陆敏被掐紧吊在半空的心脏坠落下来。
没事就好。
浑身打冷战,她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外套,搓了搓手臂,走过去,挤出笑容,“睡过头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戚卉摇头,打量她,掀开被子,“老师你坐。”
陆敏说:“我身上湿。外面在下雪,你看到了吗,很漂亮。”
她胸口起伏,渐渐平复混乱的呼吸。
戚卉没起床,身上还只穿着秋衣秋裤,她低头,片刻后,抬起手拉陆敏坐下,分她一半被子,“老师,你以为我出事了吗。”
陆敏坐在床沿,拿被子虚虚盖住腿,瞧着她低垂的眉眼,“你舍友说你买了安眠药,我以为......”
“我不敢。”戚卉说。
陆敏注意到床铺角落的药瓶,手指微蜷。
“是因为这段时间很累吗?”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没用。”戚卉小声,鼻音很重,“不管怎么学,成绩都提不上去,别人好像可以很快就能听懂那些公式,背下那些知识,哪怕只是跑得快,跳得高,在田径场上也很耀眼。”
她的短发落到脸颊上,小圆脸被阴翳遮住,像深秋冷暗的大雾。
“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好。”
这几个字让陆敏心弦一颤。
“戚卉......”
“我不想努力了,陆老师。每天十一点睡觉,五点钟起床补作业,好多人都可以做到,我做不到。我同桌,那么优秀,会为考不到第一名而难过,我却只会为了考第三十五名沾沾自喜。上个月班主任要填志愿,我却只填了二本,因为只想做个糕点师傅,每天吃蛋糕,不用费脑子。”
“明明知道自己家庭条件一般,不能靠爸妈,也没什么天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所以应该加倍努力的,但是陆老师,我真的,就连维持普通,都很费力了。既没有出息,也没有志向的我,就连今天的课都不想上了,明明睡醒了,还是不想起床。”
戚卉蜷腿,将头埋在腿间,小声啜泣。
陆敏无措,抬起手想要拍拍她,甚至忘记应该先摊开手指。
“这段,这段时间很难过吧,辛苦了。”陆敏不善言辞,有点磕巴。
“觉得自己应该追求‘优秀’,想要变得‘优秀’,然而发现自己能力有限,用尽力气,依旧只是勉强维持了自己的‘普通’。日复一日的被别人教导应该好好学习,甚至没有人可以倾诉心事。这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哭声更响。
陆敏心疼,也只能继续说下去:“但是,戚卉,你要知道,推开痛苦只会让痛苦变得更长。如果我们不能解决痛苦,就要尽情经历痛苦,你现在就在这个过程。”
“觉得自己平凡吗?好像很多人在这个年纪都会经历这件事。小乖,你只是在经历这个时期常见的事而已。”
戚卉有所触动,泪眼婆娑地抬头,旋即又埋头。
“陆老师你不用安慰我,回去吧,我等下就去上课。”
她太糟糕,不值得别人浪费时间。
有人从门上的玻璃窗往房间内张望,陆敏思忖片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