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是个远远拍摄的侧影,因为背景驳杂, 人来人往,画面里不止一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视觉焦点, 他也许不会特别注意到自己。
背景似乎是公众场所的休息区, 很熟悉,他垂下眼眸。
翻到背面瞧了瞧, 是拍立得的相纸。
“这是在超市?”
“那天有个叫你帮忙拍照的小女孩。”
“我们第一次去超市的时候。”
陆敏讶然。
蜷起搭在沙发上的手指, 指甲轻轻剐蹭他手腕突出的软骨。
眼前好像起了一层雾,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近。
“那天拍的, 是不是?”杭敬承手腕微痒, 看了眼她作怪的小手,俯下.身。
“谢谢小姨, 我也给你拍一张吧。”超市里, 陆敏帮小女孩拍了许多相片,小女孩也要帮她拍照留念。
“我......”陆敏顿了顿, “我可以自己拍吗?”
“好呀。”小姑娘点头。
陆敏抱着相机漫无目的地散步, 沿途取景框里出现一些好看的店面, 漂亮的人,镜头停留数秒,拍摄按钮一直没按下去。
直到杭敬承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小姨,你要拍叔叔吗?”小女孩问。
“我只是......随便拍一下。”陆敏咬唇,转身将镜头对准别处。
没有人注意,她偷偷转身,手臂轻微颤抖,顾不上是否对焦,按下快门。
闪烁后,双手迅速将相机藏到怀里,假装散步,抽出相纸,塞到袖口,等待显影。
“宝贝,就是那天对不对?”杭敬承附在她耳边,拂起温热的呼吸。
电影接近尾声了,陆敏听不懂日语,只断断续续注意到一场大雨,四月跟前辈借伞,她表达了对前辈的称赞,约定会回来换伞。
陆敏听到杭敬承的呼吸声,他很有耐心,没有继续追问,任由她趴在自己腿上,像个沉默的小蜗牛。
半晌。
电影结束在四月站在倾盆大雨举着红伞的自白中。
黑底白字的演职员表滚动。
室内早就关了灯,唯一的光源只剩电影屏幕。
杭敬承看到小蜗牛点头,声音很小,“是那个时候拍的。”
“嗯。”他没继续追问,温热指腹接触她的后颈,紧接着是整个手掌,她禁不住发颤,他没做什么,只是捏了捏。
陆敏摸不准他想做什么。
电影结束,钢琴乐声停下来,似乎设置了自动重播,画面变成最开始短暂的黑屏。
他的手掌给了她答案。
只是缓慢地游走,滑过后颈,顺着脊骨的方向,贴着肩胛骨,指腹缓慢地揉按画圈。
她觉得舒服熨帖,甚至渐渐放松下来,按在沙发上的手指摊开,指节微蜷,在暗处显得粉白。
于是那双手继续向下,肩胛骨下方不远处,给她揉骨头的时候,指腹偶尔刮过她趴下,身侧溢出的软肉。
她的心尖忽然酥.麻了一下。
然后杭敬承单手撑着沙发,身体稍微向前弓着,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背,再不去碰那里。
好像刚才只是不小心的触碰。
她缓慢地呼吸,胸口随之起伏,与他的距离也就在几毫米之间浮动。
忽然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只手掌在尽力遵守绅士规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绅士,偶尔的试探是危险的信号,他只是蛰伏,施以温柔引诱,内里确是威胁。
他给她机会狡辩。
是因为一定要听到她的狡辩。
是非题,而非选择题。
陆敏抿唇,阖上眼眸,逐渐平复自己吵闹的心跳。
决定拍他的时刻,她在想什么呢。
思绪像蔓生的藤蔓,蜿蜒伸向老旧的记忆匣子。
也许是十年前的少年的身影。
也许是重逢后与他相处的点滴,那个春.夜里他的突然归来,那双与她对视的清寂的眼睛,深夜里印在床单上混乱的细节,早餐上有关煎蛋的沉默对抗,他忽然送出礼物时她心里的震荡。
然后这张照片在她手机壳里躺了九个月。
“就是,就是凑巧拍到了。”陆敏背过手,按住他的手背。
杭敬承也就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只按上去两根手指而已,她逃不开。
“我以为你要说是那女孩拍的呢。”他带着轻.佻逗.弄的笑意。
“呃......因为本来该拍她的,但是她跑出取景框了,这张照片就废了嘛。据说拍立得一张相纸好贵呢,我就收起来喽。”
“嗯,一收就是大半年,还放在手机壳里。”
“放在这里不容易丢啊。但是也容易忘记。就,放着呗。”她嘴硬得很。
杭敬承要翻她起身,她这次很坚持,抱着他的腿不松手,“陆敏敏。”
“我不要。”
“我也没问你要不要。”
“别摸我的脚。”
“......”
“大腿!”
“屁股!”
“......那里,杭敬承!”
陆敏并腿,腿部线条绷紧。
电影重新开始播放,画面明亮,光影莹莹错落,四月的风吹动枝头,樱花雨落。
杭敬承只是抽手,搓了搓指.尖,轻声,“嗯,有水。”
“妹妹比你诚实。”
身下的人没有回应,他笑了笑,原想继续,忽觉自己的睡袍被抽开。因为贴得太近,挤.压着布料,拽出时跟皮肤摩.擦生热,灼.热发痛。陆敏用手臂撑住沙发和他的腿,伏起身,费力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杭敬承呼吸一滞。
荧幕上,四月绑起自己的马尾,挽起袖子,局促地站自己家中,想要帮忙却手足无措,一次次填了麻烦,可爱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然而杭敬承身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陆敏心口正伏在那,宽松的领口坠落下去,棉质衣料柔软细.腻,若即若离。
“敏敏?”他试探性叫她。
低沉喑哑的声音夹杂在青涩的暗恋电影的对白里,多了分隐忍克制。
她再次抬头,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像悄无声息出现在墙头的狸花猫,你只看她一眼,她便纵身隐入别处,凭空消失。
卯月在给邻居送礼物了,画面因为光晕模糊,杭敬承疑心这盘碟画质在第二次播放时磨损了,不然怎么会看不清。
她是故意的,依着他。
他喉结上下滚动。
“电影又放了一遍。”陆敏说。
她发现女主角原来叫卯月,不是四月,她一直先入为主了。卯月还会拉小提琴,模样优雅,私下却羞怯,不过并不拒绝与人交往。
“嗯?......嗯。”他的呼吸比刚才重了些,嗓音哑沉。
陆敏:“不关掉吗?”
“不用管。”
“哦......”
沉默片刻。
“我前段时间还看过一部华语电影......嗳啊!”
陆敏忽然被他托着腰和肩抱起来,然后搁到地上,跪坐下来。
失重感让她心有余悸。
“什么电影?”杭敬承俯身抓住她的裙摆,又用手掌托她膝盖离开地面,抽空回应她。
眼睫颤动片刻,她扶住他的大腿,任由他剥落自己。
卯月在公园长椅上看书,只几页,忽然阖上,四下看了看,镜头跟着她走动,旁边是一对忽然抱着热.吻的情侣,她假装看景色,旋即快步走向自己的自行车,推着车跑起来。
微噗,棉质裙子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
尽管有暖气,还是有冷空气侵袭,她忍不住抖了抖。
杭敬承捡起掉落一边的毯子,围到她身上。
陆敏抬头,对上他垂落的视线,电影在放黑白戏中戏,这双眼睛在错落光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他往前坐了些,双手搭住她的肩膀,稍用力按向自己。
“Unnamed Animals.”
话音落。
她心口一根滚烫。
杭敬承握住她的手腕,去找她另只胳膊,单手握住两只腕,然后让她的手臂稍稍蜷缩起来。
有些事物就是这么完美地契合。
“啊......Unnamed Animals.Unnamed Animals......”她听见杭敬承轻喃她的话,心里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岩井俊二擅长用动荡的镜头表现人物不安的内心和紧张的情节。
奇怪的中年男追着卯月要送给她她落在电影院的书,她只以为他是奇怪的人,拼命蹬自行车。
镜头晃得厉害。
大理石的地板微暖,膝盖硌得疼。陆敏两只腕被束,盯着身前分明的肌理,感受心口的缓慢律动。
杭敬承抬手拈起她脸侧散落的碎发,挂回耳侧,忽就明白这电影名字为什么熟悉。
“嗯......怎么,你对电影有什么见解?”
“就是......”她抿嘴润泽干涸的唇,视线躲闪,“这不是M国电影么,华语电影。”
“嗯,是。”杭敬承单手撑住沙发,稍向后仰,似笑非笑垂眸看她,劲腰晃动,“这电影没在国内公映,在那边也很小众,你能知道,还挺厉害。”
“怎么,印象很深?因为动物保护的主题么?”
“嗯。”陆敏点头,“最近环境之类的对生物生存不太友好......其实我是注意到了导演的名字。”
杭敬承低笑一声,“我前女友?”
陆敏一顿,抬眼看他。
她这半天都在曲折迂回,没想到他直接认了。
“让我猜猜,怎么突然就想起她了?”杭敬承散漫道。
视线四下逡巡,落在放在一边的手机上,他伸手勾过来,面部识别解锁,随手划了几下,看到通知栏里的微博消息。
算算时间,是把手机拿给她点餐那会儿。
他哼笑一声。
陆敏看到他拿手机的动作了,也知道他立马就能猜出自己的动机,轻轻咬唇。
“吃醋了?”杭敬承没心没肺地笑,“多吃点,我爱看。”
她故意收紧手臂,挤压心口,果然他动作一顿,倒吸冷气。杭敬承抬手,虎口抵在她下巴底下,强硬地托她抬头。
陆敏心下些微紧张,稍稍挪动僵通的膝盖,却听他笑,视线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她,“嗯,这样差不多。”
陆敏冷一张脸,“放开我。”
她真的带着情绪,不是小打小闹。
杭敬承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黯色,捺着她下巴的掌收紧些,“敏敏。”
沉默对峙片刻。
他先开口:“我跟蒋湉薇虽然不在同一个地区,平时很少有交集,但毕竟好聚好散,现在还是熟人兼同行,有人脉重叠和利益交换,平时难免有交流。”
陆敏垂着眼睛不去看他。
“嗯?”杭敬承轻声,哄她说话。
安静片刻,陆敏说:“蒋小姐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杭敬承顿了顿,“五月十九。”
陆敏听到他付款密码时就觉得不对劲。
至于蒋湉薇的生日,她也是那会儿查到的,原不想在意,但是越藏在心底越不舒服。
隐忍了一晚上,此刻终于要爆发,她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贝齿咬住下唇,失了血色。
杭敬承眉头微皱,垂眸看着她。
无声对峙。
“你还惦记她吗?或者只是潜意识里?”她躲开视线,琉璃质的眼眸带着易碎的脆弱,轻声说。
紧接着喃喃:“不管是哪种,都不可以。”她近乎执拗。
杭敬承坦然承认过自己坏种,某种程度上讲,她也并非完美善类。
陆敏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杭敬承拧眉,心脏处钝然发闷的感觉骤然明显。
良久,叹了口气,将她按到怀里,轻声:“我跟她早就过去了,宝贝,早就过去了。”
陆敏任他抱着,不抗拒也不接受。
“这个密码是130519,不是么,这个日期......”连他自己也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日期应该是我转学离开里历城的日子。”
“在认识她之前我就习惯用这串数字了,跟她没关系,生日也是碰巧。”他隔着毛毯,轻拍她的后背,“只是懒得改,一直用到现在。”
“进入婚姻后,就是我们俩。别的故事早就翻篇了,相信我,嗯?”
他其实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擅长处理与她的关系。应付得了天底下所有人,也会因为她而愁恼。
如何对待她的不安,恐惧,占有欲,全靠摸索。
陆敏却是在他怀里一怔。
居然是那个日子吗。
她完全没有想过。
所以她纠结半天,居然只是这样。哭笑不得,又为自己的莽撞和无端发脾气感到后悔。
“是想问这个才这么做的么?”那儿从她胸口滑落,抵在一侧,杭敬承拥着她问。
“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直接问就好,我会给你答案。”
“刚才也只是想逗逗你,没考虑那么多。别难过,嗯?”
陆敏被他轻声安慰着,倒觉得自己委屈了。
她会不开心,不是无理取闹,只是心有所念。
鼻腔酸涩。
她嗅到他身上跟自己一样的淡淡的沐浴露的干燥温暖香气,用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我想你那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
如果没得到,向神明许愿时就只会要求保佑当下,期待他能心属自己。然而一旦得到,就会贪心地想要更多,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有关他的一切。
杭敬承轻揉她的发顶,“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陆敏吸了吸鼻子,并不做声,抱着他,安静了一会儿。
身后电影又放到卯月偷铭牌那一段了。
少女局促不安,欲盖弥彰地遮掩自己的心事。
她松开他,轻轻推开,杭敬承本想起身,却见她捉着那儿放回自己心口。他只起身不到三公分,跌坐回去。
顿了顿,“敏敏?”
她不抬头,咕哝道:“要不要?”
声音很小,艰难克服羞.耻心。
杭敬承唇边渐渐勾出弧度,向后仰,靠着沙发靠背,“你先继续。”
顺便指示她,“胳膊并起来,夹紧。”
大片绿色原野,卯月骑着单车从画面一侧出现,动态的葱郁的草坪随风轻曳,春风吹拂她的发丝。
杭敬承懒散自得地躺着,一只手攥着她的腕,带着她律.动,比刚才冲动许多。
“不过有今晚上,你应该也知道我看见丛致远什么感觉了。”刚把人哄好,又开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