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哥脾气很好,从小知道自己身份,也跟家里相处得很好......有些事他好像就是接受不了.......大人们让他太伤心了吧......”
陆敏先前只知道他经历过车祸,原以为是意外,现在看来,也许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忽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经济独立,有自己的社会地位,也不能跟杭家切割清楚。
牵绊一般人的是血缘亲情,牵绊他的是十多年的抚育恩惠。
同样是家里出钱可以送出国,亲生的孩子跟父母商量着自己想学什么,就算不愿意,也可以跟爸妈置气,出去过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
杭敬承不可以。
杭家真切地给过他良好的教育和优秀的出身,所以他应当,也必须心怀感激。
他的确心怀感激。
或许,每次开口叫爸妈时,他会感到不安吗——
因为自己被给予太多,会感到惶恐,所以一定要好脾气,圆滑地处理与每个人的关系,拼命提高自己的能力,满足他们的期待。
然而还是要一次次被送走,送回。
他被给予的礼物太贵重了。所以自己也像礼物一样周转在两个家庭之间。
也许在被抱着跨过门槛进入杭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会这样。
十六岁的少年是这样想的吗。
恍惚着在马路中央被疾驰的汽车撞开时,是这样想的吗。
无法掌握的人生,不如交还给命运。
陆敏看向内视镜里的人,曾经叫她小刺猬说她的刺全对着自己的人,原来早就经历过无奈的自虐。
杭敬承说,低头摆弄手机,“等会儿去趟商场,你手机打不通了,今儿把新的买了吧。”
陆敏还不知道这事,顿了顿,说好。
“那些事。知道就好了。”杭敬承说,“该早点告诉你的。一直不想提。”
“不过。”他顿了顿,嘱咐道:“别担心,我人格挺健全的。”
陆敏原想说没关系,被他这么一说,弄得有点懵。
“干嘛这么看着我。”杭敬承摆弄手机,笑着睨她一眼,“专心开车。”
打开手机银行软件,输入转账金额600,000。
虽然身世背景残缺,虽然人生经历并不坦荡。
但是敏敏,你不要怕我。
/
半下午,陆敏跟杭敬承去了那家粤菜馆。
餐馆的鲜虾卷和红米脆虾肠都很好吃。因为这顿饭价格不便宜,最后剩了点腊肠煲仔饭,陆敏一起塞进嘴里,吃了个肚儿滚圆。
碳水吃得太多,回家的路上就开始犯困,到家后干脆关上窗帘睡大觉。
有风吹,窗帘锦面花纹轻微晃动,偶尔倾斜一缕阳光。窗外声音微小,风声也静谧,另一侧的人偶尔翻身,布料摩擦窸窸窣窣。
从地板蒸腾上来的暖气温热暖燥,有时清风吹,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被里,肚子很饱,不需要上班,手头也没有要紧的工作。
格外心安。
呼吸声渐渐平缓。
醒来时室内漆黑一片,不知道几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怀里,枕着他的胳膊,胳膊屈着窝在两个人中间,向婴孩一样蜷缩身体,试探性甚至腿,膝盖离开热源,才晓得刚才也贴着。
体温传递,原本盖住全身的薄被现在只搭了点肚子。
“醒了?”杭敬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懒怠。
陆敏深吸了一口气,揉眼睛,“嗯。起床吧。”
“别动。”杭敬承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勾了些距离,“不想起。抱一会儿。”
陆敏点点头。
她睁着眼睛,但是看不清什么,只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脑袋还有点昏沉,整个人懒懒的不想动弹。
他身上很好闻。初春灰蓝色微咸海水味道,带着薄荷的清新与烟草的沙哑。
安静地躺了一会儿。
“现在天黑了吗?”她轻轻问。
“嗯。”杭敬承触到她毛衣翻卷后露出的腰际肌肤,下意识地用拇指打圈摩挲。他比她困倦,依旧闭着眼睛。良久,才补充,“也许。”
陆敏说:“据说午睡太久,醒来后很容易难过。”
“唔......你难过么?”
“不难过。因为你在这里。”她回答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像懒散的呢喃。
“什么时候放寒假?”杭敬承问。
她说:“一月初要上一个周的课,然后期末考试,考完就放寒假了。”
杭敬承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那几天在历城有点工作,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嗯?”
陆敏思考片刻,答应他,“好,你要给我买票。”
“知道。”他懒洋洋搭腔,“包来回机票,食宿全免,陪你解闷儿。”
大手又从她毛衣底下钻进去,慢悠悠朝上游移,恶意在浑圆侧面按了按,手指轮廓陷进去。
陆敏警觉,怕任他闹下去,没时间做晚饭,推开他,拿新手机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六点多了。
她下床,用手指拢起长发,剥落手腕上的皮筋扎几圈。
“起床吧,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杭敬承破罐子破摔,“那今晚别睡了。”
陆敏微勾唇角,无奈地笑。
她挽起毛衣袖子,走去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把米,淘了淘,放进电饭煲设定时间。
上午买的青菜还躺在餐桌上,她取了棵小白菜,将剩下的放进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块豆腐,两根火腿肠。
小白菜手撕就好,豆腐和火腿肠切片。起锅后先煎豆腐片,两面金黄后取出备用。再次热油,葱花和小米辣爆香,然后捞出,加白菜炒软,加生抽老抽和耗油,最后淋盐和水淀粉焖煮。
她中途去客厅抽纸巾擦手,杭敬承拎着外套路过,朝厨房看去。
她惊讶,“你还要出门?”
“嗯,公司有点事处理——什么菜这么香?”
“白菜豆腐煲,马上出锅。你可以晚点去吗?”
杭敬承看了眼时间,点头。
晚饭后,杭敬承匆匆出门去公司,陆敏回书房备课。
低头盯电脑屏幕许久,眼睛有点酸,她起身活动肩膀和脊椎,瞥见放在一侧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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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敬承回来时陆敏还在书房,推门前就听见动静,推开门后发现她在放歌。
“你回来了。”等他走近,她才注意到身后来人,略惊奇,抬手按下空格暂停。
“你听你的。”杭敬承抬颌示意她。
陆敏抿唇,按下播放键。
杭敬承拉开椅子,提裤腿坐下,胳膊随意搭工作台上,视线落她身上。
电脑停在音乐软件界面,黑胶唱片转动,播放列表长长一串歌名,陆敏刚才就趴在桌上,一只手捂着鼠标,另只手托腮,长发披肩。
她今天穿了件燕麦色薄毛衣,衣摆有点短,向前趴着就露出一截后腰。
“家里有音响。”杭敬承说。
陆敏扭头,“欸?”
他指向一侧的书架,“唱片机和音响都在那,还有几张黑胶。今儿就算了,太晚了。以后可以玩玩。”
“没见你用过呢。”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里几台设备,原先不知道是音响,以为是摆件。唱片机她认识,大学好友池娆喜欢,她见识过她的。
“张暮送的,他喜欢这些东西。”杭敬承说,抬手扯她椅子。
陆敏突然被晃了一下,虽然知道不会歪倒,还是吓一跳,眼神嗔他,他也不恼,垂下眼睫,随性将手搭在她腰后。
他身形比她高大一圈,这动作就像将她圈在怀里。
陆敏背过手按住他作祟的手指,问:“张暮哥现在好点了吗?”
“这几天在外面散心呢,状态还不错。”
“那就好。”
陆敏跟着舒了一口气。
未亡人的念念不忘是生死之间最沉痛的事,张暮如果慢慢调整自己,从过去中走出来,那最好了。
杭敬承盯着她绷紧的手指,眼底生出笑意,往别处看了看,注意到敞开的琴包和她手边竖立的吉他,“怎么突然开始练这个了?”
“啊......”陆敏抓了下头发,“学校的元旦晚会,需要出个节目,我不太会跳舞,就报了个唱歌。欸你——”
手下的手指忽然抽走,杭敬承的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提起来,抱到自己腿上。
陆敏怕自己摔下去,扶着桌子,回神后已经侧坐到他大腿上,惊悸未定,胸口起伏。
杭敬承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垂眸,视线幽幽落在浑圆起伏处,“我以为你会排斥这件事。”
陆敏捂住,“这才几点。”
“你管几点。下午还欠我一次。”
“谁,谁下午欠你了。”
“算你没欠。”杭敬承说,“这个点不睡觉,你想干什么?”
什么叫算她没欠。
这幅不跟你计较的语气让陆敏上火。
她是真觉得发现这人不害臊,什么话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而且精力旺盛,擅长恶作剧,就算没时间做也得逗逗她。
音乐声渐止,切下一首歌。
“盛开在冬天的水仙,你是否闻得到我的娇艳。”*
温柔女声像从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
“刚才说到哪了?被你弄得全忘记了。”她说。
这是怪他的意思。
杭敬承倒不在乎,“你说你报名上台,我说你竟然不排斥这件事。”
手掌覆上去,绵软中寻找突起的手感。
“杭敬承。”陆敏对他无计可施,声音跟着黏软起来。
她发现他对这里有种不可理喻的迷.恋。
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揉.捏几下。
“你说你的。”杭敬承坦然催促。
陆敏今晚想跟他聊完这件事,努力保持理智,忽略任人搓扁捏圆的感觉,停顿两秒,说:“其实,其实还是害怕。感觉自己一上台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敢面对台下的观众。”
十一年前,她上台前就开始紧张,手脚冰凉,上台后有整整五秒钟什么都没做,直到台下开始骚动,才慌忙抱吉他坐下。
节目一塌糊涂。先是声线发抖,再是忘记歌词,最后连练了无数遍的指法都忘记了。
杭敬承另只手在她背后摸索一阵,捏住。
他记得那天,表演结束后她红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练习时每天去的废楼,此后她再也没去过。
陆敏忽觉束缚松开,呼吸轻松许多,觉察不对劲,果然瞧见他唇边笑意,薄毛衣下缘被推上来,没什么阻碍地握住,指.尖挑衅似的夹住粉色。灯都没关,这场面没法让人正常说话,她将衣服扯下去,那只大掌却没出来,“从高中那回之后,大学,包括上班后,学校再叫表演节目,我再也没有报过名了。杭敬承!”她颤颤。
燕麦色毛衣衣摆下露出一截劲瘦手臂,青筋突起,随之微动,杭敬承瞧着她,“我说过怎么求我。嗯?”
叫声好听的。
陆敏咬唇,眼底倒映的灯光微闪。
“我一直告诉自己是这只是因为没有空,没有精力。”她拼命扯着自己的衣摆,毛衣下面依然像藏了只猫,不断耸动。
她摇头,“其实是因为那次失败一直像乌云一样笼罩着自己,虽然我骗自己已经结束了。”
杭敬承笑了一下,眼梢微勾,随后恢复正经神色。
“所以你今天克服了那个阴影。”
“很好,宝贝。”
他低头啄了下她的唇。
陆敏一瞬间泄力,手指微顿,衣摆绷卷上来。
很奇怪的感觉,他一靠近就会这样。
上一首再次结束,播放器自动切歌。中间是短暂的停顿。
陆敏听到什么掉落,回神,然后在地板一侧看到自己的内衣和牛仔裤。
崩溃。
这人动作怎么这么利索。
“让我把这几首歌听完可以不可以。”她弱弱地问。
杭敬承漆黑深邃的眼眸对着她。
“此刻心情就像狂风暴雨,
而我找不到躲避的岗亭,
等待彩虹告诉你的讯息,
所有足迹早就没了踪影。”*
音乐节奏鲜明,吉他弦声轻快。
杭敬承握着肩膀让她换了个方向,“你说。”
歌手轻声哼唱,陆敏感觉自己听不到了,只有心脏轰然跳动。
夜风吹过,窗外大簇水仙轻曳白色裙摆。
大约两分钟。
她睫毛轻颤,盯着他的黑色高领毛衣,喉结一半隐在领口下。
“我想说,之前好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恋爱的想法。不是不想,只是觉得自己太糟糕......嗯,你的裤子太磨了。我,我应该到了最完美的阶段,才能值得被爱。”杭敬承衣着整齐,穿了条深色西裤,布料有点粗糙,她跨坐他单腿,摩擦阻力明显。他轻按她的后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她扶着他的肩膀,轻咬牙根,继续道:“那时候,我希望,希望自己长得漂亮,身材好......嗯啊......性格得体大方,家庭富裕和睦,这样才,这样呃,有资格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总、总之,不那么平平无奇,就好了。”
杭敬承思忖片刻,“好像很多人会这么想。”手指摸索着挤过去,剥开软瓣,捻了捻,“ 要是不这么平凡就好了,要是再出挑一点就好了,要是再幸运一点就好了——可是没有这样的出身,没有这具皮囊造就的现在经历,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知道什么是完美么?被爱是完美,而不是完美才被爱。 ”她实在动不了,只有他握着她的腰律动。
歌词里唱,我本打算去流浪,把所有的回望都交给夕阳。风是空港雨是牧场,我陷入万里无云的海洋。
啪嗒啪嗒,两只女式拖鞋相继掉落,脚背勾起又绷直,陆敏脱力,胳膊搭在他肩头。
真的没救了。
她大脑逐渐变得空白,可耻地期待他进来。
这人忙活着,抽空正经地跟她交心。
陆敏吸了吸鼻子,悬在空中的手掌攥紧。
“我知道。所以,所以刚开始,追求绝对的势均力敌,匹配,对等。但是事实上不是那样。”
她依然没有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大美人,也没一日暴富的能力,性子还是那个性子,不爱交际,很多事比较犟,但她比以前强大许多。
她可以允许自己接受他了,以一个‘不完美’的姿态。
“杭、杭敬承,我想告诉你——呜......”她紧紧攥住他肩膀衣料,杭敬承垂眸往下睨了一眼,她贴着的裤料被洇湿了,握著腰的手反而摇得更凶。她坚持继续:“许多感情,发生得一点道理没有,即便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只要抓住,就好了,你不要难过.......唔嗯,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