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完,好么?”她语气轻柔地对戚卉说。
戚卉沉默。
陆敏其实很不擅长这些话,总觉得矫情。
然而纠结片刻,还是攥紧手指,继续说:“我在中学时期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其实现在也是这样,觉得自己太普通,扔到人群就找不到了,然后也找不到突破口,破茧成蝶只是童话。我有种预感,我这辈子,都需要学习如何跟自己和解。”
“但是直到这两年,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平庸的,会向往远大的事情,然而大部分时候都囿于愤怒却无力的事情,经历过无数至暗时刻,失败时刻。”
“然而抛开一些智商、财富、阶层地位,这些社会功利的衡量,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长处和闪光点。当然,在个人窘迫的时候很难去发现这个点,但是你要相信生命的力量。大自然没有赋予任何生命以初始意义,你在渡过 ——对,就是渡过,而不是打了鸡血似的奋斗——这一生的时候,会伴随这种力量,然后你回望,他会给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永远也不会变得像超人一样强大,或是跨越阶层,变得如何成功,或是怎样,雷厉风行。我只是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与自己和解,接受这样一个平凡的自己,平凡的人生,然后去更加享受活着的每一个瞬间。”
“在我的至暗时刻,我先生告诉我,我其实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所谓的优秀是自己界定的,只求问心无愧,而非社会评价或某种头衔。希望这些话,对你也能有启发,好吗?”
讲完所有的话,陆敏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倒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效果,只求这女孩能够活得更舒服一些。
戚卉趴在膝头,半晌一声不吭。
短发散落,露出脖颈。
陆敏撑手起身,“我先回去上课。你去洗漱吧,有面包吗?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关了。”
“老师。”戚卉拽住她的手腕,“你穿件外套吧。”
陆敏尴尬说:“我的外套在教室......”
戚卉抹掉眼泪,下床从阳台上取下自己的棉服,“你穿吧,我还有一件。”
陆敏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勾起唇角,“谢谢。”
戚卉穿衣服,陆敏套上外套准备出门,拧开把手。
“老师,这件事可以不要跟别人讲吗?”戚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敏点头,“不跟别人讲,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心里难过就去发泄,而不是难为自己,好吗?”
戚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了。老师。”
陆敏推门出来,沿走廊往回走,脚步虚浮,在楼道看到梁主任,是个年长而严厉的女性。
“没事了?”梁主任问,“救护车快到了。”
“对不起主任,这孩子只是有点难受,给我请过假了,我忘记了。”陆敏道歉。
她准备好挨骂了。
半晌。
“好了,我来处理,回去上课吧。”梁主任说。
陆敏惊诧抬头。
梁主任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
这天下午,陆敏在十七班上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放学。
忽想起公开课的事,她拿出手机,对着稀巴烂的屏幕叹了口气。
这是上午跑去宿舍楼的路上没注意摔的,摸起来割手,不过还能用。
她点开公众号。
三等奖。
意料之中。
这学期的课题很难准备,她在做的时候就很忐忑。
现在看到结果,虽然没有超过上次,不过还算不错,至少榜上有名。
陆敏抿唇,将手机收进包里。
“老师老师。”刚才趴在窗边的值日生忽然跑过来,“你老公来接你了。”
“嗯?”陆敏停下脚步,茫然回头,看向外窗。
“真的真的,我看到了。”值日生说。
另一个男生附和,“我也看到杭老板了,还有......”
“别说别说。”
“你们怎么认识......”陆敏纳闷。
杭敬承这学期忙,几乎没来接过她,可这两个男生甚至叫出杭老板这个名字。
值日生说:“因为杭老板昨天给我们买栗子糕了呀。”
“还有豆沙糕,蛋黄酥......”
“老师,杭老板人超好,你真的嫁对了。”他竖起大拇哥。
怪不得她看到那些学生吃到糕点,跟杭敬承带回家的,是同一个包装。
陆敏哭笑不得。
/
雪下了一整夜,今早又下了段时间,一夜间梨花开。
地上消融的积雪变成泥点子,校门口花坛里的薄雪仍然晶莹。
陆敏寻找杭敬承的身影,没看到,倒是看到他那辆车,就在左侧路边。
不知怎的,看到与他有关的物件,就心下愉悦,脚步轻快。
陆敏走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却发现车上没人。
光线奇怪,她四下看了看,后备箱倒是开着。
于是绕到车后,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她吃惊——
杭敬承坐在后备箱,双腿随意屈伸,百般聊来地抱着臂出神。他身后的位置摆满郁金香和水仙,花骨朵儿含苞待放,枝叶油绿锦簇,像误在深冬醒来的春日。
“放学了。”杭敬承注意到她,弯腰,伸手将她揽过来。
陆敏讷讷,“这是......什么?”
“礼物,庆祝你得奖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第67章
陆敏肩上挎着自己的托特包, 两只手抄在兜里,呆呆地站着,仍觉得懵。
“你怎么知道我得奖了?”
“猜的。”
“欸?”
“我们陆老师能力没问题, 只要裁判正常打分, 不会得不了奖。”
杭敬承摸索进她的羽绒服口袋,指腹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几次后干脆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陆敏看向他垂落的眼睫,一本正经地夸下海口。
不禁勾起唇角的弧度。
“只是三等奖欸。历史组有二百多个。”
杭敬承说:“只有二百多个,你是其中之一, 不够优秀么?”
好吧。
“很优秀了。”她点头。
弯腰凑到花旁,准备用手摸一摸, 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在杭敬承手里, 捺着她的手指蜷起或舒展, 乐此不疲。
只好从兜里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花叶, 凉凉的, 很光滑。
她一愣, 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郁金香的花瓣, 有点像薄丝绒的触感。
“好像是真的花。”陆敏喃喃。
杭敬承被她逗笑, “谁告诉你是假花了?”
陆敏问:“这个季节哪来的真花,不是要到春天吗?”
“这两种喜冷, 不算难找。”杭敬承并指捏住她的无名指, “不喜欢么?”
陆敏赶紧摇头,“喜欢。”
不时有人路过, 对这满后备箱的春花流露好奇或艳羡。
虽然对浮华夸张不感冒, 但是心中那一点小小的虚荣心还是被很好地满足了。
她抿起的唇线弯出愉悦的弧度。
“谢谢你, 杭敬承。”
杭敬承原本没理她,过了片刻,握住她手掌的力道加重些,抬眸,“就这样?”
对上这双含笑的深邃眼眸,陆敏顿了顿,还是问:“什么?”
“信里怎么写的来着,教我喜欢你,坦荡地喜欢你。做.爱人,不以价值计量的爱人。”
只能落在纸笔上的话,被他低沉懒怠的声音念出来,陆敏的羞耻感从心口涌上脸颊,四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这里,然后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杭敬承躲开,学她语气,“杭敬承。”
“你就这么叫爱人?”
陆敏辩驳:“我这不是,这不是还没追到你。”
抓着他的手将人拉起来,阖上后备箱。
“好饿,快回家吧。”她催促。
绕到一侧,拉开车门钻进去。
后背箱似乎被弹起来了,杭敬承重新关了一次,然后绕回前排。陆敏眼巴巴看着他进来。
杭敬承视线落到她唇之上,略一挑眉。
陆敏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咬唇了,松开咬合的牙齿,唇瓣湿.濡。
“还不走吗?等会儿要堵车了。”她催促。
杭敬承懒洋洋抬手扯安全带,“还没追到,就带我回家。”
“陆老师观念挺开放。”
陆敏:......
/
冬季日落早,这个时间路灯已然亮起。城市换了副霓虹模样。
陆敏胳膊支在车门上,用手托腮,向外看行人与车流。
深冬寒冷,路边的小摊少了许多,偶尔散落一两个卖糖葫芦的,家长牵着满嘴冰糖渣的孩子路过。
路对面熟悉的破招牌闪闪烁烁,挂着积雪,陆敏想起什么,“家里好像没什么青菜了,应该也没有肉了。”
昨天回家后看了眼冰箱,杭敬承果然是不会给自己做饭的人,她走之前留的两个土豆已经发芽了。
“要不要去菜市场买点?”
杭敬承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现在么?得下个红绿灯才能掉头。”
“哦。”陆敏说。
这个时间太容易堵车,堵了十分钟后陆敏放弃去买菜的想法。
“点外卖吧。”杭敬承说,“火锅怎么样?”
“好,我看一看。”陆敏拿出手机,发现自己又忘记手机摔过这回事了。塑料壳有点割手,原来也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试图将钢化膜撕下来,没有奇迹出现,屏幕也碎掉了。
从右下角裂出斑驳花纹,覆盖整个屏幕。
“怎么碎成这样?”路上堵车,杭敬承捺着方向盘活动手腕,瞥见陆敏手上惨不忍睹的钢化膜,从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她,“桌面有外卖软件。”
陆敏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塞回挎包,接过他的手机,顺便简单讲述今早遇到的事。
杭敬承问:“那学生没事了?”
“应该没什么事,早读下课就回来了,后面没看到有什么异样......我当时还嘱咐一个学生叫年级主任叫救护车,救护车还没到,就发现其实没事,后面年级主任出面把钱垫上了,好尴尬。”陆敏到现在还尴尬地头皮发麻,当时救护车来学校,好多不明真相的学生围观。
杭敬承轻笑一声,“尴尬什么,反正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做得很好了。万一发生不好的事,救护车可以救她一命。”
好吧。
陆敏蜷紧的手指放松。
“换手机么?”杭敬承问。
陆敏低头戳他的手机屏幕。
先前见他摆弄这手机,在手里显得很小,到她这里,却完整覆盖整个手掌。
“先问问能不能修好吧。我明天去手机店。换屏太贵的话就换一个。”
她不太点外卖,不知道点哪一家,杭敬承全程指挥,购物车里的东西很快多了起来。
准备付款。
跳转到结账界面,陆敏盯着总金额,顿了两秒,用手指慢慢拖动界面核算。
好贵。
“选好了么?付款密码130519。”
陆敏一怔。
她原本打算把手机递还给他,没想到他直接把支付密码报出来了。
她输入密码,跳转支付成功界面,消息框跳出微博消息。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
陆敏抿了抿唇,“下单了。手机放哪?”
堵了半天的车龙终于重新动起来,杭敬承空不出手,“你先拿着。”
“嗯。”陆敏点点头,将他的手机一并塞回自己包里。
窗外景色快速倒退,霓虹闪烁,她手指交叉,轻点指背。
手指顿住。
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搜索蒋湉薇的名字。
最新的微博:
@蒋湉薇_:[抱拳][抱拳][抱拳]//@杭敬承:发布了头条文章:《聊聊M国华语电影商业化中资本作用——从2022年纽市华语电影纪念展谈起》
杭敬承这篇文章里提到了许多M国华语电影,包括她之前的Unnamed Animals。
陆敏退出来,翻了翻她之前的微博。
蒋湉薇微博总数很多,不过这几年很少更新,偶尔发一些日常,电影相关的东西。18年那会儿有几张照片能看到杭敬承的身影,比如一起吃饭,一起看展。
这几年大概因为分手,加上活动圈子不同,很少有互动,只剩偶尔点赞。
几十张照片,陆敏反复翻了五六遍。
忽觉自己很疯。
居然盯着人家的点赞列表翻了这么久,还对过去的事酸得冒泡。
她关掉手机,看向杭敬承,后者聊赖开车,没有察觉她的动作。
都过去了,过去了。
她告诉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暂且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
回到小区地下车库。
汽车熄火,陆敏温吞地解安全带,想起什么,不放心地朝后排看去。
“杭敬承。”
“嗯?”
“这么多花,怎么处理呀?”
后备箱大约上百朵花,漂亮是漂亮,但是她没有花瓶可以插花。
虽然杭敬承说两种花喜寒,并不难找,但是青城这地方并不适宜花草生长,刚才她看着那些饱满的花苞,立刻嗅到金钱的味道。
如果只能盛放这几天,未免太可惜。
“连盆一起端来的,抱上去还能养一段时间。”杭敬承解开安全带,推车门。
“欸?”
那再好不过了。
陆敏跟着一起绕到车后,杭敬承撩开郁郁葱葱的花枝,露出底下的花盆,原来只是花太多被遮住了。
物业的人帮忙将花搬进电梯,又搬进书房露台。
昨夜的雪尚未消融,桌椅覆白绒,几十盆鲜花摆过来,枝叶葱绿,花苞茶白,在萧瑟冬季风中轻曳,有种不堪摧折的脆弱,兼傲立寒风的顽强,美得矛盾。
“真漂亮。你先生真浪漫。”物业工作人员里有个小姐姐,偷偷跟陆敏说。
陆敏抿唇笑了笑,眉眼微弯。
刚才屋里在搬花,陆敏怕二九捣乱啄到有毒的水仙,也怕它自己飞出去,一直没放它出来,直到收拾妥当,将各个房间的门关好,才放它出来。
今天二九很张扬,吃过饭,站在陆敏手上摇头晃脑开始唱:
“羲族卡↓你↓阿萨呀↑开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