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池白松出言打断他。
她意识到约修亚正在以强侵略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与他上次的冷漠相比,现在称得上强情了。
对于自己扰乱一池春水的行为,池白松还嫌不够。
她满脸困惑状,问约修亚:“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完,她侧仰着脖子,又偏头让视线朝下,微抬起小腿来,像在寻找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异样。
约修亚迅速说道:“没有。”
池白松眼中闪过的惊讶被他捕捉到,他动了动喉咙,“是我失态了。”
池白松自然“大度”地没有追究,却在约修亚移开视线时往后退了小半步。
这让约修亚感觉心更痒了。
池白松用不太热情的声音问他:“上次给您治疗过后,您有感觉身体有所好转吗?”
“有。”约修亚想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正题上,他说:“池小姐的治疗很有效果。”
似乎是因为专业工作被人肯定,池白松露出笑意,“那就太好了。”
“我之前说良好的环境、以及健康的心理状态都有助于身体的恢复。”
池白松说完环顾四周,约修亚的殿内模样被她尽收眼底。
……早知道该将送来装饰的花好好摆上的,约修亚心想。
“看来是我多虑了。”池白松笑着说,“我送您的那株植物,我想……和这样精美雅致的殿内可能不太搭配。”
约修亚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放在院子里了。”
不等池白松说话,他又邀请道:“要和我一起去院子里看看吗?”
池白松脸上浮现出一点欢喜来。
“当然。”
约修亚带着她去了自己的院子。
那土黄色、和四周素雅的风景格格不入的地摊花盆就被他摆在正中间的一个矮石柱台上,池白松远远看去,里面已经新长出了一颗小小的幼苗,它正俏皮地歪躺在泥土上。
“时间正好。”
约修亚声音清冷又克制,“它发芽正好是前些日子。”
池白松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给约修亚太多回复。
这让约修亚有种如陷迷雾的感觉——他本以为她也会对这件事抱有更多的欢喜。
可在见到实物后,她没有做出自己想象中强烈的喜悦来。
……这是为什么呢?
自己这么做难道不是正确的吗?
约修亚想在池白松身上寻求到答案,却见她弯下腰,用手去拨弄那颗嫩苗,在几次随手玩弄过后,又倏然笑了起来。
“你说它能长多大呢?”她好像又来了兴趣。
“我不知道。”他说,“和普通的植物应该一样吧。”
那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观赏植物而已,它的确不具备成长为参天巨木的条件。
它就这样坐在花盆里就很好。
“是吗?”池白松声音又低落了几度。
约修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回答太无趣导致的。
他一直是个无趣的人——梅柯、以赛亚都是这么说他的,他自己也清楚知道这一点,但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信徒们所需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热烈又性格鲜明的神子,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也都对这样的自己非常宽容。
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从自己这里得到感情上的回应。
“不说这个了。”
池白松岔开话题,“针对您刚刚说的‘病症’问题……很抱歉我没什么头绪,可以让我再检查一下您的身体吗?”
约修亚没有迟疑,“我们去殿内吧。”
“好。”
池白松跟着约修亚,二人再次返回房间内。
“不过,我还以为您会拒绝。”
约修亚扭头,疑惑地看着她。
“今天没有限制器。”池白松说,“你知道,有的人会比较介意……认为治疗师会让精神力在他们的身体里乱来。”
虽然她确实也是这个打算。
约修亚:“我并不介意这些。”
他答得太快了,池白松睁大了眼睛,随后点了点头,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来。
约修亚的房间内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桌子。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堆放的文书古籍,以及一张床,简单得就像西幻游戏里的新手房间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忽然踯躅了起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俩同时坐下。
他想把椅子搬过来,但池白松摇了摇头,“那你总不能站着。”
“……我去让人搬一把椅子过来。”他说。
“要不我们就坐在床边?”
池白松看着他铺着白床单的木床,“如果你介意的话,那还是搬一把椅子过来。”
约修亚摇了摇头,“那就在床这边吧。”
他躬身将床单用手抚平,在坐下前,他问池白松是否需要他将翅膀收起来。
“很碍事。”他说。
池白松好奇打量他的羽翼,“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翼族的羽翼。”
这双纯白又圣洁的双翼同他相得益彰,每一根羽毛都在最理想的位置,让其呈现出完美的一体感来,就像一个生来就为宗教服务的工具,凸显他们这群神的侍者的超脱。
哪怕不是信仰此道之人,也会在这种仿佛神造的美之下被迷惑。
池白松天真地发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据说翼族的羽翼非常敏感,对他们来说这是力量循环时的路径,相比只需要一点触碰,他们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抚弄。
而那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池白松心想。
她眨了眨眼睛,等待约修亚的下文。
约修亚良久不语。
最后,他侧过身,将右翼舒展开来,像一堵屏风落在池白松背后,像要将她拦在这片白色的风暴之中。
池白松伸出手,询问似的看了他一眼。
约修亚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最后只点了点头。
池白松发出合适宜的笑声,“谢谢。”
她用手指的指腹到中间关节的那部分,像在磨平奶油似的扫过约修亚的羽翼,从顶端的羽骨蜿蜒朝下,她就像在追索一条入海的细流那般细致又认真,感受那些翻在外面的羽毛的翮刮过她手指的触感。
约修亚在她的抚摸下下意识绷直了身子。
翅膀根部也缓缓收拢了几寸,就像在强忍着某种刺激。
池白松垂下头来。
约修亚呼吸变得加重了几分,他忽地抬手将她垂头时落下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须臾间,池白松感受到他的手碰到自己耳朵,而下意识抬手去摸那片冰凉的位置——
肌肤相碰时,她感受到对方呼吸一滞。
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约修亚脸上看不出情绪,他收回了手,看向池白松另一只手那点在他羽毛根部的手指。
“还要继续吗?”他压低声音,气息也变得乱了些。
池白松“慌乱”地收回手,因自己方才的忘情之举而不好意思。
“——抱歉,我太入迷了!”
约修亚:“没关系。”
他收回的左手正按在自己干净的床单上,拇指和食指缓缓蜷起,将床单抓出印子来。
他见池白松移开了视线几秒,又迅速振作起来。
就像是为了弥补自己方才的失礼,她语气都温和活泼了点,“那我们开始治疗,好吗?”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快速忘记方才那错误的旖旎,她在转移话题。
约修亚一点点收敛情绪, “好。”
他握着池白松的手,感受她传递进来的气息。
他的感官被数倍放大了,这股如暖流在他的敞开之下进入了他的意识。
而二人的手手相握的位置,皮肤因握紧的动作而发生了细微的摩擦,纹路交错时的热变成了星火。
他屏住呼吸,感受身体内部的冰原又一次被升起的太阳驱赶着寒意,让所有的浮冰都给这一流灌入心谷的春水让路,在一派暖意之中,他又在浮冰底下捕捉到了掺杂着些许疼痛的渴望。
间隙之中,他偷偷看了池白松一眼。
他隐隐有种预兆——
直到冰川全部融化前,这永无止境的渴望将不会停息。
=
治疗结束后,池白松并不留恋地想收回手,约修亚却没有松开。
在她的提醒下,对方才将手松展开来。
她问:“感觉有好一些吗?”
他声音很低,“谢谢,我感觉好多了。诊金……我会转给你的。”
池白松对他的上道很满意。
不过,这份诊金她认为另作他用更好。
“不需要诊金,但我有件事想请求您帮忙。”
约修亚感觉那股余韵还留在身体中,他的意识仍然在于其温存。
这种幻梦的感觉即将烟消云散,他一边整理自己开始清醒的大脑,一边看向池白松。
“什么事?”
池白松见他心情不错。
也不知道他听了自己接下来的话,还能不能维持这种心情。
“我来拜访以赛亚是因为有一样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他许诺我只要帮他在您这里取回他寄放在您这的某件东西,他就答应将我要的东西给我。”
她抬眸看向约修亚。
“您能将这件东西给我吗?”
约修亚看着她。
她来请求自己,却是为了别的东西。
为了那件差点杀死自己的、属于别的男人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松松:风水轮流转,总不能让你一直尝到甜头。
第33章
约修亚只觉有人自头顶浇下一盆清水, 仅有的那点温存也如消雾散了。
他审视着面前的女人,思考她还会说出什么句子。
池白松宛如对他如冷潮袭来的气息浑然不觉, 依旧真诚地诉说着自己的难处。
“……我真的非常需要以赛亚先生手里的那件东西, 所以我想请求您的帮助。”
二人还保持着刚才侧身坐在床边的姿势。
池白松欺身向前,肩膀下压,扬起头来盯着他——只是因为她发现约修亚很吃这一套。
果然, 对方的严厉只有那么一瞬间。
在冷静下来后,约修亚如冬日霜雪般的气息渐渐转为平静,不再那么容易分辨他的喜怒, 但他嗓音依然低沉,看来兴致还是有被打击到。
他说:“……你知道以赛亚让你从我这里取走的是什么东西吗?”
池白松还没答话,就见到约修亚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
很好, 他多半是不想听自己回答的, 也可能是害怕自己回答“我知道”。
也许这是他的大脑让他做出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规避了一切可能受伤的选择。
她脸上依然维持着诚挚的表情,又带上几分惴惴不安的阴影,继续听着。
约修亚坦白道:“那是一件武器。”
方才纠缠时, 他的左手抓皱的床单如今被他轻轻抚平。
“是一件差点将我杀死的武器。”
他抬起手, 在自己羽翼的根部比了下位置。
“只差最后一寸距离,以赛亚的剑就刺入了我的羽翼根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翼族力量的化身——羽翼给连根斩下。”
他平静地如一潭死水:“距离上一次有翼族被削落双翼已有两百年。”
“上一个被斩翼者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以残忍的手段杀害他人后, 又在逃亡时沾染了更多无辜者的鲜血,最终被人围剿获俘,但斩落他双翼的是其他种族。”
池白松有一瞬间目光想要躲闪。
她眸光中已经因他的话闪过了错愕和后悔, 却又因愧疚而强迫自己注视着约修亚——她知道, 约修亚此刻正在搜寻自己眼中的情感。
“抱歉, 我——”
没等她说完,约修亚就靠近了自己,鼻尖距离她越来越近,池白松能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的呼吸。
青年白色的长发已经如幕般垂落,在这个距离,恰能将池白松的面庞半掩在其中。
他收拢的双翼再次展开,好让池白松看清这充满幻梦的、完美的羽翼究竟有多迷人。
而它曾差点与它的主人分割开来,成为一块废弃的身体组织。
如今你却为了那杀戮的工具、那差点夺走我一切的东西来祈求我。
约修亚没法说出这些话。
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将双翼包裹着池白松,让她成为自己的暴风眼,羽翼交叠,将她拢在中间。
池白松还竭力维持着表情,却已经有些受宠若惊,“我……”
就像因为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的场景而麻痹了神经,她无意识地抬起手来,却又不敢去触碰约修亚,只在空气中无助地抓了一把。
这一刻,她表现出的内疚攀至巅峰。
约修亚话锋一转,就像在安慰已经身处不安的巅峰的池白松。
“万幸的是,我和以赛亚的那场战斗,最终的赢家是我。”
“是吗?”池白松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声。
紧接着,才像回神似的吐露了一句真切地感慨。
“……太好了。”
约修亚凝视着她转忧为安的脸色。
“是我的错。”池白松干脆地将错揽到自己身上来。
她说:“我太冒昧了,请您忘记这个请求吧,这不合适。”
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
沉默到池白松维持这个姿势都感觉僵硬得不舒服了,约修亚才倏地抽身离开。
他兀地站起身,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去取他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然后快步疾风地离开了。
很快,他将那柄手杖剑拿了过来。
手杖外观通体银白,只有顶端把手的位置是黑色的,上面用繁复的花纹刻印着让人看不清细节的内容。
约修亚立在原地,沉吟片刻后,他说:“我和你一起去见以赛亚。”
池白松睁大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至于诊金的事……”
约修亚朝她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
“一码归一码,我会付给你的。”
池白松感激地看着他。
他想让自己愧疚。
想让自己记住这次的不等价交换。
这些东西……的确能在感情中成为筹码。
——前提是,他们的感情一开始并不是建立在错误之上的。
=
约修亚和池白松一起从房间出来,裴烬刚想迎上去,却在看见约修亚手中的手杖后微微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