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这两人声音远去,尤利西斯无语地起来将门重新关上。
池白松这才松了口气,她整个人绷着的身子都舒展了开来。
一想到尤利西斯还在这里,她虚弱地笑了笑,想将这个尴尬的话题就此揭过。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她说,“还给你添了麻烦。”
“一直都是我在麻烦你,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尤利西斯真切地笑了起来,他的金发跟着他的动作颤动。
他的发色不是很刺眼、很俗气的那种金,而是柔和得恰到好处的金。
像早春的午后,从层层叠叠的灌木和树顶稀疏的叶子里逃窜出来,最后坠入花园池塘上的一丝阳光。
如果用手指捞起他的发丝,能感受到那股春意的光从指缝间流淌的质感。
无论如何,尤利西斯绝对有着符合大众对“梦中情人”这个词想象的长相。
“你很在意吗?”他忽然问,“你父亲的事。”
“……我其实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池白松揉了揉额角,“我只是听说他犯了什么事。”
尤利西斯拿不准她的态度。
因为池白松并不像自己这般,她有比自己充裕得多的善心。
如果她因为池延是血亲而动摇,自己前面做的那些就得推翻,得想办法把池延保出来了。
不……
他想到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池延犯了就算是善心再怎么充沛的人都无法原谅的过错。
那池白松一定会欣然接受他的离去。
“他生意上的那些事我都没怎么关心过。”
池白松犹豫地说:“……我只能祈祷这是个误会,但我不认为警察会这么随随便便抓人。”
尤利西斯安慰道:“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我确实没什么头绪。”池白松叹了口气,“沈姨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但我不觉得我能做什么。”
“法律严明,一切事物都有法则和规定。”
尤利西斯摇了摇头,像是在劝诫她,“不要淌这一趟浑水。”
池白松头疼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垂下眼,像是在思量尤利西斯的话,半晌之后,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她又换上职业笑容,表示自己已经平复了心情。
“那么接下来就开始今天的精神力疏导吧。”
她的手覆上尤利西斯的手腕。
心想的却是——尤利西斯再卖力一点,让池延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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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的过程常常让尤利西斯觉得是一个邪恶的梦。
像一个短暂的、荒谬的、却又无比甜蜜的的旅途。
在旅途的终点,得到的所有快乐都会被悉数回收,却又让你的身体残留着这迷幻的梦境中所有快感的余韵。稍微回想一下,就能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寻找到快乐的种子,可一旦想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那种快乐,却又变成了水中捞月。
这样割裂的体验很容易让人沉溺于其中,不自觉开始期待起下一次盛宴。
池白松倒是没他那么大反应。
她收拾好了器具,将设备关机。
只不过一切做完后,她表现得有些踯躅。
她打开终端,在内部网里给保安发了条消息,问沈茹是不是还在那里没走。
对方回了一个“是”。
尤利西斯看出她的犹豫,“你希望她离开吗?”
池白松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但如果我不去见她,她还会来找我,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沈姨不会罢休的。”
自己对她就像是绝望之中的那条蜘蛛丝。
除了抓紧这根蛛丝,她别无他法。
尤利西斯很体贴地说:“她或许可以去问问池延的那些老朋友,而不是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
他明确地指出,“这等于将所有的风险都给了你,一旦你真的听她的话去为池延奔走,不管事成与否,都是你来承担最糟糕的后果。”
即便他没有直接批评沈茹,这番话也充满了对她的不满。
“她会让你把所有她能想到的、有手段的人拜访个遍,用你本身作为筹码来让那些人满意,这等于是牺牲掉你来换池延。”
尤利西斯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有点头皮发麻。
他可不愿意让池白松因为善良而葬送自己的未来。
“……她多半是这么想的吧,既然能把我卖给宋书归,卖给其他人也一样。只要能把池延换回来……”
池白松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接着,她又仰起头故作坚强地和他开玩笑,“我这算不算在统治阶级面前讨论钻空子的方法?”
“那我还在给你出谋划策。”尤利西斯笑了笑,“我们岂不是共犯了。”
池白松笑了笑,但她不可能是真的在开心。
她冷静下来,眼睛里却还是担忧的。
——是啊,这会儿沈茹还没走,她要怎么回家呢?
尤利西斯忽然看向池白松。
池白松在他碧眸中读出一股强烈的热情来——就像对即将扑身跳入这丛火炎之中跃跃欲试的蛾。
他温柔地、仿佛真的像一个完美的情人那般对池白松说: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作者有话说:
大黄:……我想做她的地下情人。
大家新年快乐~
ps.这章有红包掉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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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在隔壁心急如焚的沈茹听到了脚步声, 仿佛她期待的救世主即将降临,她竟然绷直了身子两手扶着包正襟危坐起来。
而在看清来人是尤利西斯后, 这装出来的主母做派想迅速切换成对上层阶级的恭敬, 却在这转化过程中显得她表情流露出谄媚来。
尤利西斯对她显得扭曲的表情视若无睹,他只轻轻颔首,“沈女士。”
沈茹听他的称呼, 心中有些不妙。
怎么说自己也该被称为“池夫人”不是吗?她嫁给池延时,自然是甘愿舍弃自己的姓名,只做池夫人的, 如果连这都没捞到,外人都不承认她,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池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他收了一个矿井, 却不按照帝国的规定来运作,安全监测严重不达标,设备老化相当严重。”
沈茹脸色一僵,“他、他一定是知道错了, 再说了谁还没个第一次……这些都要慢慢置办的。”
撞上尤利西斯冰冷的视线, 她噤声了。
“女士,他是严重不达标, 你知道‘严重’的意思吗?不仅是矿井内的操作工人可能有伤亡, 开采出的晶矿也很可能没有得到正确的净化。”
“他的矿井就在北部战线附近, 一旦那些污染的晶矿流出,你知道会有多大麻烦吗?”
沈茹吓得面白如纸。
她想说他是被人陷害的——她很清楚自家老公肯定是贪了便宜才会上这么大的当。
至于对北部边境产生危害,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一想到池白松还在隔壁房间等着他, 尤利西斯不想多费口舌。
“警方秉公执法, 公事公办, 沈女士现在找上池小姐,是想让她帮什么忙呢?”
“这——”
还不是那些疏通关系的事。
这话对谁都能说,但对着尤利西斯这样的皇室成员怎么能说?!
沈茹脸都涨红了,化妆品都盖不住她的肤色。
她还想狡辩,否则尤利西斯一定大帽子扣下来可不是她受得起的。
就算池延走运被放出来了,他要是知道因为自己到处疏通关系结果让他在大皇子这里落了恶名,他也不会饶了自己。
沈茹自己放弃了她的话语权,如今也只能靠着别人过活。
早些年池延对她的确是有几分爱意在的,如今她也年纪渐长,池延的心早就不安定了,指望他的爱情和良心是不行的。
“您误会了,我只是想找她商量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我家儿子是个不成器的,这不是只能依赖她姐姐吗?”
尤利西斯眯眼看着她。
他鼻梁高挺,眼窝又深,整张脸不算是柔和的长相,尤其他今天扎起头发来了,方才又将一侧头发别在耳后,如今凛冽的脸部线条大半展露了出来,在没有那种迷惑人的温情笑容时,整个人都充满了攻击性。
而居高临下看人时的眼神,就像在看斗兽场里自己不看好的那头畜生。
“我倒是听闻沈女士同池小姐关系不算亲密。”
沈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不只是沈女士,池家待她并不厚道。”
尤利西斯不顾沈茹灰败的脸色,警告道:“池小姐是个心善的人。”
“——别用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来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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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在办公室里等了片刻,就见到尤利西斯折返回来。
“我已经让沈女士回去了。”他嘴角勾起,带着浅浅笑意,“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池白松先是一怔,连忙拒绝:“怎么好再麻烦你?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这一点彼此彼此。”尤利西斯说,“你也帮了我不少。”
池白松“不敢居功”,只说是自己工作分内的事。
最后,她说:“而且我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下班,不好耽误你时间。”
尤利西斯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离开了。
临走前还不忘说:“沈茹的事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池白松充满感谢地看着他。
房门关上后,她的表情才再度变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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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庄园后,尤利西斯又让人去将池延看紧些。
下属拿不准他的态度,便问池延到底怎么处置,尤利西斯想了想,说道:“北部最近战况如何?”
“有些紧张。”那人说,“虫族和其它一些异族勾结在了一起,已经有好几次袭击城内的居民了,好在都被阻止,但还是有人员伤亡。”
尤利西斯点了点头。
他说:“把池延关紧,别让他出来。毕竟北部如此动荡,他若是运气不好,死于意外也是有可能的。”
那人听完尤利西斯的话后沉默了片刻,说了句“明白了”就离开了。
那人走后,尤利西斯只觉得庄园内有些冷清。
这时又有人给他发来了一条新消息——是关于纪云追的。
准确的说,不只是关于纪云追,这件事和池白松也有牵连。
纪云追揍了何志远的儿子的事就这么传到了尤利西斯耳朵里,但消息里说当时在场对何翔那群人动手的不只是纪云追一个,还有其他人。
现在何志远疯狂地在找纪云追,就算何翔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如今丧失理智的何志远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尤利西斯对他的倒霉倒是乐见其成,但他更在意的是——当时在场的第三人究竟是谁?
这个人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也帮池白松遮盖了信息,却只留下了纪云追。
何志远虽然疯狂,但他也知道能将消息抹去的那人定是远在他的阶级之上。
所以他只找纪云追报复。
他有些烦躁地思考那人和池白松到底是什么关系。
池白松和自己聊起德尔塔之旅时,只提了纪云追,而那人她根本没提到。
难道是她们旅程中碰到的人?
是德尔塔人?
……能帮池白松掩盖消息,至少也要是神殿的高级神官。
尤利西斯脑子里很快闪过一个人——约修亚。
池白松在祭台上接受祝福时,望着约修亚的眼神如此虔诚又炙热。
她是否对约修亚充满幻想,甚至……抱有好感?
尤利西斯不太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好在约修亚离得足够远,池白松能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是有巨大优势的。
这么想着,他又轻松了点。
他暗慨约修亚不够细心,然后吩咐人去将网上那些偷拍到池白松和纪云追在一起的照片也删掉。
就算何志远先前看到了也无所谓,只要他还没疯到一丁点脑子都没有,就知道这是对他的警告——你只能动纪云追,其余人,想都别想。
在忙完这些后,尤利西斯换了件便服,来到花园中散步休息。
在路过花园道中的桌椅时,他倏地想起了什么,转身问不远处的管家:“母妃最近有来过吗?”
管家恭敬地回答:“没有。”
尤利西斯总觉得有些不对。
上次他和洁琳塔不欢而散后,就一直没见面了,甚至连消息都没发过一条。
他一直在等待洁琳塔率先向他开口,现在看来,洁琳塔应该也在等自己开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用亲情和血缘来形容,会显得不切实际。
若用政治伙伴来称呼,又显得有些悲哀。
他又想起池白松说的那些话,在几番犹豫后,他还是选择了向洁琳塔低头示好。
发消息就显得不太正式了。
“找人去通知母妃。”
他说,“就说我邀请她后天共享下午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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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下班回家后,开始在终端上找附近还有没有其他条件合适的房子,最好是治安环境比较好的那种。
目前只要不是价格过于离谱的房子,她都能租得起,资金还算宽裕。
只是还没等她看多少广告,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是池叡。
“姐,我现在在你们宿舍楼下,能不能给我开个门。”
他扯着嗓子的喊声池白松在客厅里都能听见,她走到阳台边打开窗向下看,就见池叡在下面挥舞着手。
池叡背了个大书包,还带着行李箱。
池白松在电话里问他:“什么事?你小声点说。”
池叡这才收了动作,听话地压低声音:“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暂住一会儿,我现在不想回去。”
没等池白松问缘由,他就开始疯狂倒苦水:“我妈现在每天逼我去巴结学校里那些有权势的贵族子弟,人家哪里看得上我啊?我要是不乐意,她就不停打电话轰炸我,还经常跑到我学校里来,我在宿舍都没法呆了——”
池叡垂头丧气地说:“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我了。”
“你先上来吧。”池白松给他开了楼下的门禁。
池叡上来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东西往里面推。
池白松:“沈茹今天也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