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洁琳塔态度强硬,“宋小姐是我挑选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尤利西斯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
两人刚开始谈话没多久就又进入了从前那种状态。
压抑,控制,单方面输出。
尤利西斯把茶杯放到一旁,他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和洁琳塔争吵,否则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
“……这件事之后再说。”
洁琳塔不大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我以为你是已经考虑好了这些事才来找我的。”
正在尝试将不满压下去的尤利西斯听到她的话,眉头紧皱,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我就不能只是想和你见一面吗?”
“这有什么好见面的。”洁琳塔下意识说出心里话。
尤利西斯诧异地看她,“你说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母亲对一个曾经对她百依百顺的孩子说的话。
在儿子的目光里,她骤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洁琳塔看向尤利西斯,“你——”
“算了。”
尤利西斯抢在她前头放弃了。
本来他对洁琳塔没报什么希望,他扯出个笑容来,“您一直都是这样,我早就知道。”
哪有忽然就想通的道理?
洁琳塔从未被尤利西斯如此直白的表达过他的“不满”。
她试图补救,“……你有什么建议,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这样……”
这位高贵的女士挺直身子,眉关紧锁,像她在谈判时的表情那样。
“我没有建议。”尤利西斯压着声音说。
洁琳塔也开始头疼了,她拔高声音,“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我是说我们还能再商量一下——”
“你会听吗?”
尤利西斯讽刺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在生气不是吗?”
洁琳塔沉默了。
尤利西斯说得没错。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直白的、强烈的表达他的情绪了?
洁琳塔竟然真的回忆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
她的茫然对尤利西斯来说是最后一击。
“来聊点别的事吧。”他说,“都冷静下来。”
最后他们的话题又变回了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聊,但已经全然变味了。
洁琳塔没多久就匆匆离开了。
尤利西斯坐在原位,让下人给他重新斟茶。
奇迹般的是,他这次没被打击到太多,因为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注意的是母妃今天奇怪的心不在焉,以及她对于让自己和宋玉知结婚这件事展现出的过分偏执。
的确,宋玉知条件很好,但绝不至于好到非她不可的程度。
当他能跳出洁琳塔的掌控和安排,开始反思这一切后,他开始对所有的事都感觉到不顺眼了。
尤利西斯喊来下属——
“去查一查我母妃最近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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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琳塔离开庄园后就上了车。
车内有凝神静气的熏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她很快就平和了下来。
她的贴身女仆贝雷娜问她要不要抽烟,她摇了摇头,“不了,我现在去奥索斯那里。”
她靠在座椅上,“那孩子不会喜欢我身上有烟味的,他只要闻到一点异味就会不停的咳嗽……贝雷娜,之前找的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奥索斯少爷体弱是出生就带的毛病,只能靠慢慢调养,他现在年纪太小,强行加大各种营养品的剂量并不可取。”贝雷娜恭敬地汇报情况。
“他怎么就不能像他哥哥那样健康一点……”
洁琳塔抱怨道:“算了,也许这点和他亲生父亲是一样的,皇室这该死的遗传病。”
贝雷娜眼观鼻鼻观心,绝不说多余的话。
奥索斯少爷和尤利西斯殿下都是从洁琳塔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但他们拥有不同的父亲。
奥索斯是洁琳塔和如今皇帝的弟弟偷情生下的,尤利西斯并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弟弟。
——如果池白松知道了,一定会感慨这是一出星际歌剧版甄嬛传。
“怂恿奥索斯给尤利下药的那个下人呢?”提到这件事,洁琳塔语气狠戾起来。
她知道奥索斯找人给尤利西斯下药时差点昏过去。
最恐怖的是他还得逞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尤利西斯处理得当,没让自己陷入丑闻。
否则洁琳塔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贝雷娜:“已经处理掉了。”
洁琳塔心有余悸地问:“……查到他背后的人是谁了吗?”
贝雷娜摇了摇头,“对方已经把线索全都抹掉了。”
洁琳塔把手套脱了下来往旁边一甩,“……有备而来,哪能让我们这么轻松找到证据。我猜多半是那些皇子皇女们做的。”
但……他们是怎么知道奥索斯的?
贝雷娜见洁琳塔不说话了,只能硬着头皮问:“奥索斯少爷被关了三天紧闭,下人说他又哭又闹……问什么时候能出来。”
“……奥索斯怎么说?”洁琳塔比起担心奥索斯被抓到,她更担心奥索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贝雷娜一字一句转达道:“奥索斯少爷说,他那天见您心情不好,得知是尤利西斯殿下惹您不开心了,所以他想为您出气。”
房间里静得只有呼吸声。
半晌,洁琳塔才像认命似地应了,她挥了挥手:
“……放他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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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池白松睡了个好觉,起床洗漱的时候也没忘记看自己的终端。
纪云追依然没给她回消息,她前天晚上给他发了条让他别去那个地点的消息,后来又发了几次问他安不安全,人在哪里之类的关心他的消息,也一条都没得到回复。
就在她刚换完衣服准备下楼吃早餐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池白松从门口监控朝外看,发现是约修亚,她开了门,就见青年今天披着头发,穿了件纯白的打底衫和白色休闲西装。
“我给你带了份早餐。”他将提着的纸袋递给池白松,三明治的香气透过包装袋扑鼻而来。
池白松差异地接过,又小心翼翼地问:“谢谢……你怎么知道我起床了?”
约修亚拿出早就准备好,并且确实是事实的说辞:“我在楼下看到你去开窗帘了。”
池白松把门拉开一些,好让约修亚能清楚地看见自己,“……那你岂不是看到我穿着睡衣、不修边幅的样子了?”
约修亚摇了摇头,坦诚地说:“没有不修边幅。”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会让池白松更喜欢,如果这时候说“一样很好看”会让她觉得虚伪吗?
他知道过度的赞美会让人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和目的性。
池白松笑道:“我教你怎么说吧——其实你可以说你没看清楚,对方就不会追究细节了。”
约修亚被她训得不知怎么回答,半天只吐出一个“嗯”字来。
她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约修亚唇线绷紧,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也不自觉握住。
池白松看够了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模样,她说:“你以后有了女朋友,不知道怎么答的话,就按照我这个答案的回答试试吧。”
“……不会的。”约修亚动了动唇,“我应该不会有女朋友。”
“为什么?难道有规定神子不能谈恋爱吗?”
池白松心想,若是真有这种规定,那神子如果对谁一见倾心又动了真情,一定会很刺激。
就没有人犯戒过吗?
“没有规定。”约修亚说。
“那你怎么这么笃定你不会有女朋友……?抱歉,我好像问太多了,你当我没说过吧。”
池白松顺势把话题压下去,不给约修亚语出惊人的机会。
“别一直站在门口了。”她往后挪了几步,腾出个进来的通道给约修亚,“进来坐会儿吧。我还没到去上班的时间呢。”
约修亚应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在哪个位置落座了。
等他安静地坐下后,不到五分钟,池白松端了杯热的拿铁给他。
她自己则是在约修亚对面坐下,边喝咖啡边吃早餐。
“谢谢你帮我买的早餐……”她斟酌着用词,“其实你可以不用太担心的,早餐我还是可以自己买的。”
约修亚无言地看着她,几秒后说道:“我正好顺手,而且你应该减少出门的频率。”
“可这会给你添不少麻烦。”池白松不大赞同,“你明明是来休假的,却让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会浪费你的时间……”
“不会,这不是麻烦,也不是浪费时间。”
约修亚说:“这是我自己想做的。”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约修亚真的像他承诺的那样, 陪着池白松去了她工作的地方。
银发青年一路跟随着她来到了办公室,这会儿还没到池白松的正式工作时间, 二人就坐在办公室里休息。
窗外阴沉沉的, 头顶的阴云像一大段积压在一起的灰雾,眼瞅着就要降落。
研究所院子里的那排郁郁葱葱樟树被披上一层压抑的灰幕,池白松开着窗, 零星能听到几个从底下穿过的路人的声音。
她仰头望了眼天幕,感觉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水汽,喃喃道:“这天气……等会应该是有场暴雨了。”
吸气时鼻子里能嗅到土腥和草木味儿, 还有一股咸味的热气。
“已经快到春天了,现在天气有点闷热。”约修亚点评道。
“是啊,这几天已经要换薄一些的衣服穿了。”
池白松将窗户关小了点, 只留了个风口透气, 她眉头蹙起,“帝都的天气真是潮,一到要下雨时就闷得叫人头疼……你会不会不太习惯这里?”
她半闭上眼,作势要去按自己太阳穴。
“德尔塔的气候也差不多。”约修亚的视线依然在她身上, 随着她一举一动而移动。
池白松对于自己被注视这件事表现良好, 她也在他对面的桌子上靠着,“……我搬过来这么多年了还是无法习惯。”
“你原先不住在这边?”约修亚顺势问道。
他坐在另一边窗户前的椅子上, 气候闷热, 他将高领衫打底衫的衣领往下扯了扯。
池白松摇摇头, 边挽袖子边回答:“我以前住在更北边一点儿的位置,冬季比这边要干燥得多,风吹在脸上像裹了沙子, 干得疼。”
约修亚追问:“为什么搬家了?”
他说话时总之直白得很, 几乎不怎么加上修饰。
如果是心思过于敏感的人, 反而很难对付他这样的家伙——他看起来就不懂得体谅别人,随口说出的硬邦邦的话,搞不好就要戳碎某些人的心。
池白松走到衣柜旁取下自己那件白大褂穿上,她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头发来。
她没穿外套时,那件修身的衬衫正好将轮廓展示得明明白白。
梳理头发时,朝后方挤着的肩胛骨线条清晰,乌发扫动如幕布,后颈肌肤若隐若现。
她给约修亚留给一个背影的同时,又将过往娓娓道来。
“我以前和我妈妈住,我爸是个没什么良心的男人。一年到头不怎么关心我和我妈,把我们丢到别的城市不管,她们就这么一直分居,直到我妈过世,他才来见她。”
“我妈和他分居的原因也简单。”池白松重重叹了口气。
“——我到了适龄还没有一丁点觉醒异能的前兆,我妈说再等等,等了几年还是那样,我爸就想再和她要个孩子,我妈不愿意。”
“为什么?”约修亚表情未动地提问。
池白松翻开回忆,将当时的对话捡了出来摊开在约修亚面前说。
“她觉得那样我就太可怜了。”
这个问题对约修亚来说有点难消化。
但他知道这时候已经不合适再继续问“为什么”了。
他要自己想清楚,想明白……
见他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池白松没有立刻解答。
她继续说:“我爸显然是不太想管我了,如果我妈同意了和他再生个孩子,那我就是被她们俩同时抛弃了。所以她拒绝了我爸,继续和他分居,也不肯让他见我。”
“这之后她就很讨厌我爸了,如果说原来只是一两分不满,现在就成了八九分的讨厌。”
“接着她俩较劲起来了,谁都不理谁,我爸还想办法断了我妈的财路,就想逼迫她低头……反正哪一桩说出来都是荒唐事。”池白松对池延的行为也相当看不惯,“我爸这个人是真的薄情。”
“我都想过放弃我自己了,好在我妈却一直没放弃我。”
这些故事不是她刻意编撰的。
现在说出来时,她都能感受到自胸腔上涌的悲凉和不甘。
像初春里泼下的一盆凉水,浇得人四肢冰凉。
“再后来的事就更简单了,我妈出了事故没救回来,我爸葬礼上掉了几滴眼泪,不出一个月就迎娶续弦。我当时没成年,只能搬回去和他们一起住,反正……都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淅淅沥沥——”
她的吐息声淹没在骤降的雨里。
池白松侧头看了眼窗户,这雨倒是没自己想象中下得那么大。
约修亚思考着她的话,他目光里看不出深浅。
很显然,他没完全明白其中的逻辑。
池白松走到他身边坐下,她两手撑着椅子边缘,绷直自己的背,笑道:“我说的这些事很无聊吧。”
“……你应该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了,是不是耳朵都长茧子了?”她故意往他被头发挡住的耳朵那里看去,“我听说信徒们会在周末来到教堂祈祷,还有单独的忏悔室,会有神官轮值。”
约修亚将视线移过来看向她,“我也在忏悔室里工作过,我也听过信徒的祈祷。”
池白松在雨声里侧过头,回望他那双色泽澄澈的蓝眼睛。
潮湿的气息落在咫尺距离,在二人交织在一起的鼻息里降落,潮气和呼吸混合在了一起,又潮又微热——就像梅雨季的空气。
池白松问:“会有很多人像我这样对着你们诉说烦恼吗?”
约修亚感觉她的声音太轻,被雨声打碎后听得不那么清晰了。
碎得像要被雨水一起卷走似的。
他动了动嘴唇,答道:“有很多。”
“那你一定听过太多的悲剧了。”池白松耸了耸肩,“……我这种只能算开胃菜吧,说多了倒是挺倒胃口的,还无聊。”
她的洒脱让约修亚感觉心里有东西在跳。
他稳着声音说:“我没有这么想过,这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