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楼,三年生的教室在最上方。渡边和御幸两人抱着作业本,将作业送到了楼下办公室。
办公室里,高岛礼也正好收拾完东西,将作业放到一边后,说要和他们一起去球场。
从一楼去球场通常会抄近路,几人在走廊这头,就看到几个女生从走廊另一头往这边走来。其中还有同班的同学,曾经的啦啦队队员风城亚子。
而且这些女生们都换上了舞蹈服,但舞蹈社团并不在这幢楼里。
“高岛先生,渡边君,御幸君,”风城亚子上前打招呼,“你们也是来看菅原同学演奏的吗?”
“我前天来看过了。”高岛礼说:“听说这两天听说是在和舞蹈部一起合作。”
见御幸和渡边都朝她看来,高岛礼问:“怎么了?”
“不,”御幸笑道,“就是没想到小礼也对音乐感兴趣。”
“我好歹也是学过钢琴的,”高岛礼接道,“而且每天都会经过这里,去看一下也不耽误棒球部的活动。”
“是啊。”风城亚子原地跳了一个舞步:“我昨天没来,实在好可惜啊。今天听说是探戈的专场。”
其他人已推门走了进去,隔着半敞的门,御幸一也听到了欢快的钢琴声。
往里看了一眼,教室中的人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像在举行一场小型的聚会。
“你们来看看吗?”风城亚子说:“随时都可以离开,一曲不要多少时间。高岛老师,今天比之前按更热闹。”
她说着拉过高岛礼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御幸刚要说他就算了,渡边先开口:“离练习开始十分钟,来得及。”
他们跨过门槛,但是没走进去。至少有二十几人,三分之一是舞蹈部的成员,另外三分之一是情侣,其余的人坐在台阶上,只是看着。
菅原美波在最前方,坐在一把高脚凳上。低音大提琴与大提琴的声音相和,演奏着布满符点的探戈。
他想起从前菅原美波把琴放在他家的事,这也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她演奏。
平日他都在场上,此时少有地体会到了观众席的视角,只注视着谁的感觉。
简直看得目不转睛,像是在复盘比赛。
渡边久志的视线从御幸一也的身上移开,落在了菅原美波那边。
“菅原同学从以前开始就很受欢迎吧。”他说:“昨天社团的经理都来问我她是谁,说他们班的同学也来了这里。”
“受欢迎?完全没有。”御幸一也双手搭在腿上:“都说她不好接近。”
“但这样的人往往会有很多暗中的爱慕者。”
御幸一也怔了一下,渡边这么一说,就让他想起过年时碰到的浦里。
想了一下,御幸一也笑着拖长声音:“想象不出来啊。”
“什么?”
“她和谁在一起的样子。”
虽说是闲聊,御幸也没摆出什么认真的神情,渡边还是一惊。
虽说是队友,又是前后桌,他们其实没聊过太多除了棒球和学习外的事。
此刻御幸平静地说出“没法想象她和谁在一起”,从渡边的角度听来,简直像是“没法想象她和谁组成投捕”,那么接下来的不就是“除了我以外”。
曾经做同学的时间不长,关系并不很近,但他看早上菅原和御幸聊天时的氛围,也只有仓持才能没有丝毫顾及地插话。
“对吧,”御幸一也认为渡边的沉默是认同了他的想法,在曲毕的这一瞬站起身来,“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渡边也跟着站了起来。
二年级的时候,御幸曾以为他是想退部,说了些让渡边不大好受的话。
那时,渡边才发现在棒球领域上让他觉得遥不可及的御幸也和普通人一般,在理解别人的心情有所偏差。
但现在看来,御幸像是连他自己的心意也没有察觉到。
所以——
渡边见正中的菅原注意到御幸,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御幸则伸手敲了两下眼镜,做出了个口型,像是默契十足。
——只有他发现了这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
第55章
隔日是周六, 春季大赛第四回 合,青道对朋大一高。
十点开始比赛,应援团和球队队员分别乘坐大巴前往, 会在九点三十前到达。
从位于国分寺的青道前往神宫球场,根据道路情况,从一小时到两小时不等。
八点还没到, 菅原美波已洗漱完毕, 坐上了轿车。
“我的早餐——”
话音未落,驾驶座的鱼冢三郎就将一个袋子递到后座,里面是从便利店买的酸奶面包、牛奶和蓝莓。
“谢谢,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鱼冢三郎踩下油门。
为尽量避免他被菅原美波的同学目击, 他们比应援团要早出发。他在工作日时已探过路, 开了一遍, 路途畅通。
没想到今天从首都告诉上下来,进入市区没多久,路况就变得有些寸步难行。
打开广播, 是前面的路段发生了撞车事故, 他们还未进入车流中, 只能想办法改道。
吃了几口早餐后,菅原美波就一路趴在后座, 还打了个小盹。这会儿坐起来看窗外, 是非工作日的车水马龙。
通过后视镜, 她看到后面还有另外一辆车, 隔着段距离跟了一路。
不知是因为人多,还是因为她先前消失在商场, 鱼冢三郎今天还叫来了其他的人。
“早知道就坐地铁了。”菅原美波说。
“地铁不安全。”三郎说:“不仅有色狼, 还有通路魔。大巴也是。”
最不安全的难道不是你们?
菅原美波在心里笑了一声, 躺回了后座:“听你说的好像我会遇到这些,真不吉利。”
“就是有这种可能。”
“我出事了难道不是更好?意外故事,不用你们负责。”
“话不能这么说。”鱼冢三郎该换路线,打了个方向盘,车技稳到菅原美波丝毫没意识到在转弯:“在任务结束前,你不能出事。”
真是不加掩饰。
换个说法,就是她的死期未到。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银杏树从窗外划过,菅原美波才重新坐起身,脑袋靠在窗户上。
车子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
在东京的半年,她并没有去过很多地方,这个地下停车场是其中之一。
从山梨回来的那天,绿子阿姨的车就是停在这里,她还有些印象。
十三叔叔工作顺利的话,这么多年应该也坐到了课长的位置。但若组织强大到无处不在,她主动联系没有用,她最好先等待需要她的人先出现。
特地拿了眼镜,看的比较清楚,但并没见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其他人应该还没来,我想买点儿东西,一起吗?”菅原美波问。
三郎不能就等在车上,和她一起去了。
菅原美波在商场大买特买的事还未成追忆,但鱼冢三郎是万万没想到,她在神宫球场复刻了那日情景。
时间是九点,菅原美波先去了附近的汉堡店,美其名曰可以为三郎减免停车费,提了两大袋。
到了球场附近,她进了贩卖章鱼丸子的店铺,一口气要了二十盒。
旁边是便当铺,鱼冢三郎忍不住叫住她:“比赛结束出来吃午饭。”
“今天有两场比赛,我还打算看到下午呢。”
菅原美波今天戴了一顶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棒球帽,但打理得干净,可见平日也很爱惜。
而且还特意戴了一副眼镜,一时很难不相信她是真的棒球迷。
不过想到之前她消失在商场,鱼冢三郎还是决定盯紧一点。
“青道的比赛结束后,我就送你回去。”
菅原美波露出不情愿的样子,妥协了:“好吧。”
此时已陆续有观众进场,球场外人逐渐多了起来。但应援团和球队还没到,菅原美波没法进去。
“好累啊,先吃点儿吧。”她说着坐在路边的花坛旁,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章鱼丸子。
球场下的走廊人多,花坛这边几乎没人,因此一眼就能看到她。目标明显。
鱼冢三郎站在她对面的走廊上,混在人群中监视她。
菅原美波慢悠悠地吃着章鱼丸,干掉第一盒后,手机震了一下。她拿了出来,群组里传来消息,说他们已停好了车,马上就要到球场了。
菅原美波合上手机,朝鱼冢三郎走过去:“你可以离远了的,让我同学看见你不太好。”
被人质光明正大地嫌弃是头一回,但他马上就要拿到代号,和她的母亲平级,并以优秀的任务表现成为组织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就是鱼冢三郎决定不和菅原美波计较的原因。
他要将手里的袋子递给菅原美波,她反将吃完的盒子塞进袋子里,又指了下放在花坛旁的两大袋。
“都拿走,给你了。”
鱼冢三郎:“……”
花他的钱,还说是给他的。有些女高中生真是不可小觑。
但在这即将得到代号的关头,他又能有什么怨言。
只能提着袋子默默走到更远的地方继续观察,想着之后拿食物分给其他人。
菅原美波回到花坛旁,坐了下来。
她看着周围,来看比赛的人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大多都是学生,也有的扛着大包,原地打开,里面放着摄像机。
总之不见可能要找她的人,或许对方今天没有出现。
手机又响了,应援团说要从13号门进,菅原美波抬头看向球场,她刚好就在十三号门。
远处有成群穿着运动服的人走来,菅原美波抬眼看去。
今天她穿了应援团专门定制的短袖,套了件随处可见的运动衫。下身是长裤,活动方便。
不少来看比赛的人还是穿着本校校服,见队伍接近,有的女生们挤成了一堆,纷纷拿出手机,咔咔拍了起来。
镜片外的世界格外清楚,许久没戴眼镜出门,菅原美波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看到来的是青道,于是站起了身,隔空靠着树坛。一脚踩地,一脚踩在台阶边,两手揣在口袋里。
右手边是吵嚷的议论声,御幸一也朝左边看了过去。
“喂,”仓持也看到了,“她戴着你的眼镜?”
御幸一也在镜片下眨了眨眼,胸口重跳了一拍:戴的不仅是他的眼镜,还是中学离别时他送给她的帽子。
那时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取下,他能摘下的也只有帽子。
“还真是。”随着他的动作,镜片闪过一道阴影,随即阳光洒落。
御幸一也抬手取下球队的帽子,动作自然,随即唇角上扬。
他认出来了。菅原美波的心脏揪紧。
菅原美波来神宫球场的目的不是为了看球,远处有监视她的人,她等待的则不知在何方,或许只是幻影。
在这完全孤身一人的境况,御幸一也给了她回应。
虽然他对她的境况一无所知,但她所缺少的,恰好是一个回应。
第56章
鱼冢三郎看去, 见一个褐发的男生扬起手,朝菅原美波所在的方向挥了起来,她也抬手回应了他, 还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小子,什么时候和前辈搞好了关系!”金丸看向菅原美波,大惊。
“是三年级B班的菅原前辈, 和洋一学长同班, 对吧。”泽村接道。
“啊,哦。”仓持洋一揉了下头发:“渡边贴在寮里的演奏会海报就是她的。”
“我有印象。”东条说:“菅原前辈。”
“前辈很温柔哦,”泽村笃定道,“比渡边学长还要温柔, 和B班的其他几个人完全——不一样!虽然我没去看演奏会, 但是前辈还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
“你今天能不能上场另说。”在仓持抬脚踹出去前, 御幸接了话:“不过演奏会,我去了。”
“什么——?!”泽村大叫:“什么时候?你一个人?为什么我不知道?明明是在训练的时间!”
幽怨之声响彻天际,菅原美波和应援团的人会合, 进了场地。
她帮着搬装着加油筒的袋子, 来到青道应援团的固定座位。离比赛还有段时间, 还有人在清洁座位。
见应援团来了,清扫的人要离开。
走过菅原美波旁边, 帽檐压低清洁工同她轻撞了一下, 什么东西滑进了菅原美波的口袋里。
心脏停跳, 手指划过物件形状, 是一个耳机。
手抖得厉害,和筛子似的, 菅原美波假装整理头发, 好几秒才将耳机塞进耳朵里。
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美波,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但我们见过。我是你母亲的同事,我希望你信任我。”
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有些熟悉。菅原美波一时想不起来,但她听到过。
她没有其他选择。目光不自觉地探寻,想要寻找说话的人,一边接过了分发的加油筒。
耳机里,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有五分钟的时间。现在我要向你确认一些情况,你确定就咳一声,不确定就不说话,明白吗?”
菅原美波轻咳了一声,镜片蒙上了一层雾气。
在到达这一刻之前,已有漫长时光。
去到纽约后,她和妈妈的关系变得更成熟,不再是一方忙于工作,另一方忙于担心。
她了解妈妈是能照顾好自己的成年人。而妈妈也同样信任她,家里的事基本都由菅原美波操办。
纽约不比东京,并不那么安全。夜晚不跑出门,遇到危险不要逞能,这是妈妈要求她遵守的准则。
四年过去,她逐渐适应这里。
无论是在学校里的生活,还是家里的日子。她和自己团体的朋友们打闹,与他人间维持着良好的平衡,她去超市和杂货店购置物品,打扫家里的卫生,简直像是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也就是在这些日子,菅原美波明白了许多。
小时候在冲绳,爸爸经常出差,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妈妈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那时身旁有她在。说实话,爱的人不在身旁,并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她为过去戴上了太多滤镜,觉得爸爸在的时候,生活一直幸福美好,这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
人总是要长大,到最后还是一个人。菅原美波这样对自己说,将其他压在心底,已不再苛求妈妈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只要还能见面,坐在一起,说话或欢笑,这就很好了。
事情发生在高中一年级的夜晚。
那个夜晚风雨交加,仿佛世界末日。
每年这时都会有的天气,地下铁也淹到脚踝,只能靠步行和骑车上下学。若是市政发出警告,学校还会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