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走而复归,她让耳机滑进垃圾篓中,平复心情。
鱼冢三郎从十三号入口进来,双手空空,应该是将汉堡和章鱼丸子分给了其他人。
比赛快开始了,下方在整理场地。
明明戴了眼镜,但菅原美波什么都看不清。
她抬手将帽檐压得更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能拿着加油筒,和其他人一同大声呐喊,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机械式地重复,但想喊得比任何人的声音都要大。
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她以为,大人们会有更好的方法,或者告诉她这几年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她马上就能和妈妈团聚……
结果却是这样。
在拿到耳机的那刻,她还是充满了希望。
本来想靠拉低音大提琴打工,本来想努力地度过这一年,本来想他们会救出妈妈她才想摸清组织成员的行动准备逃走的,本来想……
在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
耳机那头的人知道的比她多,但他们能让她做的,也只有等待。
仅此而已。
第58章
比赛结束后, 菅原美波拉开车门。
“好累啊——”她直接躺了下去,抬手按住额头:“直接回去吧,不在外面吃了。”
“你还真喜欢棒球啊。”鱼冢三郎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他看她在观众席上一刻没停, 比不少男生的声音都响,嗓子都哑了。
“嗯,所以别和我说话了。”菅原美波翻身蜷起身体。脸快要贴到椅背。
离开球场前, 她去盥洗室洗了脸。不停往脸上泼冷水, 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对匡蒂科的赤井并没抱太多期待,哪怕在纽约呆了近六年,她依旧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可是回到东京,她多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将她从日复一日的不安与揣测中解脱。
然而, 她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心怀希望并等待。
只有这样, 仅此而已?
*
整整两个星期,御幸一也都没在练习地遇到菅原美波。
白天在学校,她课间一直趴桌埋头, 可以解释为是春夏之交的倦意袭来。
但又听说她在比赛现场卖力应援, 喊哑的嗓子。
体育课的团体活动上, 她还精力充沛,抱着篮球横冲直撞, 过人上栏。
“菅原!”老师吹了一声口哨, 意思她犯规了。
但菅原美波像是没听到, 完全不在意, 反而加快脚步往前跑,非要将球投进篮中。
仓持就在篮框下, 也知道她犯规了, 但还和她对峙了一回合。
最后球沿框转了一圈, 掉了进去,没算分。
菅原美波被罚下场,在旁边坐冷地板。
她周身像是散发着充满攻击性的氛围,就连女生们都不敢上前搭话。
御幸一也除了棒球,其他的运动能力都和没开发似的。稍微打了几下,即刻被过。
“不要你了!”仓持满脸嫌弃:“边儿去!”
御幸笑笑地走向场边,到了同菅原美波隔着一条手臂距离的地方,坐下了。
她弓着膝盖,用双手环住自己,将下巴搁在上面,眼神与其说是放空,不如说是看着黑暗。
如果是五月综合症,也来得太早了。
“你没夜跑了?”御幸叉开腿,双手架在膝盖上。
菅原美波侧头看来,盯着他看,像是这问题本不该问出来。
御幸一也扬了下眉头,就见菅原美波露出一个笑容:“换了条路线。”
情绪糟糕,关着秘密的心门被吹得呼啦啦作响。
要是和他单独撞上,难保不在夜晚将所有沉重一股脑吐露,将与之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干脆做了些别的,让情绪发泄出来,导致最近国分寺的不良在传有个到处找人单挑的女生。
他们不和女人打架,对方却二话不说抬脚踹过来,也不打完,而是自己痛快了就跑。
实在可气,但也没见人穿校服,根本找不到。
“我说,”御幸一也往后靠去,“这几天都没看到你。”
被他搭话,菅原美波的心情好似轻松了些:“你在等我吗?”
“哈哈,”御幸一也干笑了两声,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就是看你心情不佳,心想是不是有谁要倒霉。”
菅原美波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手。
手指指节上的红痕清晰,是她下手时太用力。在这之前都没当回事,被他看到后才第一次觉得疼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御幸一也的头顶在墙上,还是问出了口:“你和谁一起回了东京?”
“……只有我一个人啊。”菅原美波歪了下脑袋,随即接上早就准备好的应答:“你是看到了接送我去球场的那个人?那是我妈的同僚,你也知道她工作忙吧,所以找了个平日能照顾我的人。虽然外表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实际上也不是个好人就是了。
此时此刻,鱼冢三郎正在深巷中处理杂事,对面的人颤抖着,鱼冢三郎一脚踹在墙上:“知道吧,说出去的后——”
一个喷嚏蹦了出来。
御幸一也扬起眉头。
菅原美波的解释有些多余,不同她往常风格,因此可疑。
细细想来,她突然回到东京,开学前几天就请假,对她的严加照顾还有手上的伤……
御幸一也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你,”他压低眉头:“干嘛满脸得了绝症表情?”
他说得半严肃半开玩笑。
方才装作疑惑是假,现在惊讶是真。
菅原美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御幸一也:“……不是就好。”
侧头压在手上都没忍住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但听他这么问,心里的郁结一下消散了不少。
“我看上去是那样吗?”菅原美波笑得更大声,眼泪都流了出来。
欢快声音引来球场上人的注意,御幸一也的脸微微发红,深刻反省自己刚才脑袋一热说出来的傻话。
“最近流行的一部漫画里女主角得了绝症。”御幸一也依旧坐在原地:“《四月是你的谎言》,泽村整天嚷嚷说好看,我是受了那个的影响。你没看?”
“你怎么还把责任推到荣纯君身上。”菅原美波笑得断断续续,抬手擦掉眼泪。
御幸一也伸直了一条腿:“你和那家伙熟到直呼名字了?”
“他偶尔会发Line过来,怪可爱的。”菅原美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稍微坐过去了些,递给御幸看。
上体育课她竟然还把手机带在身边。御幸没多想,只接过手机,看向屏幕。
「04/25 14:25 AM」
「荣纯:前辈,听到你的话我真的很感动。」
「荣纯:今天开始,我就要朝绅士的目标努力!」
“这是什么?”御幸一也只感到摸不着头脑:“今天下午?”
菅原美波还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下午来学校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他非常有礼貌地后退要我先进门。我说他很绅士,就收到了这个。”菅原美波说。
“那家伙就是很夸张,看上去是精力过剩,但作为投手需要这种活力。”御幸一也说着,手指不小心往上滑了一下。
他在用老派的手机,不怎么搞得懂智能机的操作,慌乱地按了一下才停住。
屏幕上的消息清楚地映入眼中。
「04/19 7:05 AM」
「荣纯:前辈,谢谢!」
「荣纯:那本书真的很有用!」
「荣纯:我按里面的方子煮了药,队长的感冒一个晚上就好了。今天也是元气满满训练中!」
下面是一张照片。背景一看就知道拍的是A球场,但拍照人技术不佳,人影是糊的。
御幸一也认真看去,隐约能看清照片里的人影。
“这个人——”好像是他。
他前天和泽村、降谷在浴室里等水烧开洗澡,结果烧水的设备出了问题,没有洗成。三个人里只有他一个感冒了,昨天缺勤在宿舍休息。
昨晚睡前,泽村端了一碗药给他喝,看颜色非常可疑。
他不想喝,降谷随即发现厨台上放了一本名为《想告诉全日本的民间感冒治疗法》的可疑书籍。
后来他还是被这两人强迫灌下了药。令人不爽的是,今早醒来他的身体焕然一轻,感冒也完全痊愈了。
泽村给美波发消息的时间就是那天早上,还提到了书和感冒——
“你借的?”他简直想叫出来,因而压低声音。
菅原美波一下拿过手机:“碰巧在图书馆遇到,他问我有没有看到医学方面的书,我就和他一起选了一下。”
“……你想给我下毒吗?”御幸一也抬手按住额头,叹了口气。
想起那碗药的口感,他现在还是想吐舌头。
“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按上面的土方做,以为只是参考。”菅原美波插科打诨了过去,反问:“小一,你有发现吗?”
她的样子神神秘秘的,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什么?”御幸一也问。
“荣纯君好像一种动物。”菅原美波的眼睛都亮了。
“不是猫吧?”
“当然不是。是狗。”菅原美波拿过手机,勾起唇角:“我觉得像是吉娃娃,或者是比格犬,还有查尔士王小猎犬。你觉得呢?”
御幸一也:“…….”
要他在三个品种里做选择,但他完全不记得吉娃娃之外的两个长相。
“还有和他关系很好的那个粉色头发男生,是叫春市吧,”提到动物,菅原美波一下有了精神,“也像是小型犬,比如哈瓦那。”
“……还有一个。”御幸一也接道:“降谷。和他们同伴的,还有金丸吧。”
“金丸我没见过,降谷是那个黑发的男生?”菅原美波的手撑着下巴:“我有些纠结他像是狗还是猫,狗的话应该是本土的甲斐犬和北海道犬。总之是短毛光滑,四肢有力的品种。”
她说得实在很具体,一般人听到都觉得奇怪的程度。
御幸一也倒是想起以前看到菅原美波在上学途中跟着猫的事,她对动物的喜爱好像发生了微妙转移。
还是说最近很流行动物比喻?泽村也喜欢这么说,比如把仓持叫做海豹,怪形象的。
“人可比狗难调教。”下课铃响了,御幸一也站起身:“你也是。把对动物的喜欢移情到人的身上,会失望的。”
眼看仓持跑了过来,御幸一也再次扫了眼她的手,随即看向她的眼睛:“发生了麻烦的事告诉我,不要只让自己卷进去。”
菅原美波几乎要哽咽,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这周的比赛我也会去应援的,加油。”
“啊。”御幸一也侧头:“你还没去过甲子园吧,我会带你去。”
“我自己也认识路。”菅原美波回道,脚步一顿,笑道:“不过,还是拜托你了。”
第59章
菅原美波往馆内的女生更衣室走去, 一看就没听懂他的话。
在仓持说着“你和女生在一起偷懒做什么”的肘击中,御幸一也弯下腰喊疼,心中失笑。
现在也不是让她听懂的最好时机。
夏季结束后, 才会迎来正式的胜负。
4月26日,春季东京都大赛半决赛,青道落败, 3-5输给市大三高, 春甲就这么结束了。
喉糖冰凉,吞进嘴里,广播还在放送结果,菅原美波就蹭地起身, 冲了出去。
不想结束。
棒球场地那么大, 球却那么小。
哪怕坐在距离如此近的观众席上, 对于只粗略了解规则的她来说,追随着的目标也并不明确,不如真正的爱好者那般, 对比赛的结果提心吊胆。
但随着透过加油筒的应援, 不想要看到青道输掉的心情却无比地真实。好像这并不只是他们的比赛, 也是她的。
沉闷的心情,宛若飘过头顶的阴云。
菅原美波大步地往外走, 站在入口处的鱼冢三郎紧随。
最近他都在处理菅原美波夜晚闹出来的事。
上周晚上接到菅原美波的电话, 她说自己“动了手”, 让他去看看情况的时候, 鱼冢三郎吓了一大跳。
在赶去她住处的路上,他联络了纽约的同僚, 才得知这种小打小闹在正常范围内, 菅原美波在纽约就没少干。
但那是在海外, 不是日本。她是人质,不是大爷!
纵使如此,三郎还是去观察了那些不良的动态,并对可能拍到现场的监视器加以处理。
“要不你打我吧,”今天早晨,他来接菅原美波去球场,终于忍不住说,“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
两小时前,菅原美波保持了沉默,现在又和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楼梯间上下,停在了选手入口处。
前些日子,在篮球场和御幸一也聊天的这片刻,堵了两个星期的难受似乎都被释放。
虽说她已经陷入麻烦中,但这一切都是她必须面对的。所以他晚上没再继续找人打架,而是重新开始了慢跑。
她看着御幸练习,期待着青道的胜利,如今迎来的却是失败,简直就像她的未来……
“喂,”鱼冢三郎立刻叫道,要按住她的肩膀,“别乱来。”
前方走廊处走来一个金发男生,注意到动静,他看了过来,刚要走过去,脚步又一顿,朝菅原美波走来。
男生将手帕折叠,放进口袋,扫过菅原美波身上写着“青道”的衬衫。
“这是选手入手处,就算是经理——”话到嘴边,男生顿了一下:“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满心郁结无处发散,菅原美波看着男生:“我不认识你。”
“怎么会,”男生瞪大眼睛,“青道的应援团竟然不认识我,我可是稻实的王牌。成宫鸣,记住我的名字哦,就是那个——”
就在成宫鸣想起在哪里见过菅原美波时,菅原美波也回忆起了这个“成宫鸣”这个名字。
当年,也是在神宫球场,她和他见过一面。
“你不是——”成宫鸣的脑袋转得飞快,伸手指向菅原美波:“Ka——”
“乐团的成员。”菅原美波上前一步,一下握住成宫鸣落在空中的手,笑道:“青道的乐团应援很厉害吧……”
成宫鸣本来想说“一也的前女友,听说踹了他的那个”,但看到菅原美波的笑容,这些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当年好像发生了什么,让他对这个女生有几分——心生忌惮——虽然他不会承认。
还有她身边这个一身黑的男人,也有点可疑的样子。
野性直觉让成宫鸣抽回手,说:“我很期待下次和青道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