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车上吩咐书童将马车驶去街边的春明楼,在那儿二楼临街的地方有一扇玻璃窗,可以看见她出嫁的奉迎队伍。
他一定要再看着她,直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书钧躲在那一小块玻璃的后面,看着红艳如火的队伍中间那只金光闪闪的凤舆在眼前过去,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的碎裂掉了,直到这一刻他方真实而又残酷的确定,他们之间永永远远地结束了。
曾经与她在一起的那半年多的时光让他尝到了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甜,那种甜好特别,带着阳光的清新和蝴蝶斑斓,还有水果的馨香,甜的将他的心都要化开了,之后便再也忘不了。
他以为他可以和她长相厮守,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始终都有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人是皇上,也那样地爱她,可以为她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所以他以为上天恩赐的那半年,只不过是他的自我陶醉罢了。
其实他也明白,从他给她下了雪梅玉骨香的情药开始,其实结局便已经注定了的,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铸就的,怨不得旁人。
而今,他生命中的小蝴蝶从此飞到皇宫里去,他的心由绿洲变成了荒漠,寸草不生。余生也只有在回味中才能找到些许的乐趣了。
烟景的凤舆到紫禁城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末刻了,凤舆从大燮门中门进去,然后经过午门、皇极门的中门,最后在乾清门的中门降舆。凤舆一路由皇宫的中门而入,这的确是皇后过门才享有的规格。
烟景下轿后,在导仪女官的搀扶下,踩着地上的红毡毯,缓缓步入坤宁宫东暖阁的婚房,然后微微垂首坐在了龙凤喜床上,隔着红盖头,虽看不到什么,但仍能看到眼前一片流光溢彩,亮丽非常。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还没有来。她的手指轻轻抚触着身下的大红缎绣双喜字床褥,触感丝滑绵柔,躺在上面一定像躺在被漫天霞光染透的云朵里一般,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而今晚……她脑中忽然想起昨晚侍奉的女官拿给她看的那本羞羞的图册还有那日上元节看的风月话本,脸上不禁红的发烫起来,她可怎么了,一坐上喜床,便开始想这个了。
有橐橐的靴声在门口响起,像踏在云浪之上一步步地朝她走来,烟景的呼吸都顿住了,虽隔着红盖头,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热又深切地望着她。
侍仪女官捧着乌木镶金的称杆上前笑着道:“良辰美景,称心如意,皇上该揭盖头了!”
聿琛用秤杆挑起盖头的一角,烟景只觉一阵轻风从面上拂过,她的红盖头便落了下来,她禁不住抬眼看他,在滟滟流光的红烛下,她眼睛里水波盈动,好似要泻出来了一般。
一下子便对上了他熠熠发光的眸子,很亮,像悬在夜空里最亮的星星,所有的光芒都只为她一人闪烁。
聿琛微微俯身看她,勾唇笑了起来,挨在她的身侧坐了,他头戴平天冠,綖板垂下十二旒的五色玉珠,穿着十二章纹饰的醺红喜袍,大带束腰,腰上挂着云龙玉佩及六彩大绶,红彤彤的烛光照映在他的身上,愈显英采飒爽,真个好似天上神君下凡,烟景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夫君真是英俊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宫人捧着喜字锦盒,一把把地抓着往床帐里撒东西,几颗红枣和桂圆、花生落进她的礼袍上,耳边传来一串串地欢歌笑语。
“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永谐合好!”
“祝皇上和皇后娘娘恩爱万年!”
“祝皇上皇后娘娘,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琳琅生辉,满室好似银光铺洒,身边坐着她最爱的夫君,夫君的眼神温柔得可溺死人,她和他剪了头上的发丝结成同心结,还饮了合卺酒,吃子孙饽饽的时候,她因为紧张,吃了夹生的还噎着了,磕磕巴巴地说好几句生、生、生的,他还打趣说皇后想生多少个?朕会勤快些帮助皇后完成心愿。
那些女官都掩嘴笑了,她羞得满面红潮……天啊,这真的不是在做梦么,不然为何会如此幸福和快活,她记得这样的梦她从前做了几百回了,她笼在袖口的手悄摸摸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哟,疼的!
合卺礼成,司寝分别上前引她和聿琛到洞房的东西房更换衣服,回房时见她脱去了身上繁重的礼袍和凤冠,换成了大红织金纻丝镶花边紧身衫儿和织金妆花缎曳地轻纱长裙,成婚的礼服虽是雍容华贵,却显得沉闷,把她身上少女的灵动都压盖住了,如今穿上这身喜色常服,才将她少女的风韵显露了出来,更添了一种妩媚和娇美之姿。
聿琛亦卸去平天冠和礼袍,换了一身绛红色织金妆花缎贴里,腰部打了三十六个大褶,十分得风流潇洒。
此时宫人们都已经悉数退去,洞房的红帷也拉上了,终于到了她与他在花烛下两两相对。
洞房内红烛高烧,将整张喜床烘得像珍宝一样灿灿生光,卸下凤冠之后,她头上梳了一个精美又繁复的盘龙髻,乌云压鬓,斜斜地插着两只宝石碧玺牡丹花簪,玉面皎洁,美的让人惊心动魄。
他第一次见她梳这样的发髻,头发全都梳上去了,不再像从前那般还留着发,这代表着她的身份已经从小女孩变成了他的妻子。
“烟烟……”他叫她,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只觉得柔若无骨,他禁不住心神摇荡起来。他昨晚一夜没睡,想着与她的洞房花烛夜,想了千儿八百遍,他真是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了。
她与他在花烛下相对,她看着他直是笑。
他炙热的双眸胶凝住她,声音有点儿喑哑,“你笑什么。”
她不答,只还是望着他在笑,笑得眼睛儿弯弯的,露出一口雪亮的贝齿。
聿琛伸手捏了下她的嘴角,打趣道:“你怕不是笑成个傻子了。”
“皇上,我真是太开心了,我要让月老爷爷听见我在笑,我好想谢谢他老人家的厚爱,把姻缘的红线牵到你我手里来。我今后可能常常都会这样笑,你要学会习惯的。”
聿琛听得想笑,他的小姑娘又开始犯痴了。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又这般甜美可餐,心中早已躁动起来,到这会真有点把持不住了,不想让她讲太多的话,只想快点和她把正经事给办了。
他低下头去,温热的唇凑在她耳边低哑地道,“月老说他都听见了,这会该行周公之礼了……”
他的语调带着一点魅惑,撩得她耳朵一阵发热,有种被猫爪子轻轻挠着的酥酥痒痒的感觉一直往人筋骨里钻着,她顺势靠在他怀里,像猫咪一样拿脸蛋儿在他怀里蹭着,笑嘻嘻地道:“皇上,我真的是好喜欢你,像喜欢奶酥小马驹那样的喜欢。”
继花栗鼠、猴子之后,他又被她比作了马驹,花样真多。聿琛挑了挑眉,“奶酥小马驹?”
烟景目光亮闪闪的,“嗯,奶酥小马驹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欢快地奔驰,头上有一顶大大的太阳,照在它身上像会发光一样,草地那么广阔,它可以去任何地方,它跑累了,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休息,然后就变成了一颗奶酥糖,被我含在嘴里一口吃掉了,又酥又甜,好吃得像要把我的心都融化掉了一样,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东西了。我就是这样地喜欢你。”
这个小妖精!简直是要撩得他着火,聿琛听得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了,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喜床上的大红纳纱百子图的帐幔落了下来,很快,她的身子便陷进了软绵绵的褥子里,像在霞光万丈的云彩里漂浮。
烟景喉间逸出细碎的呢喃,“聿……聿琛……”
聿琛听见她这般叫着他的名字,心里头一下子像有热浪激涌起来,腾的冲上脑中,有一种巨大喜悦的晕沉之感,禁不住顿住了手中的动作。
烟景轻轻推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鬓乱钗横,面上像醉酒似的红扑扑的,她身上只还穿了一件内衫,露出脖颈和肩膀一大片白得像珍珠似的亮着光泽的肌肤,肩窝里沁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她抬起下巴,乌亮的眼睛里秋波宛转,“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好好地回答我。”
聿琛哑然失笑,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姑娘还不安分,真想憋死他么,他斜斜地靠在枕上,伸出长臂揽过她的肩,让她像只小猫咪一样趴在自己的胸膛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想问什么?”
其实她知道他很爱她,可她就是想问,就是想听他亲口对她说那些甜滋滋的情话,她永远都听不腻的。
她嘟着嘴道:“你都还没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
果然是小女孩的心性,才会满怀期待地问他这样的问题,她就是想听他说甜言蜜语了。那么有多喜欢她?答案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他会满足她的任何小心思,包括一遍遍地说情话给她听。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烟烟,你就是我的旧林和故渊,是我此生的向往,是我的人间烟火。”
这座紫禁城三百多年了,它古老而又宏伟,却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寂寞。他生在这座围城里面,继承了国祚,凡事皆为江山社稷计,如果没有她,他不过是这座围城里的一个活着的祖宗,一个穿着龙袍的圣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变成挂在太庙的一幅挂像,史书记载的一行行为政功绩的墨字。
可是,因为有了她,他拥有了不同,这座寂寥沉闷的围城有了烟火的气息,他看见云间炊烟袅袅,万家灯火馨亮温暖,青青的麦苗儿在田垄中自由生长,绿水桃红,莺啼燕舞,都是最鲜美生动的,他胸腔里的心脏在为她跳动,日子活泛起来了,每一天都变得有期待。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你就是我的旧林和故渊,是我此生的向往,是我的人间烟火。她真的好喜欢他的回答,她甜甜地笑了一下,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和他一块儿坠入了漫天红霞的云彩里了。
全文完
第97章 |番外1
洞房里好似吹过一阵又一阵的春风, 满室的喜红如灼灼燃烧的火。炕桌上的一对龙凤喜烛微微摇曳,隐约可听见灯花爆了又爆的哔哔剥剥的声音,还有玉钏儿一下下地碰在床棱上时清脆悦耳的声音, 床帐子里轻轻重重的喘气声。
一夜痴缠,她终于做了他的姑娘,整个儿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她也才知道男人原来是这样儿的, 她几次悄悄地捂住了眼睛。
不过, 她心里总还有些小小的委屈,他都不知道多疼惜她一些的……
第二日早晨她还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却被他伸手挠着她的耳垂给捣乱醒了,她扯被子盖住头, 嘟囔道:“别吵, 让我再睡一会……”这个坏人, 昨晚可着劲儿地欺负她,她都要累死了,还不让她多睡一会儿。
看着趴在被子里的一团小小的身影, 聿琛不禁哑然失笑, 若不是大婚次日要去奉先殿行庙见礼, 他也不忍心这么早便唤她起床。
但如今她已经是他的皇后,这些形式上的礼仪总归是要与他一同完成的。
他低下头去, 一手抚着她的发丝, 一手摩挲着她的脸, 凑到她耳边低醇地道:“你忘了, 今晨我们要去奉先殿列祖列宗的神牌前行礼,朕要告诉他们, 朕已经娶了你做大燮国的皇后。”
烟景虽还有些起床气, 但一听到还有这么个重要的礼仪, 她也不敢再赖床了。
她在被窝里不情愿地滚了几下,然后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头上拖着一把长长的青丝,小脸粉雕玉琢,身上只穿了烟粉色的薄绸暗花抹胸和纱裤。
抹胸的带子在白腻的脖子上松松的系着,有些歪了,有句诗叫“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便是形容热闹和曼妙的春色,当然对她来说却不仅仅如此,还有些许青青粉粉的花儿在肌肤上开着。
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观察这些,她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神色有点萎萎的,她伸了一个懒腰,开始软糊地撒娇,“夫君,我累嘛,你背我下去……”
聿琛轻笑,他的皇后可真是娇气得很,可他偏喜欢这样地宠着她,让她一辈子做个又娇气、又软包的小姑娘。
听她甜软地唤他夫君,实在勾人得很,尤其是已经尝过她的滋味以后,那快意那酣畅,令他欲罢不能,她的一点香气都会让他躁动,这会她再挨近来,聿琛便觉一股邪火窜起,看着她的目光便暗沉了下来,“嗯?你再叫一遍听听。”
烟景水灵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甜甜地道:“夫君、郎君、相公……”
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那么叫他夫君似乎更加可亲,她不喜欢叫他皇上,总觉得皇上代表着江山社稷,是全天下人的皇上,但夫君才是她一个人的,她想与他在这皇宫里过民间夫妻般的日子。
聿琛心头被她的话语勾得发痒,大掌穿过她后脑的发丝,让她抬起头来,他便低头衔住了她的两片嫣红的唇。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内衫上的系带似乎更松了,很有些迷魅的味道。
绵密地吻了一会,他的呼吸已经重了,这才停住,背着她下床,放到梳妆台的椅子上坐了,然后轻轻拍手,很快便有侍候梳洗更衣的女官鱼贯进来,此时方五更刚过。
梳洗更衣完毕后,御前太监便传了早膳进来,不一会儿便有一列御膳房的太监抬着膳桌,捧着黄云缎包着的膳盒,浩浩荡荡地往坤宁宫东暖阁而来。
昨夜只在合卺宴上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加上昨晚折腾了半宿,这会肚子着实有些饿了。
很快膳桌上便摆了十数样的点心甜品、菜肴、细丝酱菜、粥品等,聿琛屏退了殿内的御前和侍膳太监,只他们两个新婚燕尔的帝后在一块儿用膳。
烟景拿调羹轻轻地搅动着面前的红稻米粥,熬得又香又浓,里面还加了几片姜丝,喝了胃里暖乎乎的,想必是聿琛吩咐了御膳房特地加的,知她这几日都忙着大婚出嫁,肯定熬得晚,加上昨晚洞房花烛,云雨许久才歇,胃里难免会受些寒,所以特意加了姜丝进去喝了暖胃。
她的夫君真的好体贴,懂得在这些细微之处关怀呵护着她,甚至还记住了她每月月事的日期和天数。
烟景想起昨晚刚经历的时候她疼得难受,额上冷汗涔涔,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疼,实在是怕了,哭的呜呜咽咽的,蹬了腿想把他踢下去,他按住了她的脚丫子,然后才停住了。
他一点点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珠,在她耳边说,他想要她想了很久很久了,忍得很辛苦,若今晚不能给他,后天她来了月事,他便又要再忍五日。
然后还抓起她的小手放在他那里,她的手心能感觉到他真的绷得很紧。
她看着他的那个忍得那般难受的样子,眉目深浓得像深海,相信了他的痛苦绝不会比她少,心一下子就软了,才试着放松了下来,咬牙忍过这阵痛,后面才渐渐有了一些舒服欢喜的感觉。
这一晚,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但却是被他折腾到了半夜,外头侍候着的贴身宫女端了热水进来,他亲自帮她清理了身子,之后又拿了药膏替她上药,清凉的药膏缓解了她的疼痛不适,很快她便困倦地睡了过去。
烟景想起他的体贴温存,便有一股甜蜜在周身弥漫开来,甜得每个毛孔都好像浸在蜜里一般。
她嘴角扬起笑意,看着摆在中间的那道熘野鸭丸子,眼中秋波一转,软声道:“夫君,我要吃丸子,给我夹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