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很是轻缓,朝着姜知妤身侧轻轻挪近了一些。
“嗯,”姜知妤回应,“是有些睡不着。”
或许是今夜日子特殊,又或者是她被什么其他事情所牵绊着,当下的确辗转反侧。
前一世,自己大婚那一夜,府内很是安静,静得可怕。只记得耳畔的呼呼风声伴着雨丝一齐砸在她娇嫩的脸上。
姜知妤掖了掖被子,转向姜汐宁那一面低声询问:“我啊,我……我有件事情想不透。”
其实她前世过于天真,哪怕是重来一世,也仍然担心自己不过杯水车薪,一切又如期发生。
其实哪怕是姜汐宁,都比她活得明白通透。
姜汐宁认真眨了眨眼眸:“阿姊有什么话便告诉汐宁,我自然会耐心倾听的。”
说罢,她轻轻伸手,搭在了姜知妤的肩上,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但却足够给她宽慰。
“我有一个朋友,她母亲逼着她嫁给一个人。可她并不想嫁,怎么办?”
她憋这话在心里许久,可情绪越是激动,说话的语调也不由得拔高,反倒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姜汐宁倒也不是什么都不知晓,顿了顿,委婉说道:“阿姊是说,皇后娘娘想让你嫁给楚将军吗?”
“我……”姜知妤一时语塞,仍旧坚持说辞,“不是,只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罢了。”
毕竟先前她鲜少与六妹妹走动,她与谁结识大概也不会知晓。
姜汐宁抿了抿唇,看不真切夜里对面之人此刻的表情,“那……阿姊那位朋友,她喜欢那个人吗?”
耳畔的烟花声仍旧未曾停止,她似乎脑海中也被什么火花擦过一般,涌现出一些早就流逝不返的画面。
她压了压思绪,“不喜欢。她……和那个人,有深仇大恨。”
她继续补充:“嗯……她大概……或许……断情绝爱了吧。”
“何种断情绝爱?”姜汐宁立即笑着追问。
不知为何,总觉得阿姊今夜玩笑开得颇为惹人哂笑。
姜知妤在黑夜里胡乱着朝着她身旁挠了挠,“不许笑!”
“我是说真的!”姜知妤缩回了手,脸上的表情也与动作一道偃旗息鼓下去,“是她不能嫁给他。”
“父母之命,儿女嫁娶之事,想来并不好抗拒的。”姜汐宁若有所思,眉眼闪动了一下。
“是她心有所属了吗?”
姜知妤眼底的瞳色瞬间黯淡了下去,“算、算吧。”
也是,她其实当真没有什么办法能驳回母后。除了她又临时移情别恋,还当真挑不出楚修辰目前其余错处出来。
她若是说,她嫁了他后,大显恐有政变,无法避免,也是没有人会去信服的。
“阿姊,如若你朋友当真有了心上人,又不肯嫁给那父母所指定的人,那只能——”
“私奔?”
姜知妤不知为何脑中闪过如此荒诞的念头,总不能拐着许兆元跑了吧,他或许从中干预的不比楚修辰少。
“阿姊你又在胡言乱语了,哈哈哈……”姜汐宁抿着笑意解释道,“只要闹出点纠纷麻烦,那她父母自然也是只能将婚事作罢了。”
可这闹大又谈何容易啊……罢了。姜知妤心头有些泄气。
“也是,”姜知妤替身旁的人盖紧了被子,轻声道,“睡吧。”
虽说这许兆元看上去似乎并未有计谋城府的模样,可到底也是与楚修辰同气连枝。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这人也并未熟识。
她曾经在独处时设想了无数遍,是否前一世另有隐情,楚修辰不曾通敌叛国?毕竟柳君君那番话也无从作证。如今只觉很是迷茫。
还有两年,的确还有转圜的余地。
父皇与皇兄,不该猝然走在自己前头的。
她轻轻抚上心口,不知是否是老毛病又犯起,一阵一阵地刺痛起来。
*
昨夜薛国公府上灯火通明,人声也是一直鼎沸到了巳时才逐渐歇下。
姜知妤一夜未曾睡好,故仍旧清醒着,看着同榻的姜汐宁仍旧双睫紧闭,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
时候尚早,未到她们起身梳洗的时辰,但房中却也逐渐亮堂起来。
门外更迭交错的脚步声逼近,随后在房外止步,只听得一旁的人小声嘀咕着,“你倒是行不行啊?”
小家丁被吓得手更抖了,不停拨弄着手中一串钥匙,总算是开了锁,连忙将门推开一个小缝,随后恭敬地撤退。
几个小丫鬟闯入房中,动静并不小。
“婢子们伺候五公主起身梳洗。”
姜知妤并不意外,隔着帘子微微说了声好。
婢女兴致勃勃地上前掀开帘子,却见姜知妤已慢慢坐起,而身侧的人,居然是六公主。
“六、六、六……”挨着姜知妤最近的一个婢女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着,竟忍不住喊出了声来。
“六什么?”姜知妤见一旁姜汐宁也被声响搅得醒来,也不再忍耐脾气了,“怎么?瞧见我身旁的是六公主,你们很是奇怪了?”
最前头的婢女立即跪下,后头端着洗漱用具的小丫头也跟着扑通下跪。
“婢子不敢……公主说笑了,我们只是前来服侍公主梳洗……”
“说笑?”姜知妤下了地,在她面前止步,倨傲道:“昨夜便是你送我回房,本公主还是记着的。将本公主锁起来的,也是你吧?”
她捏起婢女的下巴微微抬起,那婢女早就吓得脸色煞白,额角也微微发汗。
姜汐宁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明白姐姐昨夜被锁在这当是另有隐情。她只需此时在一旁静默便好。
婢女被吓得眼神飘忽不定,“婢子不敢,怎么会将五公主锁起来呢……”
“有什么不敢的?今日一见,你们怕是失望了。”姜知妤捏紧婢女的下颌随意朝一旁掷去,支起了脊背起身。
终究这事情闹不大,毕竟她深知,舅舅这么做,到底母后也是默认的,亦或是,她才是主谋。
梳洗完毕后,姜知妤并未过于显示怒意,便带着姜汐宁一道离开。
半夏知道两位公主未来得及用早膳便匆忙离开,连忙在上车辇之前买了点街上的炊饼。
“这是奴婢适才在街上匆忙买的,也不知公主是否——”
“没事,”姜知妤接过炊饼咬上一口,又打开水袋小口饮下,“很少能吃得上这些烟火气的吃食,倒也是不错。”
姜汐宁坐在一旁,轻轻顿首,随后也抓起一块带着余温的炊饼小口咀嚼起来。
适才在客房的事仍旧历历在目,姜汐宁看着一旁心不在焉的姜知妤,试探问道:“我还是有些好奇,阿姊为什么会被薛国公府上的婢子们锁在客房中?”
“不为什么,不过是舅舅想捉——”
姜知妤垂眼,情绪悉数凝结在了眼底,“捉……捉……”
她转言,婉转道:“没事,不过是想挽留我在府上住一宿罢了。”
微风拂过车窗,姜知妤也饶有想转移话题的兴致,便撩开帘子看观望一番。
商贩早早便在长街上摆起了小摊,各种吃食的香气弥漫交织。姜知妤的黑眸映着街上流光溢彩的小物件,聒噪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她眼力甚好,一下子便瞧见了脂粉摊贩前的女子,姿容如玉,冰肌莹彻,容貌颇有几分姿色。
捏着帘子的手随之轻轻一抖。
“柳君君何时又回来了的?”
半夏面色稍肃,“许家这位表姑娘,早、早就回府了。”
其实半夏得知此事已然许久,却也害怕姜知妤贸然听闻此事会勃然大怒,只想着多瞒一时也好,待到火气彻底歇下去也就罢了。
可今日,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撞见了。
半夏垂着脑袋,声音也有些发抖:“早……早在公主受伤那段时日,便被接回来了的……”
以往姜知妤因为何人何事生气,她都要分外谨慎,斟酌字词,生怕姜知妤又要在房里大哭大闹上一整日。
但这一次,她却猜错了。
姜知妤很快便在车窗内掠过了柳君君的身影,慢慢放下车帘,不紧不慢道:“何人所放?”
半夏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继续低着不敢抬眼,“是……是陛下下的旨意。但、但是,似乎是楚将军向陛下所提,许统领后来还去了皇陵,奴婢……大概也就只知晓这些。”
姜知妤已经认为自己这段时日来收敛了不少心性,惩处最重的一事便是柳君君,她也的确该罚,自己也曾经想过再过一段时日便求父皇放她出来。
可……
楚修辰为何要帮她?
姜知妤垂下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他倒当真是心疼至极。”
她语气极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并未表露任何情绪。
“那许兆元呢,他又是何时去了皇陵探望?楚修辰也随同?”姜知妤仍旧是疑虑,继续盘问着。
半夏犹豫了一下,脱口道:“楚将军当日并未随同,那一日奴婢记着,是六月十九。”
六月十九?姜知妤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半夏身上,眸色沉沉。
那一日?
正是她私自前往佛香寺的日子,她记得极其清楚。
可是那一日,许兆元并没有前往。
姜知妤胸口顿时一紧,手中的吃食也掉在了一旁,此刻似乎有什么言语将要呼之欲出。
他不应该,病着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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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凤仪殿。
因着皇后头风发作,殿内的香炉内安神烟香袅袅,萦绕直上,一旁摆着的花卉气味也被包裹其中,幽微恬淡。
宫女正在一旁替薛郁离按抚着太阳穴,动作谨慎入微,流畅而不失力度。
“娘娘,”大宫女折绵轻着脚步进了殿,在她跟前轻唤,“有消息传来了。”
薛郁离闻声,旋即抬手向身后一拂,宫女立即会意,便撤了手移动退下,殿内仅剩主仆二人。
薛郁离自幼便是美人,颜若渥丹,皓齿星眸。在深宫里依旧保养得当,眼底的细纹甚微。
她抬眸,神色平静,“怎么样了?”
折绵此刻有些愣忡。
“娘娘,国公府派人回话,说的是,公主昨夜歇在客房,与……六公主一起。”
薛郁离神情一滞,眼睛里透出沉沉的凌冽,“哦?”
折绵见状立即回应:“娘娘让五公主赴宴,公主本也按着娘娘的意思,是进了客房,而且彼时公主也微醺着……”
她眉心紧蹙,“是……实在不知……为何房中本该在的楚将军,变成了……六公主。”
薛郁离近来本就多思,如今更是头疼的厉害,“……想不到阿岁倒是越发聪明了。”
折绵见薛郁离缓缓闭上眼,立即在她一旁替她揉起额角,“公主也过了及笄的年纪,或许是更明事理了些,其实娘娘不必如此忧愁的——”
“她?”
薛郁离拨开折绵的手,怒斥道:“近来她在宫里宫外都做了什么你会不知,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就要便宜许家那混头小子了!”
头上的珠翠也在她起伏怒意下摇曳起来,薛郁离的呼吸越发急促粗重。
十六年,她养了这个女儿十六年。
皇后唯一子嗣的风光也让她沾了许久,薛郁离也一直耐着性子培养着她。
宫中公主大多数由嬷嬷带着严加管束,但却只会教养成恪守严规,循规蹈矩的贵女,薛郁离一直带在身边,事事在一旁陪衬。对于文书典籍,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都不甚过于深究,终是将她养得随性散漫,娇纵固执。
也极是对自己言听计从。
她下了那么久的网,好不容易鱼儿即将入网上岸,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网却破了。
一向对自己的话唯命是从,那般没心没肺的孩子,却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
薛郁离自己这须臾数十年都不曾为自己而活,又怎会轻易让自己唯一的筹码背离自己?
“可是娘娘,此事若成,对公主的声誉也是有影响的。”折绵在她耳畔低声道。
“这么多年来,你我,可曾教会了她半分礼数廉耻?”
声誉又如何?
薛郁离噙笑,“谁让她这般大逆不道。”
姜知妤甚少与京中贵女往来,便是她这些年来所谋,她只盼着这女儿如白纸一般,任凭自己手中的宣笔掌控。什么其余的后果,从来不是她在意的。
薛郁离抬眼望想殿内那副挂在墙上多年的千鲤图,终究是微微展眉,蜷在掌心的衣裙也微微舒展开来。
也罢,还有时日。总能促成。
“对了,昨日,哥哥府上的婚事可还顺利?”薛郁离叹息道。
折绵面色微霁,浅笑着启唇:“三公子成家立业,最后一位小公子也成了家,国公自然很是欢喜,与夫人一同在府中敬了不少酒。”
她眉心细不可察般轻蹙了一下,语气微涩:“也是,哥哥当是很高兴了。他身子不好,记得劝他日后少饮些酒。”
折绵听出薛郁离语气里的叹息,连忙提醒着:“娘娘,这事夫人自然会在国公爷身旁多加提醒的。”
也是,妻子关心丈夫,天经地义。她又有什么身份能去置喙评价呢?
“嗯,我知道。”
薛郁离面色恢复如常,目光继续循着墙上那画久久注视。
*
回宫数日,姜知妤都声称身体微恙,平日里午膳都在凤仪殿里用膳,近来也不曾去过。
而薛郁离也极其反常,并未让大宫女折绵前来探视。
仿佛知道她在装病一般,不闻不问。
姜知妤如今大概明白薛郁离为何非要促成此事,便是因为,她是皇后膝下唯一的公主,大显身份最显贵的女儿。
若是像姜湛那般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归宿,也不该如此强求,也该听从她心里的意思。
先前母后待自己也算用心、亲善。可姜知妤才察觉,连下药这般肮脏龌蹉之事,也能用到自己身上了?这难道不是太过了?
当真会有这般的母亲吗?
盛夏的午后,含光殿内虽用碎冰镇在铜盆内,由宫人拨动着上方的几叶铜片,袭来丝丝凉意,但仍旧十分闷热。
姜知妤感到这几日越发郁闷,只想在花园随意走走,让近来颇为势头正旺的心火,随着风一同消散。
半夏端来一件藕荷色的襦裙,远远看去平平无奇,但却是带着流彩暗花的布料,在袖口还用针线绣上了一瓣瓣的桃花,随着摆动,在日头下熠熠生辉,煞是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