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很快便会来接她回去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困囿她十余年的地方。
她转身,又望去墙上挂着的那幅图,终于感到心中颇为如释重负。
她本不过一只养在深宫中的锦鲤罢了。
可……
锦鲤已经在池里待了这么久,离了水,又能存活多久?
薛郁离走上前蹲下,将姜湛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抚过他的面庞。
“圣上说,今晚臣妾穿的甚是好看……”
薛郁离忽然皱起眉头,失声痛哭起来。
“我今夜,是穿给你看的。”
夫妻十余载,姜湛为她几乎虚设了后宫,专宠她一人。从未有过一日对她埋怨苛责,即使她使脾气,很少给他好脸色看,姜湛也只当是自己的过错,有所亏欠,总是在一旁哄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
倘若不是心里一直放不下兄长,她或许早就接受了皇帝。
在宫里的时日久了,她虽是更想念起宫外的日子,想着日后回到哥哥身边,可她却心知肚明。
薛衍虽不是她血缘上的兄长,可他却当真只是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
可……
妹妹会为了哥哥,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吗?
妹妹会为了哥哥,牺牲自己的幸福,心甘情愿和旁人生儿育女吗?
又有哪个亲妹妹,会只是为了哥哥,替他筹谋半生,本最是心地善良的她,手里也沾了不少的鲜血。
甚至,可以算计自己的女儿。
更多的时候,薛郁离时常会在沉思,自己究竟是不是错了。
兄长先前告诉她,只要让姜湛对自己痴迷,扶上皇后之位,他日后事成,一定会为自己报仇。
可她分明知道,哥哥有一半匈奴的血液,他才是狼子野心的那一个,可她还是愿意,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棋子。
自己是否背叛了薛家和兄长,当真喜欢上了一个强取豪夺的人,可又待自己是那般的好……
她一直不愿承认与接受,直到今日还在想着若是事成,自己就可以回到兄长身边。
可她忽然如梦初醒。
她早已不是小姑娘,而是一朝皇后。
而兄长也早已娶妻,五年光景就有了三子,夫妻琴瑟和鸣。
今日之后,她什么也不是。
而当今日看着阿岁跪拜在自己与姜湛跟前时,她忽然有些不舍。
她的幸福已经被毁了,她不想阿岁也这样下去。
可已经晚了。
即便她今日能活着走出凤仪殿,百年之后,她又有何颜面,看见那些人?
她从未对姜湛表露过爱意。
夫妻数年,她只是相敬如宾,甚至疏离。
“你个傻子……”薛郁离抱着姜湛的头,埋在自己胸前,眼已经哭得红肿,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滚落。
“你明明都知道,知道我在利用你,为薛家铺路……”
薛郁离这些年给姜湛同样下了些身竭之毒,需长期服用才有效果,今日便是发作之时,气血逆转,才会中风昏厥。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她便知晓,毒已深入骨髓,无法逆转了。
又是几声雷鸣,薛郁离抱着姜湛,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越发难以抑制情绪。
她怀里的,正是与她携手一生的丈夫。
他将所有的爱与信任都给了自己。
可到最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还是由自己说出。
“以前夜里打雷的时候,圣上都会在我耳畔轻唤,阿离莫怕。”
“还可以再唤一声给我听吗?”
自问自答的话,自然是石沉大海。
姜知妤神色空了一瞬,仿佛心尖有什么忽然断裂破碎,无声无息。
她竟想不到在此时刻,母后第一件事不是趁乱逃走,而是选择了留下陪伴父皇。
而前一世父兄的结局,与楚修辰无半点的关系。
正当她扼腕叹息之时,便看着眼前亮光闪过。
,……
薛郁离的两眼透着麻木与绝望之色,握上冰凉的剑柄,朝着脖子抹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上一辈的恩怨好伤啊啊啊,刀死我了……
这里解答一下为什么楚楚大婚当夜没有对女鹅说真相,
因为她已经是油尽灯枯,药石无灵。他不想让女鹅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杀了父亲,她会崩溃的!!QAQ
所以当时他没有解答,甚至想着让她误会也好……
因为前一世,没有人知道她不是皇后所出。
第77章
楚修辰看着姜知妤似乎在梦魇, 牙关禁闭,鼻尖还渗着薄汗,不由得为此心中烦忧。
明明只是饿得昏过去, 郎中都说并无大碍,可楚修辰仍旧握着她的手,不肯撤手, 守在床边。
她的指尖逐渐传送上了他掌心的热意,不再那般寒凉。
若是有机会, 他多想时光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多多保存着这份美好。
楚修辰抽出一只手来, 将怀里的契约又取了出来, 只是稍稍朝着里头又扫视了一番, 便扬手将其朝身后掷去。
不偏不倚,落在了适才丫鬟放在一旁供公主取暖的火炉上。
火星因物品落在而飞溅, 很快便窜上来一团熊熊的火,发出滋滋响声。
直到将羊皮纸包裹, 蜷曲,吞噬。
虽说是母亲与太后多年前所协商过的, 也是母亲在世上最后一件留给自己的东西, 但他此刻深知,他不需要这个。
迎娶公主一事, 本就该他主动,婚约只是起到顺水推舟作用。
他早就该如此了。
不过早在原先,他曾经有过动摇。想过今生和公主避而远之, 不惹她不快。
可他承认, 他自少时所萌动的情愫, 早就在心中悄然滋长, 生根发芽。
那日她来府上说要伐树时,楚修辰虽是面色如常,可心中却是难以言述的兵荒马乱。
那株桃树,或许是当时两人最后的羁绊了。
楚修辰的手仍旧与她紧紧盘扣在一起,却佝起半身,一手撑在她的颈侧,一股清冽的气息很快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房中燃着的是好闻的荔枝木炭,温暖如春,姜知妤也渐渐平稳了下来,梦魇终是散尽。
喊着水汽的惺忪双眼才睁开了个小缝,面前楚修辰依然凑在她跟前,呼吸只在咫尺。
姜知妤只觉楚修辰目光灼灼,似是要把自己看出个窟窿来。
还未等她意识彻底清醒过来,迎面而来的则是楚修辰,硬生生将她才发出几声闷哼的嘴给堵住。
很是突然。
姜知妤后脊都起了阵阵寒栗,连忙挣脱出手尝试着推开他。
她并不反感,却也得问明了实况如何。
她才醒来,尚不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如今又处在何处,只想先好好询问一番。
身子依旧虚弱得绵软无力,她双手都试图着推开他,却依旧无济于事,只能睁着眼,急切地眨眼。
羽睫剐蹭着楚修辰的面庞,仿佛挠进了他心里,更是难以掩盖的情动。
楚修辰另一只手也撑在了她枕侧,浑身的重力皆转到了他的双臂上,此姿势下,却更是便捷。
眼前是他的脸,姜知妤看不到其他任何地方,如若不是对方是楚修辰,她早就手脚并用,也要将这人打了下去!
守在公主床前,竟也如此不守本分。
虽是醒来后有些脾气,可这一睁眼便有一容色绝佳的公子守着自己不离不弃,偏偏这容貌还是自己一直喜欢的类型……
这火气便也就消了下去。
很快,楚修辰的唇微微移开,压低嗓音轻声呢喃一般:“阿岁……”
姜知妤被他一整个圈在床上,也无法挣脱着起身。
“你、你要……”
姜知妤觉得自己有些身上发烫,想将人推开好好透透气。
可楚修辰又这般……
她尚未说完,楚修辰眸中情绪翻腾,又伏下了身子。
姜知妤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被吻得有些窒息是何种感觉,感受着楚修辰今日任由他心头妄想指引,毫无章法般地亲吻着,耳边的发丝也被他拢得凌乱。
姜知妤原本的手还揪着他胸口的衣领,也因双手无力而耷拉下来。
她从未感受着,楚修辰没有克制下的情动,竟是这般。
是她低估了楚修辰。
额间轻轻相抵,姜知妤这才勉强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你干嘛呀……”姜知妤声线细若游丝,只能让面前的人听到。
“阿岁……”楚修辰的手指轻轻在她耳后打转,哑声道,“张嘴……”
适才她一直紧绷着身子,自然牙关也因本能反应而不肯松开,哪里会知道楚修辰在她醒来会这般。
明明到了此情此景,她还是想辩解一番,小声启唇,“我只是昏过去,又不是死……”
楚修辰顺势压下,吻上了早就莹润的樱唇上,轻巧着蜻蜓点水般的节律下,逐渐加深了力道,辗转剧烈。
姜知妤被吻得更是无力,环住了楚修辰的脖子,随着他的缓缓起身,自己也跟着一道坐起。
“你刚才干什么?”她呼吸仍旧有些不稳。
姜知妤别过脸,努力消下眼角的微红以及脸颊上的热意。
楚修辰恢复了适才的神情,“是……抱歉……是我情不自禁。”
姜知妤的身子下一刻已经被楚修辰拢住,动作轻缓。
“幸好,你醒了过来。”
姜知妤听着耳畔的话带着其他情绪,顺着问下去,“什么意思?”
姜知妤微微怔忡心想着他这般紧张自己,是否是因为前一世,自己正如今日这般?
“算了……”姜知妤故意轻哼了一声,从他怀里坐起,义正辞严道:“虽然你今日这般冒犯本宫。不过本宫大度,暂且就不予计较了。”
姜知妤扯过身后的枕头,小闹着丢到他身上。
很快便又翻滚到了一旁。
见她醒来情绪似乎大好,对自己这般也没有太过生气抱怨,倒是不由得让他轻声发笑,“大显有大显的条例,殿下这般纵容臣下的话……”
他的唇畔紧贴在她耳边,勾人心弦道:“臣下次,或许会更加变本加厉……”
姜知妤听得心颤,连忙推开了他,恨不得眼下就把耳朵给捂上。
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了。
楚修辰依然保持着被她推搡开的距离,耐人寻味的眼神幽幽落下。
她的脸颊羞赧得绯红,比先前更甚,一路蔓延到脖颈,就连着耳垂也渗着滴血般的红。
他看得失神。
脸上的热意属实是来得凶猛,姜知妤眼下感官中,只剩下了唇还微微泛着麻。
她攥紧他的衣领,上前轻轻在他喉结凸起处落上一吻。
她还是今日才发现,绕有兴致地轻轻用小舌,绕着其打转了一周。
“我饿了。”她微微抬眼,眼眸微微发亮。
这才是眼下她最想解决的问题。
她是真的有些饿。
原本想着亲一口或许就能翻篇的事,却不料楚修辰脸上竟有些微妙的变化。
一时间他竟有些情难自已的念头与冲动,只觉脑中与下腹已如热锅烧水,滚烫沸腾。
感受着楚修辰的呼吸紊乱,姜知妤不明所以,“怎么了?”
“无事,”楚修辰努力正容,又是带着轻喘着的语调,“适才吩咐他们替你熬了清粥,已经凉透了,我再去替你热一下……”
他准备起身,可姜知妤却还有好些话想问他,又扯着楚修辰的衣角,不让他起身。
不得不说楚修辰衣料的材质是极好,她奋力将其拽回,也不见布帛撕裂声。
楚修辰又与她再次对视。
“凉一些就凉一些,再端去热一下,我都要饿死了。”姜知妤回答。
楚修辰抿唇又是缓了一缓,眼底里未被她察觉到的旖色很快便散了下去,扭身将一旁搁置许久的清粥端了上前。
“好,我喂你。”
姜知妤吃了几口,看着适才表情狰狞的人如今渐渐平复,心里也有些疑虑。
适才他是怎么了?
“我昏了多久?”她认真道。
楚修辰继续喂她吃了几口,直到粥慢慢见了底,才朝不远处滴漏看去,“大概有两刻钟。”
“只是殿下为什么宫宴上不好好用膳?”楚修辰放下空了的碗,从一旁的托盘上取过一块方巾,一边替她擦拭,一边有些埋怨,“半夏说你吃了只吃了几口。”
“哪里是几口?”姜知妤非要争辩个是非,“我在宴席上的确没有胃口,可随后也是和西秦三殿下吃了几口茶和糕点的。我昏过去这么久,不过是因为──”
因为,她忆起了前尘旧事罢了。
姜知妤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衾,便准备下地。
“行了,我好多了,回去吧。”
只是她脚尖才勾到的地上,便忽然被楚修辰揽过打横抱起。
慌乱之际她只能环住了他的脖子,“楚修辰,你打算这样子抱着我出去吗?”
她虽是不抗拒,可也得稍稍顾忌着自己与他的颜面,孤男寡女,当众搂抱,大显虽是民风开放,却也尚未至此地步,她光是想想便面红耳赤。
楚修辰不言,只是抱着她抬脚缓步而行。
“你放我下来……”姜知妤双脚晃了几下表示不满,却见他将自己带到了一侧的桌前放下。
“楚修辰?”姜知妤不解,垂着眼看他。
“阿岁给了旁人耳坠,又与别人饮了茶……”
“可有什么东西能赠予我?”
楚修辰的语气听起来倒像是一个缺了陪伴的孩子,小心谨慎又敏感。
怎么有人这般爱拈酸吃醋?
“你……”姜知妤想跳下桌,可双臂被人拥着,左右两难,咬牙道:“我不是还送了你一盒蒸饼嘛?我亲手做的,你还想干什么?”
姜知妤好没气地捏住他的肩膀,“你不喜欢?那就还给我,我还想尝尝……”
离宫时,楚修辰的确打开了食盒,才看了一眼便眼底涌笑。
苏铭也有些腹中无物,楚修辰将第一块饼递给了他。
“这饼吃起来怎么这么难吃……”苏铭好不容易才咽下了一口,“公主府上的厨子也太不行了……”
或许是军营里也有过缺衣短粮的时候,苏铭见楚修辰并无任何嫌弃,将其吃了个干净,也只是腹诽连连,感叹将军的不拘。
……
姜知妤垂眼看着楚修辰,不满道:“不好吃吗?”
楚修辰不做声。
她承认自己厨艺的确是生疏,原本也就是无聊着下个厨,也尝过几道自己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