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的时候她死活不肯上去,总觉得太高了,上去肯定会害怕。孙述安和卢明月在一边劝了半天,但越劝越糟糕,岑野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他们去排队买票,只剩他俩在原地等着,可他没有接着劝,而是指了指摩天轮,问她:“要不要上去逛一圈。”
苏意梨以为他等的无聊,就点了点头,同他一起坐上了摩天轮,这是他们俩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
他们两个人对坐在摩天轮里,她的腿被他敞开的腿圈住,他朝窗外看着,目光没有放到她身上,所以她的目光就肆无忌惮地看向了她被他圈住的腿,莫名很有安全感。
正出神时,岑野出声:“到最高点了。”
苏意梨往窗外看,彼时,摩天轮停留在最高点,整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遗,每一条街道都像是一条橙黄色银河,穿梭在街道里的每一辆车宛如银河里的流星,它们就是一个小小的宇宙,她看着宇宙,宇宙映在她眼里,她忽然想到一个被情侣创造出的传说,要是情侣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那么两个人肯定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还害怕吗?”岑野看她。
苏意梨一寸一寸收回自己的目光,心跳停滞了一瞬,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思,不得不去想:他带他上摩天轮,不是因为自己想坐?
岑野的膝盖渐渐往里收,“这个游乐场的过山车和跳楼机没这么高,你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怕?”
不知道这句话带了什么魔力,总之她真的上了过山车和跳楼机,也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很刺激,到后来越来越上瘾,每次痛痛快快在这些娱乐设施里放肆地喊一场过后,所有糟糕的心情就全都没有了。
看见“摩托车”这个emoji,那点不适奇迹般稍稍散了几分,她下意识牵起唇,接通电话,“你到了?”
“刚到酒店,”岑野说:“手机没电了,才开机。”
通话那边忽然响起几声低低的杂音,有点像是其他人在说话,苏意梨使劲听了听,但没太听真切,她疑惑道:“你那边有人吗?”
岑野真是无奈得要死,薛桐在一边一直问他怎么不开视频,这下好了,被人听见了吧,他只好说:“有人,我妈。”
苏意梨:“……”
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是不是该打个招呼来着?
那该叫什么来着?
是岑野的妈妈,是他妈妈。
是该叫阿姨的,应该说阿姨好,苏意梨反复在心里确认了几遍,但话到嘴边却冲着话筒甜甜地喊了声:“妈妈……”
“好”字卡在嗓子眼里。
“…………”
空气一下子变得死寂。
下一秒,薛桐像是要从电话里钻出来,她中气十足地应了句:“哎!好!”
作者有话说:
梨梨:谁能来救救我?
岑妈妈:我红包都准备好了!
来啦!!下章见啦~
第40章 紫色胸针
岑野捏了捏眉心, 哭笑不得,使劲儿在电话前憋着笑。
他真的从没见薛桐女士有过这种不值钱的表情,恨不得从电话里钻出去应下苏意梨这声“妈妈”。
而且薛桐女士还要口出狂言。
岑野立马转身进了卧室, 啪嗒一下把门锁住。
电话那头还是没人说话,岑野背靠着门,尝试着叫了声:“梨梨?”
他喉头隐隐涌上笑:“现在就我自己了。”
“……你别喊我!”苏意梨哼哼唧唧, 耳尖燥热,“都怪你, 你怎么不跟我提前说?”
“我刚才嘴瓢了……我是想说‘阿姨好’的……”
哪有交往第二天就管自己男朋友妈妈叫妈妈的啊!全中国找不出第二个人!
谢邀!已经逃离地球换星球生活了!
“反正你早叫晚叫都得叫, 这声妈除了能你叫之外, 别人都不能, ”岑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理所当然地说:“提前练练也行,我妈很爱听。”
苏意梨剩下的话自动消音, 刚才光顾着丢人尴尬了,其实真没想到他妈会喜欢听。
岑野又用痞痞懒懒的调子随口道:“我小时候混球一个, 我妈老担心我娶不到老婆,她说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能找到老婆是祖上烧高香。”
“……”
苏意梨笑得不行:“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
但苏意梨还是觉得有点打鼓, 在她家里如果说错话叫错人,那就是不礼貌, 是会挨骂的,“那我这么叫,她真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吧, 我就是怕——”
岑野眉梢微抬:“梨梨, 你在担心什么?”
他们家向来随意, 家庭关系向来和睦, 薛桐和岑路山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那么多讲究,喜欢就是喜欢,向来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接受也接受的痛痛快快,所以在岑野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
“今儿虽然是个意外,但你不知道我妈有多想见你,”他很认真地强调:“我爸我妈都很喜欢你。”
“哇,这么好啊。”
苏意梨嘴唇嗫嚅,好久才轻声说出这么一句话,活了二十多年,她没在自己爸爸妈妈的嘴里听到“喜欢”这个词,却在岑野和他爸妈的嘴里听到了,他好像给了她很多底气,各方面的底气。
鼻尖有点酸涩,她眨了眨眼睛,水蒙蒙的雾气在眼前散开,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她的世界从此温和一片,台君遥带给她那点儿不愉快碎成了空气之中浮动着的尘埃。
“那当然,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这些话我好像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过,之前光顾着亲你了,”岑野极轻地笑了下,低低缓缓的嗓音穿越大洋彼岸,在苏意梨的耳蜗里百转千回,摩擦出热意,也透着浓浓的深沉与满分的挚诚,他盯着窗外那轮似火的落日,在橘黄一片中看到了未来,“梨梨,我早就拿你当我的人了,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也只认准你一个。”
“就这几句,你记住,”他给她时间缓了缓,继而又勾着眉梢,吊儿郎当地说:“其他多余肉麻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到时候用行动表示。”
苏意梨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脑子里晕乎乎一片,轻轻拱了拱鼻尖,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什么用行动表示?”
岑野说:“多亲你几次,多做几次。”
苏意梨:“?”
苏意梨:“……”
这是人说的话吗?
电话挂了。
岑野失笑,把手机拿下来,给她打完后半句话:【我说用实际行动多做几次】
苏意梨:【你闭嘴!!!】
门恰好被敲响。
岑野转过身开门,无奈道:“妈,墙角听够了吗?”
薛桐:“没有……没听。”
岑野抛去一个“您觉得我信吗”的眼神:“梨梨刚才就是嘴瓢了,妈你还真敢应,人可被你吓到了,我刚才哄了半天呢。”
“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你刚刚跟人家那么耍流氓,吓到她的是你不是我吧。”
“……”还说没偷听。
薛桐自动免疫他的眼神,她刚才听够了墙角,现在有好多话想说,便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你今年过年有没有工作安排?”
“今年不打算有,怎么了?”
薛桐说:“不打算有那就别有了,那咱们就好好吃顿年夜饭,也很久没在一块儿吃过了。”
她坐到沙发上,抬眼看岑野,示意他搬个椅子坐到自己对面。
岑野照做,开门见山:“妈,你有事儿就说吧。”
“那我就不跟你开玩笑了,咱俩现在坐下,好好说说话,”薛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紫色的锦盒,摆在明面上,模样稍显几分从容,“还记不记得这个?”
岑野目光微滞,身形顿了一下,片刻才徐徐应声,从嗓子眼里压出一声低低的:“记得。”
“是你大四寒假,咱们过完年之后,你说你要给一个女孩子当生日礼物的。”薛桐说:“那女孩儿就是苏意梨吧?”
岑野没犹豫,说了个“是”。
薛桐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L”型紫色胸针,与他这些年随身带着的“Y”拼起来,刚好就是一对。
这对胸针是他自己做的,准备在那年苏意梨生日当天,送她当生日礼物。胸针的图样,材料,全是他亲力亲为,踩了不少雷,也学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浪费了多少个残次品。
胸针上面还点了不少碎钻,每一颗都是他亲手挑出来又亲手镶上去的。
这对胸针要是走市场价转手,也能卖不少钱,造型和工艺都无可挑剔,他曾让薛桐卖掉解一解燃眉之急。
他轻易不在薛桐面前流露出颓唐,然而那次是真的克制不住了,也是唯一一次在亲人离世以后,觉得心刺痛。
那时候刚过完年,十多天过后就要到情人节,苏意梨的生日,他早早就把这对胸针准备好了,想要在情人节当天送给她。
一切都很顺利,但唯独到她生日当天出了岔子。
他已经走到了她生日聚餐的那家火锅店门口,透过落地窗看到了里面被众人簇拥着,带着生日帽笑眼弯弯的苏意梨。但脚刚刚迈进门一步,他却接到了薛桐的电话,薛桐强忍着泪意,说他爷爷他奶奶先后走了。他才刚刚从医院里出来,是看到爷爷奶奶的心率平平稳稳才敢出来的,然而,他们俩却走的这样突然,甚至没给他时间见他们俩最后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岑路山紧跟着也跟着陷入昏迷。
就是这么巧合,巧合的让他伸出去的脚步就此停留,未伸出去的脚步再也无法挪动。
这通电话短短十几秒,却恍若几个世纪,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岑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一寸一寸如同机械般把自己的目光移到那个女孩儿身上,明明他与她只有这么十几米的距离,但他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越来越远,所有场景都像是被消了音,耳边只余她问他要不要来参加她的生日party,只余她叫他的那几声:“学长”。
到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他转了身,主动远离。
狂奔赶到医院时见到的,是只身坐在走廊上,仿佛失去了生气,浑身被抽干气血的薛桐,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
强撑着给两位老人办完葬礼,岑路山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意思,然而医药费是个问题。
岑路山在医院里躺了小半个月,这期间,与他同病房的几个病友里,有两个相继离世,还有一个阿姨因为钱不够而被迫选择出院回家,但她治愈的几率有百分之二十,医生都说有希望,百分之二十对于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来说,就是活下去最大的希望。
有时候“放弃”两个字,说出去是很容易的,做起来也很简单。
那段时间环绕在耳边的,几乎全是病人家属躲在病房门口和楼梯间那些压得死死的抽泣。
人常说,寺庙不是见证最多祈祷的地方,医院才是,惨白的走廊听过太多句乞求,看过太多生死别离,眼泪砸到地板是无声的,可心里的声音却振聋发聩。
岑路山还年轻,他爸应该活得长长久久,他还有很多没有做完的事。他们家在医院旁边租的小屋里还有岑路山没吃完的饭菜,他都舍不得吃,每天只拿一点,算计着可以吃半个多月,平常有个小病小灾也不轻易说出口,只会一个人咬牙扛下去,忍到整个人消瘦好几圈,再也不是那个印象里永远高大伟岸的父亲了。
而且他还说等着他们一家三口再站起来的那天,等着听到大街小巷传唱歌手岑野的歌。
所以岑路山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
于是岑野就想起了那两枚未送出去的胸针。
把胸针交到薛桐手上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薛桐颇有些讶然,问他:“这不是你要送别人的生日礼物吗?”
是,但没送出去。
两人沉默许久,薛桐也懂了,眼底潮湿一片,眼尾发烫,声音有些颤:“岑野,你…不需要放弃这么多。”
岑野弯身,始终垂着头,一言未发,手肘抵在双膝上,双手自然垂下来搭在腿间。
放弃很容易说出口,脱口而出两个字就能轻易完成一次放弃,他现在也不想放弃的。
然而现在不得不放弃。他在家庭与苏意梨之间,作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因为他无力承担,考虑到很现实的一个原因,觉得自己给不了她那么多,反而会连累了她,而且那时候的喜欢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明白自己藏得太深,没有那份直白,所以他才会如此痛心。
这份感情甚至都没有出生,所以连“被扼杀在摇篮里”都谈不上,只他一个人知道。
薛桐拿着紫色的锦盒,静静看着原本身姿挺拔笔直的岑野将自己的身子躬得不像样,如同一柄风烛残年,被暴风雪压垮的枯木松枝。
他抬手盖在眼上压了了会儿,指腹有些湿润,缓了许久也还是难掩眉间悲痛与不舍。
几秒后,他沉沉吐了口气,沙哑低沉的声音传来,干涩的不像样:“妈,卖了吧。”
……
“我当时之所以留下来没卖,就是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是我儿子,我了解。”
岑野恍回神思。
薛桐把胸针交到他手上,“这个‘L’我都给你保管了好长时间,你迟了这么多年,也该把它给合适的人了。”
“阿野,妈跟你说啊,感情不能朝三暮四,虽然这话我从小就跟你说,但我还是要嘱咐几句,我只跟你说这最后一次了,你既然决定好了跟她走完所有人生,那就得一心一意走下去,不要辜负一颗真心,”薛桐笑了笑,罕见的没有损他,而是温声说:“不用担心我和你爸,你喜欢的就是我们喜欢的,不要再有任何顾虑,或者怕我们会怎么样,我跟你爸现在依然是你的后盾,我们给你底气,你想去追就放心大胆地追,我们永远支持你的选择。”
“还有,回头也跟你女朋友说清楚,你爸和我,将来也会是她的爸妈。我们俩都很喜欢她,还算是个影迷呢,她每部电影我跟你爸都去看。”
从前这段感情不太明朗,那次放弃真的弄走他半条命,但现在已经站到了烈日之下,四面八方照过来的全是暖烘烘的光,他也重新活了过来,所有人都在为这份感情而努力,所以他们会永远无所畏惧。
岑野牵起唇,郑重地点了下头,“好。”
岑家人正经不过三秒,薛桐起身,拍了拍岑野的肩膀:“行了,动作赶紧的吧,你现在跟人家耍流氓都没个合适的身份。”
岑野:“?”我是她男朋友。
她轻蔑地瞥了眼亲儿子,好似猜透了岑野的想法,“男朋友算个屁啊。”
而后打开门,朝外头喊了句:“我那个老公呢?”
岑路山回:“媳妇儿,我给你洗了水果,来吃点儿!”
岑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