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她借着现在的圆满,释怀了过去,过去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现在回头看一幕幕,仿若大梦,总觉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然而小说里那些文字又昭示着这都是真的,是真真正正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那时候写小说,其实是想送给自己,更是想送给那段还没有终点的暗恋。她没想到这个小说会引起那么多共鸣,或许每个女孩子的成长历程中都会遇到一个让自己惊艳的男孩子吧,他点燃了自己的整个青春,占据了自己所有目光。运气好的话,这份暗恋会变成双向奔赴的喜欢,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幸运,大多数人的暗恋都是献给自己的一场执念。执念太深,一旦埋下了喜欢的种子,就很难做到连根拔起了,每每想起埋在心底的那个男生时,总是会忍不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点开他的社交平台,看一张张照片里透露着他在好好生活,生命当中也出现了那个让他珍视的女孩,然后关上手机,眼眶渐渐湿润,泪意在每个夜里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第多少次在心里花费力气做出“放下”这个决定,然而红着眼睛一觉醒来,却总是回到原点,发现自己还是一样喜欢他,忘不了他。
但,时间不等人,就算自己狠不下心,如梭般的岁月也会逼迫自己释怀,释然。因为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着你,那个执念里的男主角也会拥有自己美满幸福的人生,按部就班地进入恋爱,婚姻,会子孙绕膝,陪着最爱的人度过这一生。
那些读者评论里,她见过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错过”和“曾经”,就好像大家都已经淡忘那场心酸的暗恋往事了,提起它时已经不再是那种意难平的状态,而是用“错过”和“曾经”来轻描淡写地勾勒自己的年少与青春,好像做到了停止想念,与自己故事中的那个他再无后续,可以几句话简单带过。
但她从来不想让自己与岑野再无后续,而是借这些文字提醒自己:还有可能,你还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场暗恋不是再无后续,而是未完待续。
大家其实打心眼儿里都很期待着未完待续,可是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当苏意梨重新更新这篇小说之后,读者们都很惊喜,替书里的女主惊喜,或许也在隐约替自己的遗憾而惊喜,因为这世上不总是“爱而不得”的,尽管是小说,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看到书里的人物圆满时,也会一点点弥补自己那一份遗憾,就好像自己也亲身经历了一场圆满。
人应该坚持一点,或者主动一点。
苏意梨在作者后台翻看着评论,有一条评论在众多“啊啊啊”的评论当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这个读者提到了男女主的名字,提问道:
【男女主的名字好好听,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很般配啊,作者起这个名字有寓意吗?】
苏意梨刚想回复,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扭头,顺手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看着岑野拿着毯子向她走来:“起来了怎么?想喝水吗,还是头疼得厉害?”
“清醒了不少,”岑野坐到她身边,把毯子盖到她腿上,“睡太多,现在睡不着了,出来陪陪你。”
苏意梨见他脸色确实好了很多,便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放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烤着篝火。
不远处可以依稀看得到五彩斑斓的经幡,在丝丝缕缕的风里诉说着虔诚的祝愿。
她忽然说:“咱们来西藏还没有挂过经幡啊,等录完节目要不要一起去挂一次?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一趟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去,总觉得挂挂经幡或者求个福袋这样做,许下的愿才有可能实现。”
“行啊,”岑野没觉得她这么想很奇怪或是很幼稚,而是配合着把目光也放到那长长的层层叠叠的经幡上,声音很低很缓,格外动人心弦,“大家都在纳金山挂经幡,回头咱俩去一趟。”
苏意梨笑,打了个哈欠,“我也不太了解,这个经幡能挂很多条吗?听说风每吹动经幡一次就是向神明祈福一次,那我希望我可以挂很多条,风吹一下就可以祈福很多很多次。”
“人心不足蛇吞象知道么?”岑野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不然神明会觉得你很没诚意,再说了,你怎么那么多需要祈福的事儿?”
“嘁,难道你没有?我愿望太多啦,当然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啊,也希望我将来片约不断,演技越来越好,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希望你好,”苏意梨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在他心口的位置:“希望我男朋友,岑野,一切都好。”
岑野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苏意梨闭着眼睛追问他:“你呢?你要是祈福的话,给谁祈?”
这还不明显?
岑野故意逗她:“那就祝我这个月的巡演顺利。”
“……”苏意梨撇撇嘴,懒懒回:“那就祝你巡演顺利!”
岑野揽紧她的身子,嘱咐道:“记得啊,温岭首场巡演你得来。”
“我记得,都跟蔚姐说好了,在温岭那几天我都是你的,”苏意梨想起什么,嘟嘟囔囔地说:“你这么想让我去,不会是想在演唱会上官宣弄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吧,就比如把我的脸怼在镜头前,然后大家在大屏幕上都能看到我的每一个表情,然后你在台上巴拉巴拉跟我说一些肉麻的话,我到时候肯定会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好丑。”
“……我靠,你们怎么都这么想?我是那样的人?况且那是惊吓,不是惊喜,你把心放肚子里。”
岑野舒了口气,温声说:“想让你去,是因为我欠了你一场,也想让你好好听一场。”
怀里长久没有回应,岑野低头一看,她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因为高反而略有些苍白的双唇微微张开。
秒睡啊真是,这技能可以。
岑野失笑,捞起她的腿窝,打算把她放到帐篷里去睡,刚一起身,苏意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掉了出来摔在草地上,屏幕朝上,可能是刚才在口袋里衣料一直碰着屏幕,所以还没息屏,他本来想先把她抱回去再说,可不经意瞥了眼屏幕,一段话猝不及防闯进眼里,让他脚下的步伐硬生生顿住。
两秒后,他坐回去,呼吸轻颤,把手机捡了起来。
她手机停留的界面好像是评论区,手机最低端有一个青绿色的“回复”键,回复框里还有一段话:【因为《送别》这首歌里有一句歌词,“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是他们俩分别的时候,孟别寒教给余欢的,三十七章的时候我写到过这部分。】
再往上看,她回答的问题好像是:【男女主的名字好好听,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很般配啊,作者起这个名字有寓意吗?】
眼眸霎时变得深了几分,暗不见底,他紧紧盯着“送别”这两个字,耳边的嗡鸣声再度响起,有种别样熟悉却久违的感觉涌上来,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在这一瞬间忽然就闯到他脑海之中,像是高反卷土重来,让他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送别》这首歌,他再熟悉不过了。
是他毕业那天,他亲口唱给她听的。
那晚他们吃完散伙饭,在致学路告别。他看着苏意梨和其他人拥抱,说再见。
一个,两个……到第十一个人,苏意梨来到他面前,他已经满心期待。
岑野看着她朝他张开双臂,说:“岑野学长,恭喜毕业。”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整颗心都被攥了起来,呼吸乱得不像样子,拼命保持着那份冷静,不在她面前失态。
他抱住了她,纤瘦的身体虚虚贴着他的怀抱,一如想象之中那样让人贪恋,他同她吊儿郎当地插科打诨,想要借此抱她抱得再久一些,她却拿他的玩笑话当了真,祝他大红大紫。
而后,他便放开了她。
十八秒。他抱了她十八秒。虽然很短暂,但这是他与她之间,第一个光明正大的拥抱,也将是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
岑野很清楚地知道,她有自己的规划,有着最灿烂的未来,可他不同,他囿于一团荒芜里。但就是因为明白这些,才会那么那么舍不得,放开她的第一秒他就后悔了,后悔地想怎么不再多说几句话呢,怎么不再多抱她一会儿呢。
所以他插着口袋,又不依不饶地跟她说:“没了?就这么一句?今儿可是我毕业。”
苏意梨好像被他给问蒙了,半开玩笑道:“还有……那我不然再跟你载歌载舞一下?别人可都没有。”
“行啊。”他说。
苏意梨:“……”
“唱什么?唱《送别》祝福你毕业吗?”
“我没意见,你随意发挥。”
苏意梨:“……”
她应该是没想到他来真的,所以一下子就愣住了,垂眸,低声说:“啊,那怎么办,我有点记不清歌词是什么。”
应该是怕跑调所以不想在他面前唱,岑野懒得戳破她,而且她唱不唱无所谓,只要能多待一会儿,那他唱也无所谓:“行了,那我教你。其实这歌很简单,整首歌就几句歌词来回重复。”
苏意梨有点尴尬,干巴巴笑了下:“……是吗。”
他一句句给她唱着,到整首歌倒数第二句歌词“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这句时,其他人把话说得差不多了,都在说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招呼他回学校。
岑野扬扬手,示意他们先走,顿了顿,实在是不想把最后一句唱出来,“就差最后一句了,跟上一句的歌词一样,调也差不多。其实我觉得最后这句还挺贴合咱们今晚的,喝了点酒尽了尽兴,现在到说拜拜的时候了。”
苏意梨看着他,像是在喃喃自语,低浅的话音揉碎在晚风里:“最后一句了啊?”
岑野应声:“嗯。”
两人对视了几秒,苏意梨忽然笑了起来,阻止他:“那你别唱了,最后一句不是跟上一句一样吗,你不用教。天儿也不早了,你快去收拾东西吧。”
岑野心揪了一下,但还是佯作淡定地调笑她:“真记得?”
苏意梨:“真的,我会记着的。”
他没教最后一句,所以分别的时间提前了。
那时候完全被分别的情绪占据,顾虑太多,以至于他没有好好体味苏意梨的每一个情绪和眼神,也没有看出她强硬扯起来的笑夹杂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泪意,如今看到那句他没有教出来的“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时,他满脑子全是当时苏意梨眼底被他忽略的与他一样的不舍,不断侵占着他原本清晰的神思,一寸寸将他缠绕得死死。
她说她会记着,所以不仅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牢牢镌刻,还将这两句歌词,变成了她小说的主角名。
手机长时间没人碰,屏幕自动熄灭了,暗下去的光将岑野从那个分别的深夜拉回到现在,他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看了几秒,而眼底却仿佛空白一片,整个人都是木然的,觉得此时的风也是清泠泠的,刺骨得很。他攥着手机下意识抱紧了苏意梨,此刻才明白过来,那时候不止他一个人沉浸在分别当中。
下一刻,他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把苏意梨抱起来,快步走到帐篷里给她盖上被子,这个过程心里始终咚咚作响,心跳像密集的音乐鼓点,敲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点开了搜索栏,最终还是敲下了“余欢,孟别寒”这两个名字。页面暂时空白,进度条加载,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岑野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被密密麻麻的酸楚和巨大的悸动包绕着,不知道自己错过的那些岁月,会这样在自己眼前铺开,重演。
搜索结果第一个就标着红,他点开,整齐的八个黑体字直白巧妙地把他心里正在想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这是书名。
少女心事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八个字剖白,而背后的情感却是最复杂浓烈的,同样也是他曾拥有过的情感。
岑野指尖轻颤,鼓起很大的力气接着往下划,她的文案写着:
【余欢曾在网上看过一句话:那个困住我青春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但困住她青春的孟别寒不同,她有数次机会与孟别寒并肩,同行,甚至两两相望,可她却从没有对他说出那句:“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看到这几句话的刹那,岑野回想起那时候在飞机上他曾问苏意梨写东西的灵感是什么。
他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她的掩饰,她的紧张,她说她的灵感是一个人,而这个人,恰恰就是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他们俩就像文案里说的那样,数次并肩,数次面对面而立,彼此是困住彼此青春的那个人,可谁都不曾说出任何一句“越界”的话,谁都不曾说出那句早就卡在喉口的,期待宣之于口的“你不知道我暗恋你”。
岑野用力地眨了两下双眼,试图克制那股涩感,却没能做到,他仰着头缓了缓,看向旁边闭着眼睛沉睡的苏意梨,内心百感交集。
他好像知道这篇小说代表着什么了,也好像找到所有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了,他以为他的幸运在几年前孙述安攒的酒局上再度遇到她的那一瞬间,全都耗尽了,可没想到在几年后发现这本小说的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岑野终于还是打开了第一章 ,章节标题是“学妹”。
这是她眼里,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岑野对这两个字并不陌生,那天晚上陪她一起来的卢明月也是第一次见他,而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喊他“岑野”,可苏意梨却生分又礼貌地把“学长”挂在嘴边,所以他起了逗她的心眼儿,也打心底里觉得不爽,但没想到叫出“学长”正是她对他起了特殊心思的开始,也没想到“学妹”这两个字会就此在她的生命当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会是她眼里对他喜欢的开始,更没想到,她与他一样,用“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开启了一段心酸又曲折的暗恋。
每一章的内容不多,篇幅不长,他可以很快就读完一章,因为这些故事太让他熟悉了,而且孟别寒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他所有小习惯都可以在孟别寒的身上看到相同的影子。
岑野仿佛看不到“余欢和孟别寒”这两个名字,而是直接带入了苏意梨和他,从中很直白地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单独接触时,苏意梨的每一个视角,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喜欢,也看到了很多自己不曾知晓的事。
比如她会偷偷看他很久没有发布过东西的□□空间,还为此充了黄钻会员隐身。还有她偷偷去音乐学院里看他比院际篮球赛,却在散场后不经意听到他拒绝找她表白的女生,拒绝的理由是那一句“我喜欢短发的女生”。
而她那时候剪了短发。
仅仅只是因为在他眼里那无足轻重的一句话,她真的傻傻以为他喜欢短发的女孩子,并为此付诸了行动,期待自己能离他假想的女朋友的标准再近一些。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句打发别人的话,会对她造成这样的天翻地覆。
再比如她找到了他的课表,无数次在空余时间自己跑到音乐学院,借着去学声乐的由头上乐理和视唱练耳这两门课,只为了能在音乐学院能“偶然”遇到他一次,她连遇到他之后要说的理由都编好了,可是一次都没有说出口,他也没有在音乐学院的校园里发现过她一次,没有在教室里回头看过一次,所以让她这个理由整整迟到了四年,四年后才在聚宝源火锅店的饭桌上,被她当玩笑似的对他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