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策之喊着她名字的时候一字一顿,真的是气极了。
“我有,”这一次,喻青嫣终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一直都相信你会履行承诺,将他给救出来。”
慕策之狠狠一怔,随即更加火大:“你信?你若是信,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策之……”喻青嫣眼中渐渐蓄上了星点的泪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我知道无论怎么说,事情都已经是做错了。我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但我还是要和你道声谢,欠你的这些恩情,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些话非但没有平息慕策之的怒火,反而令他越发气愤了,于是他咬着牙讽道:“报答?我若是真的需要你的报答,试问你能够报得起吗?”
喻青嫣浑身一僵,眼中有几分黯淡下去,话几乎都要随着风飘散了:“即使报不起我也会报的……就像是现在对重烨一样。”
慕策之被她气得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骤然一把松开了她的下巴,绷紧了下颔,隐忍着怒火道:“现在人也救了,一切如你所愿,现在便赶紧跟我回府。”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就横插了进来:“不好意思了晋王世子,现在你们并不能走。”
两人同时往声源处望去,就见到陆秦云押着两个人,从远处慢慢向他们而来。
喻青嫣低呼了一声,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被押来的两个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湛墨和湛白。这对容貌优越,武功上乘,曾有西境“黑白小将”盛名的双胞胎,此时皆是狼狈不堪,他们被折断了手脚,被人用绳子圈住了脖颈,像是爬行在地上的牲畜一般被拖拽着往前,直至到喻青嫣的面前。
陆秦云没将他们痛快地杀了,却将他们折磨成了这般模样,这无疑比死还要来得屈辱百倍。
“陆秦云!”喻青嫣不知道从哪里催生出来的力气,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被眼前景象惊得手心冰冷,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
“什么事?折了他们手足吗?这可不是我做的。”陆秦云无比无辜地摊了摊手。
他身边的周平立马站出来赔笑道:“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姑娘别误会了我们陆大人!”
喻青嫣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穿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慕策之瞥过地上的湛墨湛白,目露几分嫌恶,转头对上陆秦云的视线:“什么时候本殿要走还是留,是由你这个小官来决定了?”
陆秦云似笑非笑道:“不敢不敢,殿下要走,下官怎么敢阻住殿下的脚步?只不过殿下就这样放跑了我要抓捕的逆贼,总得给我个交代不是吗?”
“你抓不到他,是你无能,与本殿何干?本殿又何须给你交代?”
见到他如此不近人情,陆秦云不由得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
“是,殿下所言极是。殿下若是要走可以随意,但要是如此带走下官的未婚妻,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未婚妻?”慕策之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蓦然回头望向了喻青嫣。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的愚妇,听着旁人一桩一件地挑明自己丈夫在外三妻四妾的罪证,永远都不知道下一个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惊喜。
时值此刻,他才蓦然发觉他一点也不了解喻青嫣这个人,不知道她从何处来,曾经又经历过何事。所以每次发生任何事情的时候,他只一味地武断让她接受,却从未在意过她的想法。
慕策之忽然有些微妙地懂得了为什么方才喻青嫣说相信他,却又依然独身跑来这里。
“原来殿下还不知道啊?”陆秦云故作惊讶道,“嫣儿同下官很久之前便已指腹为婚,我们两家互换庚帖,只待她及笄后便迎她进门。可惜后来她忽然失踪了,下官也是今日才重新觅回家妻。”
慕策之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无比刺耳。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们两人真的有婚约在身,那便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他又有什么理由横亘在人家之间?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似乎是在抉择究竟要不要听陆秦云所言,将喻青嫣交给他。
“我不想和你走。”喻青嫣忽然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她抬起头,见到陆秦云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是颇为不解。
“你也说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已经离了家,自然也不再是喻家的人,从前的那些婚约,自然也不能够作数,你还是另寻良妻吧。”
陆秦云碾着佛珠的手瞬间收紧了,颇为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要和我退婚?”
这一刻,他是真的慌了。
当初他如此落魄,被人当作狗一般踩着脊骨践踏的时候,她也从未提过一字要同他退婚的字眼。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人上人,光鲜亮丽,手握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力地位,一句话能够决定着许多的生死,她却打算同他退婚。
这世间难道还有比这更为荒谬的事吗?
“是,”喻青嫣极为果断地点头,“子舟哥哥,如今以你的条件,迎娶这汴京诸多家名门闺秀,甚至是皇宫里身份最为尊贵的公主也许都不在话下。曾经的我还能够凭借着家室给予你一些帮助,如今我无依无靠,连那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你又何必因为一些陈年旧约,羁绊住自己,偏偏要吊死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呢?”
这还是重逢见面以来,喻青嫣第一次肯用旧称来称呼他,但却并没有让陆秦云有多欢喜,相反,他还觉得说不出的惶恐。他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不!我没有羁绊住自己,不一样的……她们同你不一样,我只想要娶你,嫣儿,从小到大,到现在,我从始至终想要娶的人只有你!”
陆秦云看着喻青嫣愈发坚决的目光,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住一个人。他有些六神无主地将视线挪开,偶然看见了还匍匐在他脚边的湛墨和湛白,顿时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指着他们道:“嫣儿,你看到这两个人了吗?他们可是你的朋友,你是不是不忍心他们受这样的苦?只要你答应收回刚刚的话,和我回去,我便命人把他们放了。”
喻青嫣将目光看向了湛墨和湛白,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湛墨已经整个人昏迷过去了,但是湛白此刻还能够开口,他模糊不清地用满是血沫的嘴喊道:“军师……我湛白宁可直接死,也不愿意这样苟活着……”
“住嘴!”陆秦云有些神经质地狠狠踹了他一脚,直把湛白踹得口吐出一口血沫。但他非但没有生气,相反还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回吼道:“来啊!有胆子现在便踹死我,小爷我绝对不会孬活!”
“你别再打他了!”喻青嫣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陆秦云很了解她,她这么柔软的性子,又怎么能够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湛墨和湛白死在她的面前。
她几乎都要忍不住松口应下。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的慕策之忽的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
喻青嫣通红着眼睛,被惊动着望向他,哭得连眼皮上的褶子都多出了好几道。
就那么短短的一个晚上,她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如今已经差不多快要临近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
然而慕策之只是漫不经心地勾着她的小指,手的温度甚至比她的还要低,直把喻青嫣冻了一个激灵。
“喻青嫣,如果说,我帮你从这个疯子手里救下这两个人的话,你会同意和我回晋王府吗?”
这句话将喻青嫣的神智拉回来了几分,她带着几分轻微的鼻音问道:“殿下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不是任何人强迫着你,威逼着你,一定要让你住进去的这般。是你满心情愿,打从心底里高兴地回去,将王府当成你的另外一个家,而不是另一个新的囚笼。”
喻青嫣被这些话击得有些无措。
她从来都没有讨厌过王府,也从未觉得王府是一个囚笼。王府里有打心眼里疼爱着她的刘嬷嬷,会在她喝药的时候给她变着法儿蒸酥酪;也有活泼机灵的小丫鬟云绿,张口闭口就是姑娘长姑娘短,会耐心地教她如何打络子,怎么搭秋千解闷;还有总是口是心非的他,虽然每次说起话来一点都不中听,但是也会主动认错,在窗外挂风铃哄她开心。
不过是短短地相处了几日,但喻青嫣早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擅自将泽山苑当成了自己的另外的一个家。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当然会,殿下,我巴不得现在就回到王府里。”
“好,”慕策之脸上终于带上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那本殿便满足你这个要求。”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陆也许即将会走强取豪夺路线(不是。
第38章 她慢慢地将视线下移,一时被惊骇地失了声。喻青嫣还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瞬就见慕策之径自松开了她的手,迎上陆秦云颇为不善的目光。
他淡淡地抬了一下下巴, 示意道:“把他们放了。”
“世子殿下听不懂下官方才所言吗?想要离开, 很简单,想要救下这两个叛贼,也很简单, 只要将你身后的人交出来,禁卫军不会阻挡殿下的去留。”
“人你带不走, 她也不愿意跟着你走, ”慕策之目光深幽,“本殿还是奉劝你一句, 少仗些狐假虎威的假把式, 不然, 即便你身后之人是孙礼,我也有很多方法叫你求死不能。”
“殿下说笑了, ”陆秦云永远都是一副和煦的样子, 捻着手中的佛珠慢条斯理道,“陆某能在这般年岁便享受到别人努力大半生也求不来的荣宠,也不全然是靠着孙公公。换句话说, 下官虽然家室薄弱, 但人脉甚广,不说能够比得上三朝厚恩的晋王府,但短时间内要出府去避避难还是不成问题。”
“至于殿下,下官还是祝愿您身体康健, 早日养好身子, 平日里还是少操劳一些琐事为妙。”
陆秦云每说一句, 慕策之负在身后的手便紧上一分, 到最后话毕,他的身子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掠过前头的周平,双掌如鹰爪,直冲着陆秦云的咽喉索去。
陆秦云见势不妙,连连疾退了两步,却仍旧慢了一步,被他的掌风刮破了衣襟。
他惊魂未定地站定了身子,急喝道:“贺世子,你的缙风卫数量不多,即便是加上穿云骑那帮乌合之众,也绝对比不上禁卫军大军。下官是不想冒犯才迟迟没有动手,你若还是这般,休怪下官无礼!”
慕策之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想要将他抓到手中,出招也越发凌厉。
陆秦云嘴皮子工夫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身子不比练家子来得敏捷,才这么一点时间,宽袖又被剑气波及,被直接划了个稀烂。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他身旁立着的周平终于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来阻。
周平虽然人看上去有几分潦草狂悖的憨直,但能够坐上禁卫军的第一把手,身手自是不俗。他拦挡在陆秦云的面前,同慕策之缠斗起来。
单论武功的话,慕策之的功力应当在他之上。可是周平膀大腰粗,将剑花挽得虎虎生风,一时之间竟也能同慕策之战个不相上下。
加之慕策之虽内力泽厚,却后继不足,力有所怠,一时也奈何不了周平。
二人战得正酣,一边的陆秦云趁机来到了喻青嫣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和我走。”
喻青嫣哪里肯就范,手腕一翻,从指尖露出三根浸过迷药的银针,想要往陆秦云的胸口扎去。
可惜她的力量太小,对方只不过轻松一挡,便抓住她的手腕,向后狠狠反剪住,随及就被强制压制着带走。
那头慕策之正欲从正面进攻,剑气直直对上对方的咽喉,猝不及防从边上传来一声喻青嫣叫喊,他侧目望去的那瞬,心思被暂时岔开。
再回过神时,便见周平看准了时机,蓄力已久的一掌悄然从腰侧推出,又凶又急地直直冲着他的胸口袭来。
慕策之有所觉察,但已来不及收剑,只能够硬着头皮被迫伸出一掌同他相对。
刹那间,地动山摇,人声俱寂,只听到一声凭空巨响,朦胧中有个人惨叫着倒退跌出。
喻青嫣听到巨大动静,心中一梗,急急侧头望去。
满目灰烟散去,入目的还是那一袭熟悉的白衣,背对着他们,屹立在风宵寒露中,依然还是风姿卓然。而周平早已躺在一余里外的地上,满口是血,不知生死。
这一场比试,胜负昭然。
周平武功再如何不济,偷袭时必然也用了十成十的功力。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却被慕策之如此轻松地接下,说明对方的内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陆秦云心中悚然,下意识将喻青嫣的手腕抓得越发紧,加快了步伐。
喻青嫣被他的拉力带得一个踉跄,终于回过神来,满头是汗地继续挣扎喊:“放开我!你放开我……”
话音刚落,便见到慕策之一个翻身飞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他们面前,直接将剑横陈到了陆秦云的颈间。他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除了面色有些过分苍白之外,几与寻常无异。
喻青嫣见他无事,心下顿时稍安。
陆秦云却没了之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项上还横着一把剑,在慕策之的压迫下仰起头,笑眯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陆某技不如人,自愿认输。”
他的力道一松懈,喻青嫣终于得以奋力挣开了陆秦云的钳制,径自揉着发疼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躲到了慕策之的身后。
“没事吧。”前头传来慕策之微不可闻的声音。
喻青嫣被他如此温柔的一问,眼泪顿时含在了眼眶里,她兀自强忍着,用力摇了摇头。
慕策之沉着眉目,上上下下地将她扫了一眼,发现确实无损,这才转过头去,同陆秦云道:“既是如此,还请陆大人撤兵吧。”
陆秦云一时没有作声,依然僵站着没有动。
其余的禁卫军见了,也不敢就此停下手中的动作,依然拿着剑防备着。
慕策之又将剑逼近了几分,冷然喝道:“退兵!不然,就等着给你们的陆寺正收尸吧!”
“好!好!殿下息怒,我们退!我们这就退!”陆秦云的属下摸不准他的态度,连连压手,示意禁卫军不要轻举妄动。
慕策之又看了一眼远处还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湛墨和湛白,命令道:“卫山,派几个人来将这两个人带走!”
“殿下,若没记错的话,本官还没同意说要放人。”陆秦云完全不像是被人架着刀威胁的样子,还在一旁施施然抬杠。
卫山欲出的步伐被他这话说得一顿,不由得将征询的目光望向了慕策之。
“带走,”慕策之眼睛都没眨一下,“陆秦云都在我们手上,即便孙礼有再多的兵马候在城内,他们禁卫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卫山领了命,从队列中唤出几人,给地上的湛墨湛白二人松绑,将他们抬上了担架,迅速运送上了一边早就备好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