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秀怒斥道:“你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还是面子重要!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话,要不是你在朝中招惹了三皇子的势力,皇上会这般轻易同意国公府的求娶吗,你差点就害了槿柔一辈子你知不知道!”
沈永光被崔英秀训斥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沉默自然也是认同了崔英秀的那番说辞。
沈南枝以往常会去想,受尽宠爱娇养而长的妹妹,这一辈子应当会是怎样的,会多么的多姿多彩,会多么的幸福美满,只是她未曾见识过这样的人生,自然在心里也全然想象不出那会是怎么样的。
可她的一辈子呢?
沈永光和崔英秀这副模样如同往前她出嫁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偏心一样的对她置之不理,实则她应当是有些习惯了才对,可今日却仍是没能抑制住的感到委屈和难过,甚至在心底生出几分罕见的逆反之心来。
分明是她牺牲了自己保全了沈家,让沈家得以无需抗旨不遵,也无需将沈槿柔嫁给陆衡,可为什么他们能够这样理所当然,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连半点疼惜也没有。
沉默间,崔英秀撇过头去似是注意到了沈南枝垂头落寞的模样,动了动唇,有些不自然开口道:“南枝,你也别觉得难过,你自己应当清楚,能得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也二十有三了,如今好不容易嫁了人,便本本分分当好你的世子妃,那陆衡日后或许是没什么太大的出息了,但好在还有个国公府在后头撑着,只要他不犯什么大事,你这一辈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崔英秀说这话时,沈永光在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如今国公府是什么处境,沈南枝或许不太清楚,但沈永光在朝堂中多年又怎会没听到风雨声。
陆国公一心想着让陆衡入朝为仕,可那陆衡就是个付不起的阿斗,频频闹出各种荒唐之事来,让国公府颜面扫地,甚至几次三番激怒圣上。
照这般发展下去,国公府只怕再难翻身,甚至会一路走着下坡路,若是日后国公府真摊上什么大事了,也不知这嫁出去的女儿,会不会牵连到沈家。
沈南枝不知沈永光心中的担忧,却是将崔英秀这番话反反复复在心头碾碎咀嚼了下去。
沈槿柔若是嫁给陆衡便是断送了一辈子的幸福,而她嫁给陆衡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她说不出任何反驳崔英秀的话来,却又觉得她说的话句句都是错的。
沈南枝觉得烦闷,但能做出最大的反抗便是:“父亲母亲,那女儿便先回国公府了,待过些日子世子得闲,我再同他一起回来向父亲母亲请安。”
这些客套话,沈南枝也不知是在何处学会的,她只知她此刻已是不想再待在沈府半分半刻了,即使她刚回来连口热茶也未喝到。
沈永光闻言却是连忙摆了摆手,连客套话也不愿顺着接下去了,严肃道:“还是别了,那陆衡来了我和你母亲还得想法子应付他,你往后若是没什么事便也少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总回娘家叫人瞧见了不太好。”
不知又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面子,还是其中有什么别的原因,沈永光道完这话,眸底闪过几分心虚和生疏来,好似在极力和沈南枝撇清关系。
崔英秀听着这话也觉得奇怪,张了张嘴,正欲再说些什么,又被沈永光一把拉住了胳膊将话给止了去。
沈南枝心思不在此,默了一瞬便应下声来:“是,父亲,女儿知晓了。”
直到沈南枝转身离开了堂厅,崔英秀这才一把甩开了沈永光的手,不解道:“你拉着我干什么,这丫头打小就不招人喜欢,如今又嫁去了国公府,我不多叮嘱两句,到头来丢了脸,你又得念叨丢了你的面子了。”
沈永光没好气地看了崔英秀一眼:“丢脑袋和丢面子哪个重要,最近朝中不太平,那陆国公背后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之那四处闯祸的陆衡,南枝嫁过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事已成定局,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妙,和南枝撇清些,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将沈家给牵连了。”
崔英秀一听,登时瞪大了眼:“你是说……”
沈永光忙拉住她:“诶,这事还未明了,别胡说八道,免得叫人听了去,总之不关咱们的事,南枝遇上了,也只能说她命该如此,她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往后的路,就看她自己的气运了。”
如今的国公府就像燃着熊熊烈火的熔炉,进了内里,便已是可遇见的水深火热,沈南枝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崔英秀思及那些惨烈的下场,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几欲动唇想再说些什么,可再想到自己这个既不争气又向来与自己不怎亲近的女儿,那等后果不是她能替她承受下的,她也更不舍为了这个女儿,牵连到沈家。
最终崔英秀还是抿住了双唇,沉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第6章
兴许是怀中这封好似有着温度的信让沈南枝心底有了份牵挂,从沈府出来后她咬了咬牙,竟也难得的将险些要涌上眼眶的泪意给忍了下去。
只是坐上马车,沈南枝还是没能将方才的烦闷心绪完全撇了去。
压抑在心头的委屈和难过不会因为她的一再隐忍而就此消散,只会越积越多,好似已经沉重得她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她多想有谁能够倾听她的苦楚,她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将这些心事倾泻出些许,是不是自己便能好受一些。
沈南枝忍不住伸手探入怀中,缓缓将那封放置得极为珍惜的信封拿了出来。
此番写信,她用生涩简短的字语向那位朋友诉说了自己嫁为人妻的事情,就像是在告知远方的朋友自己近来的变化,但却并未提及更多。
一来是她那些苦楚不知要从何说起,二来她连这样一封简单的书信也需得拜托城郊那位说书先生帮忙填写她不会写的字,而若是要将自己的遭遇在信中倾诉,岂不是要自己这些糟心事都先给说书先生说一遍。
沈南枝无声地摇了摇头,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
这位以书信结识的朋友,便是沈南枝偶然在这位说书先生这认识的。
沈南枝二十岁那年头一次来到说书先生的茶馆,说书先生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看似温和内敛,却没曾想说起书来慷慨激昂绘声绘色。
沈南枝头一次听书,这便在茶馆中坐了下来。
而后这间小茶馆举办了一个以诗会友的活动,前来听书的人匿名写下一首诗,若是两人都抽到了对方的诗,便可相约见面结识成为朋友。
沈南枝在之后许久都觉得,那是自己自生来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因着朋友二字,她鬼使神差般参加了这个活动,甚在心头幻想着,或许她也能交到一位朋友。
但在沈南枝抽出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后,便顿时从自己的幻梦中清醒了过来。
抽到的纸条上即使是她大部分都识不得的字,她却也能分辨出,这是极为好看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潇洒,若说见字如见人,她便好似透过这张轻飘飘的纸条,看到一位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亦或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
一想到自己所写的那张纸条,萦绕在她周身的自卑感顿时席卷而来,更为自己方才生出的那点怯懦的奢望感到可笑和无地自容。
沈南枝落荒而逃了,揣着那张看不明白的纸条,一路逃回了家,而后许久也未再敢多想此事。
直到几个月后她再一次偶然去到那间茶馆,说书先生竟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不仅笑问她当时怎突然没了踪影,还将她当时写下的那张纸条给拿了出来。
至此沈南枝才得知,当日她与那人竟是唯一一对同时抽中对方纸条的人,可她逃跑了,也导致活动未能再继续进行下去,所以说书先生才记忆犹新,一直未将此事给忘却。
沈南枝再度看到自己当时鬼迷心窍写下的字,纸条上所写的是她唯一会的一首诗,简单到如今三岁孩童也能流畅背诵,她却依旧写得不明不白。
而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迹让纸条一眼看上去极为凌乱,此时上面竟圈圈点点好些标记,被圈中的字旁标注了与她字迹完全不同的工整字迹。
沈南枝一眼认出是她所抽中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所以这些字便是那人留在她的纸条上的。
她又惊又羞,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又要逃离还是要继续呆愣在此。
那人在她的纸条上标注了她所写的错字和背错的诗句,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语言,没有嘲笑她的无知,更没有讥讽她的不自量力。
沈南枝不知当时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带着那张被批注过的纸条回去后,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照着那人给她标注的字句,重新将这首诗完整地写了下来。
她鼓起勇气再次找到说书先生,希望说书先生能帮她将自己重写的诗寄给那人,嘴上说着并非是要继续上次的活动,却一连好几个月都流连在那小茶馆,有意无意问着说书先生那人可有回信。
那人的第一次回信,沈南枝等了近大半年,她仍是没能和那人继续那时的活动,但却和他建立起了一种隐秘的联系,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地方,她用书信的方式,交了一位朋友。
沈南枝一个月大抵会向那人寄两三封书信,内容有时是她抄写得歪歪扭扭甚至都不明所以的诗句,有时是她用自己浅显的知识写下的不怎通顺的话语。
那人好几个月才会回上一封,大多数时候是给她寄出的信件画上的错字标注,偶尔像是心情极好一般,竟也会创作一首诗回给她。
即使说书先生会简单将那人所写的诗讲解给沈南枝听,沈南枝也仍是有些不得要领,不明白那人诗词中想传递的心情。
但她仍旧乐此不疲,将他写的诗句抄写了一遍又一遍,却又不好意思让他瞧见自己写得并不好看的字落下了他的诗句,转而还是如从前一般,抄写着别的不明所以的诗词,简短地诉说着自己近来的变化。
——
今日茶馆人不多,说书先生也正巧说完一场书,坐在角落的小桌前悠闲喝着茶。
抬眸一见门前来人,说书先生眉眼露笑,先一步迎了上来:“我今日还念叨着你若来了不知得多高兴,没想到刚说完你就来了。”
因着沈南枝以往并非能随便出府,每月来茶馆的时间有限,但也十分固定,长久以往说书先生竟也摸到了些规律。
今日也本该是沈南枝往前会来的时间,只是往后或许便不能如以前一般了。
沈南枝微微颔首,有些不自然地走向说书先生,到了跟前才低声道:“今日又要来麻烦您了。”
说书先生朗笑着摆了摆手,起身道:“随我来吧,那人今日刚来过,给你回信了。”
沈南枝闻言,顿时眼眸就亮了:“当真?”
距离那人上一次回信都快半年了,沈南枝听闻这消息,自是惊喜万分的。
“自是真的,你若早半刻钟来,兴许还能正巧与他碰上面呢。”说书先生打趣着。
沈南枝面色一怔,很快便觉有热烫攀上面颊,忙不迭垂下头来跟紧了说书先生的步子,一边小声道:“您、您别取笑我了。”
说书先生应是年长沈南枝几岁,比起那位朋友,沈南枝倒是和说书先生的联系更多一些,但在几年间她却仍是比较生疏和客套,说书先生对此倒也未曾在意过什么。
曾经说书先生也好几次提及过帮沈南枝与那位朋友约定时间见面,但沈南枝都毫不犹豫拒绝了去。
她从未想过要与那人见面,不是不愿,是不敢。
若说最开始结识这位朋友的举动,那便已是她敢做的最大的举动了,至于见面,自然是想也不敢想的。
她这般普通,无论从内到外,甚至毫无能拿得出手的长处,若是与那人见了面,他们之间能聊些什么,那人是否会因她的平凡和不起眼与她断了联系。
与那人相识越久,他们之间书信来往越多,沈南枝便越发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也不敢轻易越界,唯恐会丢失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
或许这是上天对她最为慷慨的一次施舍,如此她便觉得足够了。
——
因着要在茶馆耽搁些时辰,沈南枝便未让马车一直茶馆前候着,遣了马夫在城内自个儿歇息片刻,约定了时辰在城门口等她。
可因着那人的来信,沈南枝在茶馆多待了些时辰,从茶馆出来,便已是过了黄昏。
天色渐暗,城郊的小路早已是空无一人,此处前去城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沈南枝不禁加快了些步子,只觉夜里的城郊小路阴森得有些骇人。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又像是有人脚步虚浮游走在黑暗中的声音。
周围已是完全暗了下来,沉重的乌云遮挡了微弱的月光,沈南枝甚是连脚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了,一不小心绊住一块小石,险些跌倒又连忙平稳住身形,仍是不敢放慢半分脚步。
再走一小段路便能到城门口了,只是周围茂密的树林遮挡住了本该已是能瞧见的高耸城墙,叫沈南枝心底还是有些发慌。
正准备迈开步子小跑起来,忽的一声突兀的响声,一旁的阴影中忽的窜出一个高大的黑影,猛地扑向沈南枝,带着一身沉重酒气,叫她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险些叫这酒气给熏昏了头。
“小美人,夜深了怎还一人走在小路上,可是在等着与哥哥相会?嗝……”沙哑低沉的男声几乎是贴着沈南枝耳畔传来,热气扑洒在她颈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
“不不!你认错人了!你、你……你放开!你别靠近我!”沈南枝当即被吓得险些要晕过去,却又猛地被当下的情况给惊醒,惊呼着挣扎起来,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只想赶紧拔腿就跑。
醉汉却像是压根没听见沈南枝在说什么,只听见一道又娇又柔的女声传入耳中,挠得他浑身发痒,热火难耐,邪火操控着他的思绪,一把将沈南枝抓得更紧了几分,扯着她的胳膊就将人往怀里搂。
“啊!你干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放开……你放开我!”沈南枝自知自己已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奈何竟是半点也无法挣脱开来。
醉汉强烈的存在感令她害怕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流出,呼喊声已是带上了哭腔,醉汉却并未放开她分毫。
嘶啦——
一声脆响,沈南枝肩头一凉,顿时瞪了大眼。
她的衣襟被醉汉大力撕扯开来,暴露在外的肌肤瞬间激起了鸡皮疙瘩。
惊慌的一瞬,醉汉沉重的身躯牢牢实实向她压来,将她一把按倒在地,像是要将她就地正法一般。
沈南枝哭得更大声了,她鲜少这般放任自己的哭声,可此时她控制不住分毫,也压根不想控制。
谁能听见她的哭喊,谁能来救救她!
沈南枝不知自己在被上天抛弃这般多次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在这种令人绝望的时刻做这样无用的祈求,可她悲痛地倒在地上挣扎着,拼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仍在推拒着已是失了理智的醉汉,心底仍是在不断呐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