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百里渊那边学过来的招数,专门用宗门名誉外加掌门长老来要挟这些弟子,鹿晚游弹压不住这些人,但嘴里提到的这些可以。
果然,说完之后效果不错,立即便有人抿紧了唇,不敢言语了。
现在,只剩下一小撮最冥顽不灵的人,包括孙萝,还面色不忿地盯着鹿晚游。
“你这样的人,也配当我飞星洞天的弟子?你连挂名都不配!”
“居然还敢威胁我们,若将这信件递送上去,连掌门看了都得生气!谁能想到,鹿家送过来的一个女儿,表面上看是为了借名额闯荡秘境,实际上却是要来偷偷行勾引之事的!”
“要我说,幸亏这拆信的人机敏,为我们做了一件好事,不然我们不知道你内里是个什么心肠呢!万一你在百里师兄那边没有得逞,准备用其他非常手段怎么办?我们飞星洞天的脸面,岂不是要被你丢尽了!”
这群人,真的越说恶毒,越说越离谱了。
发泄过怒意,原本已经心绪平复一点的鹿晚游,又一次被激发了起来。
正待继续与这些人论个长短,孙萝突然跳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胳膊,要用力将鹿晚游带往一个方向,嘴里气势汹汹地喊着:“来,你跟我来!你不是想知道,掌门长老们会如何想吗?我这就带你去见见我父亲,让他来论断这件事,简直岂有此理!”
孙萝宛如发起狂来,一路力气极大,要将鹿晚游往孙长老忙碌的地界拉扯。
起初,鹿晚游还抗拒了一下。
她现在已经足够辛苦了,实在没有这么多精力去见这个见那个,把相同的抗议再说一边,却瞧着孙萝越发来劲,根本不放手,最后鹿晚游便也一皱眉,随她去了。
反正事情再坏也不能比现在更坏,不如趁此机会,一次性弄个明白!
孙长老正在一处殿内忙碌,叮嘱身边的侍从们整理书卷。
看得出,他确实挺忙,始终坐于书桌前书写着什么,桌上还散落有众多的卷轴和令牌,时不时就要在其中翻找一下。
听到孙萝带着一大群人过来的动静,孙长老不禁皱眉抬头,出言呵斥:“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呢?”
言语虽厉害,表情虽可怕,细听其中却但并没有多少真的责怪之意。
也不怪孙萝好似没听见似的,将鹿晚游一个人留在中间后,她自己跑去了孙长老身边,使劲撒娇:“我没有胡闹,有件事您得帮我们评评理!”
说完便将手上的纸递过去,然后又小声附耳去孙长老耳边低声嘀咕了好一阵。
长老一边听,一边读那纸上的文字,读完后便抬眸打量站在下方的鹿晚游,神色阴晴不定,瞧不准是个什么想法。
这还是鹿晚游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挂名师父,若真说起来,还是得感谢孙萝,不然她来飞星洞天这么久,都无缘和这个师父见上一面,实在说不过去。
怎么都算是名义上的师徒,她随身携带的礼物也并未少过,这师父瞧她的眼神却始终冷淡,与看身边侍从没有任何差别。
大体上,鹿晚游已经明白了这场论断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她微微昂首,哪怕内心失落至极,也要逼自己尽量站得笔挺一点。
她没有错,来再多的人如此冷眼看待她,她也没有错,错得是面前这群颠倒是非的人。
孙萝说完了,又推了父亲两下,哼哼几声,随后坏笑着从孙长老身边撤离,其他跟随而来看热闹的弟子们也都好奇地站在下方附近,想看看这出戏究竟要怎么收尾。
冲台下的鹿晚游,微微扬了扬手上的纸张,孙长老其他皆尽不提,只说一句:“怎么因为你自己的一点私事,在我们宗门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竟是怪罪她扰乱了门派内的正常秩序。
之前早就想到了,没什么令人惊讶的。面对来自高位者的偏袒询问,鹿晚游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清醒过。
她的身体好像换了一个人在操控,灵魂脱离出去,冷静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的她天差地别。
“孙长老,我与姐姐也不想的,所以我们私下写信,没想让外人看见。但偷走我们信件的人,很显然不这么认为,是他要故意闹大,您来问我,是问错了人。”
“……”
孙长老还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挂名弟子,居然在见面的第一次,就敢这样顶撞他这个师父。
她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可一点不含糊,软中带硬,台下还有其他众多弟子瞧见,着实让他这个长老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正要发怒,但众目睽睽之下若表现得太过偏袒,也是失了长老的尊严和尺度,孙长老眼眸一凝,想出了一个办法,假装并不介意鹿晚游的反驳,淡声继续道:
“你说得也对,但调查源头还需时日,暂且不急。今天既然为这事闹到我面前来,想着你也是我名下的弟子,我这个做师父的,便成全你一桩心事。”
“?”
此言一出,不仅是鹿晚游,孙萝还有其他弟子们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孙长老这话中的成全,是指何意。
孙萝最为着急,来到父亲身边跺了一脚,压低声音娇气问着:“您要干嘛呀!”
孙长老并不言语,他放下笔,掌心伸出,只见他嘴中默念几句,随即便有一道越来越大的水雾出现在他掌心周围,并迅速凝结成为一面镜子。
大伙瞧过之后明白了,孙长老这是要借用水镜与某人联络。
鹿晚游并不太懂这个法术,她只看见孙长老面前多出了好大一团水雾,听人说是镜子,但镜面并没有冲着她,她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百里,今日可在忙碌?”孙长老淡淡的声音传来,显然已经在众人疑惑之际,与想要联络的人对接上了。
听见这个称呼,鹿晚游心中一震,眼眸瞬间睁大。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戳中了鹿晚游的死穴。
此前,她虽然觉得私密对话展露人前令人十分羞耻愤怒,但若谈及这羞耻的顶点,那必定是被百里渊知晓的那一刻。
据说他近日外出了,可能尚不知情,鹿晚游想早早躲回屋子里去,就是想藏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她,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自然也不会进一步受伤。
没想到,此刻居然被孙长老直接连过去了。
鹿晚游不由神色巨变,心中惶然,得深呼吸好几口才能将自己的身形稳住。
“刚平定这山中的妖邪,正要回去。”百里渊熟悉的低沉嗓音,从水雾中慢慢传来,“长老何事?”
外人瞧不见镜子的正面,只有孙长老可以。
他平静至极地继续说道:“今日门内发生了一件事,与你有关,我想来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您说。”
百里渊的态度还是一贯冷漠,对孙长老这样的长辈,也并未显现出多少尊重来。
“有人跟我提及,那个鹿家小姐非常倾慕于你,思之如狂……正巧,鹿家好像也有此意,希望能极力促成此事。”
说到此处,孙长老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纸张,“你意下如何?若稍有念头,我便去禀告掌门,为你二人撮合。”
他话语听着坦诚,全然一番好意的样子,却指向明显,恍若门中今日的闹腾全都不存在,略去所有因果还有鹿晚游的委屈,只提这一件事,要让不知情况的百里渊,当场给出答案。
相较于其他人一副言笑晏晏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唯鹿晚游一人立在中间,魂不守舍,因为她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
水雾里面,似乎有片刻的安静,连带着这殿内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等着听百里渊的回答。
“呵。”
不一会,便传来了百里渊低沉的冷笑声,鹿晚游的认知里,只要他一笑,便肯定是自己如坠深渊的时刻。
果不其然,在她眼眸不稳、心神颤抖的时候,百里渊就狠狠朝她心上捅了无形的一剑。
“她倾慕于我,与我有何相干?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世家之女而已,我何曾多看过这类人一眼?只等她完成任务离开,便与宗门再无瓜葛,我此生也不必再看到她那个软弱废物的模样,实在令人生厌。”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是一种实力强大者,对实力弱小者高高在上、铺天盖地的俯视。
像是这些人从出生起就脏了他们的眼睛,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是稍微在他们面前晃过,便着实可恶,该自尽了事。
站在所有人嘲笑目光中央的鹿晚游,哪怕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真听到百里渊如此残酷的话语,还是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脑中也陷入长时间的空白中。
她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
刚才还有心挣扎的灵魂,此时也像是被狠狠刺碎了。
心中对此早有判断的孙长老,非常满意百里渊的回答,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他目光从水镜转移,意味深长地投向下方深深低头、身体还微微发着抖的可怜人。
“鹿小姐,你可听清了百里的态度?”
只能透过水镜看见孙长老一人的百里渊,闻言霎时间愣住了,顿时明白了什么。
遭遇戏弄的戾气顷刻间冲遍全身,他幽深的眼眸里腾起好大的一股杀意,凶悍得恨不能直接穿透这面法术练就的镜子,直扑眼前安坐微笑的中年人。
站在旁边的孙萝,听见百里渊表态之后,心里简直开心死了,更开心的是,在场可还有不少弟子充当见证呢,鹿晚游这个女人,就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机会了!
“嘿嘿。”
她很难不拍手叫好,笑得得意,“听见没有啊,你再费尽心机,我师兄他也不可能喜欢你的,因为他看见你就讨厌!鹿小姐你要是还没听清楚的,不如我们让师兄再说一次好了,让你听个明白。”
像是一件事情尘埃落定,四周等着看发展的其他弟子们也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我早知百里师兄是这种态度,还真让我猜中了。”
“师兄心里只有宗门和修炼,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喜欢他,实力还跟不上,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一点。”
“所以人家才想着用各种龌龊手段来勾引啊!幸好师兄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惊扰,瞧着真令人痛快。”
水镜对面,百里渊这才意识到,原来那边周围不仅站着鹿晚游,还有其他不少人,他们全都听见了自己刚才的言论。
一时间,百里渊的脸色糟得简直比头顶乌云还要黑,脸颊紧绷,目光沉沉盯着水镜,不发一言,浑身上下所爆发的戾气,早已经掀得四周山上草木左右摇摆。
孙长老终于瞧见他神色不好了,并未多想,还当是百里渊因为心中对鹿晚游的厌恶所致,关心问了一句:“百里,怎么了?”
百里渊锐利回复:“长老可未提前告诉我,还有其他人等候在旁。”
孙长老仰头一笑:“如此,才能听到百里你的真心实意嘛。”
“……”
难再说什么的百里渊,狠狠咬紧牙关,若不是水镜功能有限,现在在场众人,还能听见他凶狠磨牙的咯吱声。
只一招,便让面前这个敢跟自己顶嘴的小姑娘闭嘴不言了,孙长老心情自然不错,脸上笑容越发加深。
“鹿小姐,此事已定,你还有何要说?”
言谈举止,宛如是进行了一场审判,马上就要做出最终决断了。
鹿晚游眼眶湿得厉害,泪珠盈满期间,几乎就要滑落了,是她拼命摇着下唇,才死命忍住的。
瞪大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用指甲狠狠掐过自己一把,鹿晚游才终于让身体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抬起头,怒视着坐在上方,却心眼偏斜的孙长老。
“我自然有话要说,你们一整个宗门,从上到下这么多人,骂了我千遍万遍,我若不反驳一句,还真就要被你们定为罪人了。而我何罪之有?!”
在浑身激动血液的冲刷之下,鹿晚游破碎凄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高昂,充斥进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水镜对面的百里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喜欢人有错吗?百里渊他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珍贵之物,让人稍微对他动一动心思都不行?姐姐为我指点那是心疼我,你们就没有一个亲人为你们掏心掏肺?还是你们都没有喜欢过人?看不出来这信上的提议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这信我今日才收到,上面种种我全都没做过,可你们却一个个非常熟练的,将自己的龌龊心思,全都加诸在了我身上。”
“究竟是你们恶心,还是我恶心?!”
最后这句话,她环视一圈,喊得震聋发挥,几乎惊得在场弟子们全都脸上一僵,说不出话来。
被自己片刻前深深嘲笑过的一个弱女子反手打脸了,这滋味可真叫人不好受。
“堂堂仙门,内里出了敢于明目张胆偷盗之人,不想着赶紧去查处,首先想着得便是议人是非,令受辱的外客心寒,你们修仙第一宗门就是这样待人接物的?纵然我鹿家人微言轻,传出去只怕也对你们宗门声誉有所影响吧?”
不卑不亢说完心中所想,鹿晚游又将目光盯上了最有嫌疑的始作俑者。
“还有孙萝,你日日与我作对,不正是因为你也喜欢你这个百里师兄吗?今日上蹿下跳笑我,他日轮到你自己的时候,门中弟子若说你连自己师兄都要惦记,简直罔顾人伦恬不知耻,你又该作何反应?”
得意洋洋的孙萝没想到矛头一下指到自己身上了,心思还被当众点破,顿时脸色透红,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你不要乱说话,我才没有……我……”
她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下去,满身满脸都是惊慌失措,好像生怕自己这心思会被百里渊听去似的。
破釜沉舟,心意决绝,鹿晚游的言语也变得犀利起来,根本就不给她辩解的机会,高声打断,毫不留情地斥道。
“自己心中所想都不敢承认,你连我都不如呢,打也打不过我,坦诚也比不过,除了有个事事偏袒你的长老父亲,你有什么厉害的?”
孙萝气得恨不得尖叫,身边孙长老见爱女几乎发狂,马上浓眉狠皱,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掌风激荡开来,将殿中众人的衣袍都吹都鼓动起来。
“放肆!”
孙长老对鹿晚游这个世家女的认识,不由又进了一层。
万万没想到当着自己的面,她都敢如此与孙萝较劲,简直是完全没将自己这个长老放在眼中。
“我还是你师父,师父面前,你敢如此狂语?”
鹿晚游侧头轻笑一声,肩头耸动。
反正情绪激动之下,她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已经说出口了,只觉得憋了这么久,心里头痛快得很。
人还是不能太讲道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全都能碰上讲道理的人。
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本事飞星洞天今天这么多弟子在此,直接将她灭了。
“我为何不敢?您还知道您是我师父吗?之前好几次过来拜访,都不得见,我今天才得见您一面。身为师父,您可曾为我指导过任何东西,或者托人过来问询我一句在飞星洞天过得好不好?您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过,只当没有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