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逐渐偏向故意找茬，但钱威不在乎，他就是要让鹿晚游栽得狠点，一是为了给自己讨公道，二也是想给孙萝出口气。
方才，望着鹿晚游身边热闹的场景，孙师妹话语间充满了被冷待的落寞，让他心疼极了。
今日要是不帮她，他还配当这个师兄么？
因此钱威越发来劲了，干脆抖出旧闻：“你不提鹿家还好，你一提，我倒是想起你们鹿家曾经的恶行，那可不是光抢个名额这么简单！”
在鹿晚游陡然惊惧的眼神中，钱威得意哼一声，继续说道：“要我说，你们家去什么秘境寻宝啊，直接丢几个人进焰泉，不就行了？还省得这样到处折腾，惹人厌烦！”
鹿家有一孔独特的焰泉，出口处燃着火，内里一条条全是浓郁灵脉，滋养着生活在地上的鹿家人。
久远以前，鹿家先祖无意中发现，只需朝焰泉里献祭族人，便能促进焰泉烧得更凶，灵气也更充沛，极有益剩下活人的修行。
于是鹿家在这一发现的催动之下，频出高手，威震八荒，实力达到顶峰，无人望其项背。
可与之相伴的，就是家族内部越来越残忍的争斗。
起初被献祭的还是一些自愿、已经离世的族人。
到后来，为了争权夺位，许多不世出的天才也纷纷遭骨肉兄弟暗算，被活生生投入焰泉，其状极惨。
那段时间，整个家族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人人自危，又人人都想先下手为强，对至亲比对外人更防备。
外部，家族残杀的名声，让鹿家与歪门邪道齐名；内里，争斗导致大量族人陨落，焰泉烧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人都要没了，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在一次惨烈无比的斗争过后，鹿家家主终于痛下决心，封印了焰泉，命族人不可再依仗这种邪法修炼，伤害同族。
焰泉等同灵脉，焰泉被封，灵气枯竭，鹿家人修炼难上加难，周遭灵脉又早已被其他势力瓜分，鹿家就这样被困在了洗心革面的坚持里，逐渐衰落成今天的模样。
虽然他们已做出了巨大牺牲，但名誉并未洗清，现在还有知情人将鹿家看做邪道，嘲笑他们虽然年代久远，但在修真世家中永远最末流。
这竹林里的飞星洞天弟子，年岁较轻，大多没听过鹿家的过往，此时被钱威点出来，个个都被惊到，看鹿晚游宛如看一个怪物。
“原来鹿家竟如此丧尽天良！”
“弄不好他们家就喜欢互相残杀，焰泉只是一个借口。”
“这天性没准保留下来了……连至亲都能下手屠杀，对外人又该如何绝情？”
周围的揣测越来越荒谬，鹿晚游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本就是鹿家无法愈合的伤口，如今被揪出来当众评判，无异于赤裸裸将血痂撕开，供人观赏。
她想尽力解释家族的无奈，还有自愿封印、改邪归正的决心，可惜力量微小，声音薄弱，喊再多遍也没人听。
前有争夺名额的错处，后有家族原罪的枷锁，一瞬间，鹿晚游和鹿家，都被踩进翻不了身的坑洼，谁都可以过来往他们身上抹一把泥。
头上是大大的太阳，眼前却黑乎乎的，被淹没在众人的唾弃声中，看不见一丝希望。
在鹿晚游嘴巴都说破，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好决定放弃的时候，一个更加令她胆寒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了。
“都闹够了没有？你们不在竹林练剑，改为联手欺负人了？”
低沉嗓音里自带的威严，让周围所有哄闹，戛然而止，弟子们都安静下来，规矩站好，齐刷刷看向从远处缓缓行来的百里渊。
知道是他过来的那一刻，鹿晚游心中的绝望简直难以言说。
她本以为现在的情景就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在等着她呢。
可令她突生惊喜的是，百里渊的话语里，居然隐隐有对自己的维护之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不管真假，他都是目前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站出来稍稍偏向她的，尽管态度依旧晦暗不明，但对沉浸在沮丧难过中的鹿晚游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心情一升一降之间，她难掩激动，有点想哭。
又一次，他终于又一次站出来，帮她解围了。
第10章
走近了人群，百里渊微微昂首，环视竹林一圈，目光所到之处，被他看到的弟子纷纷低头，听话得不行。
最后，他漠然的目光在扫过鹿晚游之后，落定在钱威身上。
在场谁也承担不起百里渊的责怪，就算只用眼神，也依旧令人压力倍增，钱威立即一改之前的气势凌人，跑到他面前去，一副汇报重大发现的样子：“百里师兄，不是我们故意偷懒，你知道他们鹿家过去……”
百里渊仅是冷眼一抬，就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用得着你告诉我？”
钱威立即低头：“是！师兄必然知道的比我多，是我班门弄斧了。”
虽然百里渊出声呵斥了人群的哄闹，但钱威心中笃定，他势必会站在自己这边。
宗门上下谁人不知，百里渊一直都瞧不起那些腐朽不堪的修真大族，鹿家又是里面最为邪佞的，他既然过来了，少不得也会跟着冷嘲一番，所以根本不必担……
脑子里得意的念头还没想完，钱威的膝盖弯便突遭一击，力道之大，令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骤然单膝跪地，磕得生疼。
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四周响起的抽气声中，钱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有多耻辱，脸颊涨红了立即便要起身，看看是谁敢偷袭。
身形还没动，一柄未出鞘的剑便沉沉压上了他的肩头，惊得他刹那间不敢言语。
这剑，是百里渊的。
他云淡风轻地反手执剑，随意的模样，好像只是给自己的配剑找了一个舒适的安放处，钱威却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了。
刚刚还正常交谈的师兄弟，顷刻便弄得像要手足相残，所有围观的弟子都看呆住了，想制止又没胆子上前，只能站在远处干着急。
离得最近的鹿晚游，更是吓出了一声低呼，弄不懂百里渊究竟在干什么。
他不会又是想要杀人吧，这可是他的师弟……鹿晚游惶恐地想着，就算钱威再讨厌，也罪不至死啊。
像是被她吵到了，百里渊冷冷抬眸，朝她看了一眼，鹿晚游心道不好，连忙在抱紧琴的情况下，尽力拿手将嘴巴捂住，又稍稍退后了一些，他这才把目光收回去。
钱威脑子都懵了，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值得被百里渊如此对待。
他既不敢起身，又不敢质问，只能艰难笑着求一个答案。
“百里师兄……这是为何？师弟近日，没犯什么错啊。”
“你忤逆宗门，还心怀怨恨出言不逊。”百里渊淡淡开口。
听见这个罪名，钱威就差指天立誓了：“师兄明鉴，我从未有过！”
不喜听见他过高的声音，觉得头疼，百里渊剑身又朝他脖子贴近一分，钱威立即知趣闭嘴。
“她进秘境的资格，是宗门给的，不是找你要的，掌门和所有长老都点过头的事，轮得到钱师弟你来反对叫嚣？”
钱威争辩道：“可、可是师兄，前期名单上分明有我，后面就被她取代了，我为此找她问几句都不行吗？”
“宗门安排，与任何外客无关，你心里再有气，也该私下去找长老商量。当众在此闹事，折损了宗门的颜面，只会让人觉得我们言而无信。如此，不该罚你？”
钱威也明白百里渊说得有理，只是他心里一直憋着气，今日被孙萝挑得更是忍不住，这才爆发出来，如今哪怕被罚，也不能全然放下。
“为何被删的偏偏是我！”他捏紧了拳头，低声愤慨。
“名单调整，一直就有，失去机会的大有人在，只钱师弟如此娇贵，受不得这委屈，不肯服从安排？”百里渊简单歪头看他，继而又冷哼一声。
“不说日后有没有对你的补偿，单说你实力不济，被换下也怨不得别人。同行那么多弟子，为何就选中了你，还不够清楚吗。”
被捏住痛处的钱威，微微颤抖，由气转羞：“师兄教训得是，是我技不如人，往后我必定勤修苦练，让人再不能挤走我！”
百里渊这才收剑，冷声道：“滚去练一天一夜的剑招，不许吃饭。”
得到放赦，钱威这才起身，低头疾行而去。
主要的闹事者都被清理掉了，惩罚还如此之重，其余的看客自然没什么勇气继续围观，赶紧趁百里渊还没注意到自己，一个个开始忙碌练剑。
整个竹林，又变得剑影交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躲在旁边的孙萝，没想到百里渊一来，便将她喜欢看的好戏给打乱了，心中虽然遗憾，不过戏已看足，这就够了。
现在中间，就剩百里渊跟鹿晚游两人站在一起，她担心这俩会聊起来，赶紧冲出去，假装自己刚刚才来。
“师兄！”孙萝笑着挥手，热情满满，“好稀奇你今天也来这里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指导一下我的剑术吧。”
百里渊看向她，表情是一直未变的冷淡：“你又听不懂。”
当着鹿晚游的面，被他这样说，孙萝的面子可不太挂得住，只好用撒娇蒙混过关：“听不懂你就细一点讲给我听嘛，我认真学，好不好。”
下巴一抬，百里渊朝钱威那边示意：“去找他，他更适合教你。”
孙萝不愿，身子扭了扭：“师兄你现在越来越小气了。”
“你说是就是。”
“……”
明显察觉到，百里渊似是心情不好，不愿多开口，孙萝也不想继续在鹿晚游跟前丢脸，只能闭了嘴。
但是她不让开，不想给鹿晚游“勾引”师兄的机会，就硬跟在他身后，牛皮糖一样，笃定他不会狠心将自己赶走的。
这一早上，鹿晚游的经历可谓起起伏伏，弄得她从心情大好，到如今的心力交瘁。现在总算暂时安定，能长出一口气了。
尽管依旧有些憷百里渊，但她还是抱着琴，过来对他轻声道谢。
要是没有他，现在她所面临的，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谢我？”百里渊负手好笑，“我是在巡视宗门，惩处弟子，并非要救你。”
为了挽救自己刚才丢掉的面子，孙萝又探头故意添了一句：“鹿小姐，你又自作多情咯。”
类似的说辞，上次听到时，鹿晚游心里难受得紧。
现在再听，就已经平复很多了。
她当然知道，就冲她的出身，百里渊是不会专门好心来救她的，他不过是为了维护飞星洞天的声誉而已，不过她依旧非常感激。
他不接受，那她就不多加打搅了，低头行了一礼，准备安静离开。
原本的计划是过来实战锻炼，提升自己，结果突生枝节，什么都没做成，鹿晚游不觉得自己还能在这竹林里，找到愿意对战的弟子，正好满心疲惫，想回去休息一下，一切等下午再说。
结果还没转身走出几步，身后的百里渊便冷声发问了。
“你抱个琴过来竹林，是想做什么，演奏？”
第11章
演……奏？
正迈步而行的鹿晚游，不得不停下来。难道自己的发奋，如此生硬吗，居然让人误会到这种地步？
看看怀中古琴，她神色带了些认真，回头解释：“我是来练习的。”
百里渊听到，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练习在竹林里弹琴？”
“？”
鹿晚游脸上的不解，又加深了些。
她知道，凭百里渊的眼力跟见识，不可能看不出她所修功法……一再这样说，肯定就是故意为之。
他是不是真觉得，她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啊。
拿出几分不想被人笑话的郑重，鹿晚游说道：“我是一个琴修。”
“实在没看出来。”百里渊很顺畅地接了一句。
这下，倒闹得鹿晚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明显是笑她滥竽充数，距离琴修高手的模样还相差十万八千里。
再留下来，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若是往常，鹿晚游必定转身走了，但今天，她本着认真修炼的心意过来，就不想让自己被人误会下去，纵然百里渊可能根本不信，她还是想要重申一遍。
“我真的是。”声音不大，但坚定。
从见面开始，百里渊还从没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看到过这种柔软中透露着坚持的表情。
倒是难得，又觉得有点讨厌。
“好。”
他换了副样子，没之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像是起了兴趣，“能不能麻烦鹿小姐给我讲讲，琴修可以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把鹿晚游问呆了。
他四处游历，交过手的修士不计其数，琴修必定也在其列，哪还需要别人给他细讲。
不过，这还是百里渊第一次，问她如此认真的问题。
鹿晚游很快心跳加速，紧张起来。
也许他跟之前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弟子一样，是心生好奇，想深入了解？
那她讲讲，其实没坏处的，既能显得自己用了功，说不定还可以在他心中，摘掉没用废物这顶帽子呢。
怀揣着美好的想法，鹿晚游转身又谨慎确认了一遍，以防是百里渊随口乱说，自己却当了真。
“你真要听？”
“嗯。”
百里渊无甚表情地点点头，分辨不出太多的情绪。
也没胆子要求他换一个热情的笑容，用以体现真诚，鹿晚游只得当他是真心，硬着头皮上了。
一边往回走，她心里一边在打鼓。
想到自己居然要给百里渊做讲解，就很难不怯场，之前与那些弟子们交谈时的松弛，全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不要说错话的警惕。
“琴修……根据弹出音律的不同，既可音波伤人，也能结阵防护，还可以乐声治愈伤者。”
站在正中，随着鹿晚游口中轻柔的言语，原本被抱在怀中的古琴，被以法力铺展横放，半悬空中。
她纤细的手指，在弦上拨弄几下，和缓的琴音便播散开。
接着众人脚底，微微闪出一道浅绿色法阵，配合这竹林间的舒爽清风，越发让人心旷神怡，精满气足。
众弟子早就在假装练剑的同时，悄悄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想看看他俩能聊出什么。
此时瞧见脚底法阵，自然体会到琴声中的威力，一个个虽然不敢出声惹百里渊注意，也忍不住互相用眼神交流起来，觉得琴修有点意思。
全场只有孙萝一人，对这法阵无比嫌弃。
她完全不想碰鹿晚游给的任何东西，走来走去指望摆脱跟随，无奈没用，最后还是法阵自己从脚底消失，她这才板着脸重新站回去，远远瞪向鹿晚游，老大的不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