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个复活体去世，送还了遗体重新安葬，便从秦如风的神识里脱离出去吧，鹿晚游整理好心情，郑重地想着。
她在现实里还有生活要过，还有母亲跟哥哥需要照顾，不能崩溃在这里。
“你还在这吗？”
脑中正想着，鹿晚游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飘忽的声音，似在与人对话，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立即扭头朝后面的百里渊看去。
好端端，怎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莫非是他实力过于强大，居然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察觉到了自己这个看客的存在？这太荒谬了。
鹿晚游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明明不是做贼，却升腾起一股窥探别人的心虚。
第88章
惊疑只是暂时的, 鹿晚游很快沉稳下来，且抛离了心虚。
因为她看清说话的虽然是百里渊本人，但他并没有冲着这边方向, 而是微微仰着头, 神色灰败地看向虚空。
“复活之法要凝聚神魂, 却总不得圆满，想必你应剩下些残魂还留在四周……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听到我说的话。”
百里渊叹出的一口气，犹如胸口压有千金重石。
“……”几乎同时，鹿晚游也舒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的偷偷观察并未暴露, 纯粹只是多心了，但转念一想，又添埋怨，百里渊这人近期行为诡异, 频频突破底线，已是堕入邪道走火入魔之兆, 如今居然还试图找寻残魂对话……
还有这个必要吗？
方才与她母亲动手时, 顾忌过什么？当初去挖坟掘墓时, 又何曾询问过残魂的意见？
他向来是想做什么, 就做了, 没人能拦得住, 现在何必又来假惺惺？
若此世的鹿晚游, 当真还留有一丝残魂于天地之间未消散，怕是不惜化成恶灵，也要扑杀回来, 与他理论清楚的。
丝毫没注意, 身边就存在着一道怨恨的目光, 百里渊艰涩地咽动喉咙，脸上神色是他独处时，才会展露出的悔恨和脆弱。
“最近，我做了许多事，微小的，大逆不道的……为了能重新见到你，我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如今都已不值一提，终究是全错了。断崖边弃你不顾，害你中毒丧命，之后挖你尸身，又与你母亲起冲突，凡此种种皆非我本意，我仅仅只是希望你能完整地活过来，跟我说几句话……”
一个人的房间，他的声音停停顿顿，飘忽不定，像是与人对话，又更像是神游天外的自言自语。
再不情愿，鹿晚游也得靠近一些，才能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嫁给我的几年，我心内一直欢喜着，只是若表露出来，未免就落了下风……早知事情会到今日，当时就该多陪在你身边，你喜欢什么，我就做什么，下风处也甘愿的，总好过现在，强求都求不来。我想补偿你，想找机会弥补过错，但总是事与愿违，诸多失败，老天好像并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长长的一串说完，百里渊便陷入了沉默，连头也微微低垂下来。
见他这样，鹿晚游复杂的心情中又多出一丝快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还没来得及替这个世界的自己，气哼出声，她便听到百里渊那边又开了口：
“不过无妨，如今的穷途末路，也许只是我自身实力不够罢了……你且回家去休息，待我变得更强之后，说不定能找到新的办法——我还是想见你。”
“！！！”
听得他这句宣言，鹿晚游的脑子几乎炸开。
她在这里已经难过太久，都想回去了，这个人怎么还是要折腾，难道复活出一个傻子都不够让他收手吗？
脑中陡然想起，秦如风是怎么降临她那个世界，并进行夺舍欺骗的，鹿晚游一下闭紧了嘴巴。
他是认真的……
他最后真的掌控了绝对的实力，逆转天道，回溯时间。
一个心怀执念不肯放下的人是如此可怕，鹿晚游浑身发寒，缓缓退开，若不是声音传不过去，她真的很想冲面前这个已经质变的百里渊喊一句：
去见一个死人最快的办法，就是你也去死，而不是无休无止地折磨还活着的人。
*
第二个复活体死了，无声无息死在了鹿夫人的怀里。
不久之前，鹿夫人才接受了小女儿的死亡，今日又经历一遍摧心之痛，明知是假，依旧止不住失声痛哭。
唯有的一点安慰，是今日过后，女儿终于可以得到永恒的平静，再也无人会来搅她清梦了。
“好……我们回去。”
擦拭红肿的眼睛，鹿夫人对侍从下令。
他们昨日没有急着赶路回去，而是一直留在这洞府里，陪复活体走完最后一程，免得她殒命之时，还要遭受颠簸。
如今万籁俱寂，神魂消散，也到了一切复原的时候了。
“你当真要跟着我们一起，去鹿家？”面对已经准备好出行的百里渊，鹿夫人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看着后方装敛好的棺椁，百里渊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好。”
鹿夫人眸中闪过一丝冷蔑的杀意，不再看他，径直随着侍从们一起，从洞府中离开。
为保护女儿的名声，鹿家将此事隐瞒得极好，不仅用幻术隐藏棺椁，还一路都通过传送阵疾驰回鹿家地界，隐匿行踪。
夜深人静到达宅院时，根本没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
全程不受待见，只能跟随在队伍最尾端的百里渊，正要如其他人一样迈入鹿家门槛时，头顶突然浮现出一个法阵，接着刺目的光芒便如钢刀一样，向下劈去。
幸亏百里渊早早察觉，急速避开，否则这一波突如其来的攻击，便是他有周身护体的剑气，也是防御不住的。
“……”
百里渊默默抬头，望向正站在门内、阴冷盯着他看的鹿斐鸣。
“你这种人，死不足惜，根本不配再进我鹿家大门！”
张开口，不辩解任何事，也不追究方才的惊险，百里渊只冷声道：“我与鹿夫人有约定。”
鹿斐鸣神色不甘地看向母亲，鹿夫人则轻轻将手按压在他起伏不断的肩头。
“夜深了，不宜将动静闹大引人注意，先回去，一切等你妹妹下葬之后再说。”
偏僻的老旧房间，点不燃的潮湿烛火，故意缺少的茶水，鹿家这次对百里渊的厌恶，已经写在了明面上，还生怕他看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百里渊无甚言语，此时外面只剩下微弱的月光，屋内，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开始静心打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沉闷的敲钵之声，层层叠叠传入他灵敏的耳朵里。
鹿家已经在做法事了。
知道必不会有人过来通知自己，百里渊立即睁开双眼，见窗外天色已亮，耳中大致分辨清楚声音的方位，他一撩衣袍，利落下床，踏步而出。
鹿家的祠堂里，鹿夫人正带领着家族核心成员，为成功找回女儿尸身一事，对祖宗进行祭拜和告慰。
看见这些熟悉的背影，只能跟随百里渊脚步而行的鹿晚游，不禁心中一烫。
果然不管在什么环境下看见亲人，心情都是美好的。
也希望这个世界的鹿晚游，能在亲人的祝福之下，得到真正的安宁。
头微微侧过，眼角余光瞥见百里渊居然还在径直朝祠堂的方向走去，鹿晚游恨不得自己伸手将他拦下来。
这人怎么一点身为外人的自觉都没有？他不知道以他的所作所为，现在进去了会多么扎鹿家人的眼吗？
她心急却无法办到的事，守卫在祠堂边的侍从办到了。
他们丝毫没有给百里渊留情面，见他意图靠近，便马上黑脸阻止。
“鹿家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这次，更是连百里渊的名号称呼都懒得提一嘴了，直接斥为闲人。
到底是心中有愧，再想进去，百里渊也不好强闯，只得放弃。
凝神朝祠堂里面看了几眼，他的目光，很快被祠堂后方的小山所吸引。
只要听说过一点鹿家历史的人都清楚，在他们家，有一口上古时代就开采出来的焰泉，邪性得很，只需要以鹿家人的躯体血肉为燃料，就能将此地的灵气激发到最大，让所有鹿家人受益。
折扣焰泉，曾经将鹿家推上修真世家的顶峰，却也买下了族内互相暗算屠杀的种子。
时至今日，鹿家人极少再提起焰泉，更不愿提及那段血腥的互残往事，威能巨大的焰泉，就这样被他们封印在了祠堂后面的小山之中，再难见天日。
看着这些外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小山，百里渊眸光沉沉，似在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他半天没动，鹿晚游就觉得奇怪了，扭头发现他居然正入迷地盯着小山在看，心中不免咯噔一下，立即升腾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就凭百里渊如今的危险程度，若说他只是在欣赏这山上的奇石美景，鹿晚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她很难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打焰泉封印的主意。
联想起之前百里渊的自言自语，还有他着了魔一样的执着，一股恐惧从鹿晚游脚底升起，她不自觉走过去，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揣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可以激发数倍灵气，造福所有鹿家的人……投进越多，得到越多？”
面对着并不显眼的小山，百里渊的表情无比专注，薄削的嘴唇微微开合，传出的声音只有离很近才能勉强听清。
就这一句沉思低语，吓得鹿晚游几乎散魂。
她预感得真没错，这人嘴里正念叨着焰泉的邪恶特性。
若换做旁人，鹿晚游还能当对方只是好奇而已，可这事搁在百里渊身上，谁敢保证，他逐渐黑暗的内心，没点什么别的想法？
“不要再看了……你不要再看了！”
彻底被自己的猜测吓到，鹿晚游一瞬间激动出声，甚至跑去他身前，妄图用自己的身影阻挡住视线。
明知无用，可还是忍不住。
不怪她害怕，百里渊这种两眼痴迷的状态，太令人惊恐了。
之前得到那本深奥邪法，日夜研读时，他脸上就有过类似的神情，如今盯上焰泉，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好在百里渊并没有真的发狂去动封印，他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静静仰头看着，直到祠堂内的活动结束，所有人出来，他才收回目光，朝众人走去。
可鹿晚游的一颗心，怎么都无法再安放回去了。
原本还想着，等重新安葬的事情一过，她就脱离这片神识，回归现实去，现在却突然发现，百里渊心里可能还在酝酿着破坏度更大的计划……
她难以置信，想看自己担忧的一幕是不是会出现，可又疯狂害怕真的会有那一天。
离去的心再次漂浮不定，目前便只能走一步，盯他一步。
一行人带着棺椁，再次前往坟茔。
前进中的队伍，气氛凝重，没有任何人说话，大家都看见了队尾的百里渊，尽管一个个恨不得冲过来动手，可最终还是基于某种默契，选择了集体沉默。
队伍就这样缓缓走到了目的地，在一种能溺死人的沉默之中，安放棺椁，合拢坟茔。
一直担心途中可能出事的鹿晚游，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她看着眼前一切归位，好像恢复原状，心底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越发察觉到四周的诡异蔓延。
不对劲！
脑中炸开一个想法，还没有完全成型，她耳边便突然听到鹿夫人的愤怒高呼：“就在此时，动手！”
话音刚落，众人脚底立即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所有人囊括进去，而百里渊所站之地，法阵如有实体，丝丝缕缕顺着他的鞋爬行而上，将他整个人缠在原处，动弹不得。
之前还沉默不语的鹿家族人和侍从，此刻全部释放出愤怒，听从鹿夫人一声召唤，拿出各自的法器，朝着被定在原处的百里渊，迅猛攻袭而去！
鹿夫人所做的打算，便是利用这坟茔做阵眼的巨大杀阵，合众人之力，将实力强悍的百里渊当场击杀！
小女儿初死，两边便结下仇怨，而后又敢来盗取尸身，简直没有将鹿家放在眼里。
这样的恶徒，即便是杀了，拿去飞星洞天他们鹿家也依旧有说法！
“我容你一次，不会容你第二次！”
命鹿斐鸣好好运行法阵，鹿夫人也加入到了激烈的战局之中，招招毒辣，誓要让百里渊尝尝苦头，“是你非要跟来鹿家的，今日若能令你毙命于此，就当是告慰我女儿的在天之灵了！”
四周众人的攻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强如百里渊一时间也难以招架。
他心里早有提防，只是没想到，鹿家人会选择在此发难。
这里阴气重，地势低，杀阵的威力能翻倍，若是破掉阵眼，还能缓解一二，可鹿斐鸣这个阵法天才，居然将妹妹的坟茔设为阵眼，赌得就是百里渊即便找到了，也不敢出手捣毁，只能甘愿受困于此。
无法破阵，百里渊便只能一剑斩断脚下的阵法纠缠，顶着杀阵的巨大威压，辛苦应付着众人的轮番攻击。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大一群人身上，感受到刻骨的恨意，也从来没有如今日这样，在应战时束手束脚。
要反击、要杀人，一点都不难，便是杀光面前所有人，也仅仅只是麻烦一些罢了。
但面前就是他所爱之人的坟茔，而四周全都是她的亲人，若当着她的面做这些事，只怕她日后知道了，又是要哭的，那就更难原谅自己了……
往日动作潇洒利落的剑修，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身姿逐渐狼狈，伤痕慢慢增多，一袭黑衣也显出了不少斑驳血迹，开始有了抵挡不住的态势。
鹿家这边则越战越勇，发觉了百里渊的颓势之后，互相呼喊着鼓劲。
“他快要扛不住了！”
“杀了这个坏种！”
心知情况已危，自缚手脚的他是不可能在这连绵不断的攻击之中，全身而退的，百里渊头脑一转，目光看向远处巨树后面偶尔闪现的身影，手上召唤出的利剑也跟随目光一起，直刺过去。
那里，正藏着小心运行杀阵的鹿斐鸣。
“斐鸣小心！”路途中间，有人想要阻拦，但未能成功，只得大声提醒。
从专注中反应过来，鹿斐鸣惊慌躲过，整个人又藏回了巨树背后，但这片刻的失措，也让巨大的杀阵显露出难得的破绽。
抓住这一丝机会，身形疲惫的百里渊拼尽全力，奋力一挣，待到众人眨眼看去时，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了。
第89章
自从进入这片神识, 了解曾经的往事，鹿晚游已经见识了太多令她震惊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这一次母亲和哥哥所组织的, 针对百里渊的围杀。
在她的记忆里, 母亲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和善, 脸上带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而哥哥身体病弱，远门都出不了，长期居于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