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绡与傅显为了避免麻烦,又耐着性子等了两三日,这才动身去追杀景玄英与冷玉微二人。
修士御风而行,曲红绡刚穿越过来时,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紧赶慢赶,能在三日之内从天山感到沅水,足见修士可日行千里,而景玄英与冷玉微,大抵是没有这样的能力的。
于是在动身去追杀这二人后的第二天,曲红绡就抓到了景玄英。
——只有景玄英一人。
落日融金,乌金西坠,少年持刀而立。
刀是好刀,刀脊厚重,刀刃开血槽,刀锋雪亮,印出少年冷峻而英俊的面庞。
他的目光也如刀锋一般雪亮。
曲红绡远远地望着他,惊奇地发现,这少年竟在短短几日之内,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果然已脱胎换骨,在几日内筑基,体内流动着充沛的灵气……但这种不一样,却又并非止步于此。
他的双眼之中不在有阴郁与不得志……曲红绡捡到他的时候,他只好似一只幼兽,拼命想要证明自己长大了却色厉内荏,实在可笑,可现在……
他似乎已在冷玉微那里“长大了”。
这变化令曲红绡迷惑不已,难道那冷玉微真的是天仙下凡?是我等凡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能点石成金?能在短短几日之内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她沉着一张俏脸,双手抱胸,一步步地朝景玄英走过去。
景玄英看到她,竟是一怔,似乎没想到他要面对的人是她。
曲红绡从上至下地打量了他一通,直接问:“她呢?”
景玄英沉默半晌,道:“她说她遭歹人的追杀,原来那人是你……”
曲红绡冷诮地笑了一声:“你瞧我与她的长相相似,我上天山不久,她就逃下来,你不知道?你再说一次你不知道?”
景玄英苍白的脸色就更显得苍白,他的薄唇紧紧地抿着,似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握刀的手也攥得紧紧的。
那雪亮的刀光,似乎已照在了曲红绡的脸上,令她明艳如桃李般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冷酷来,又令她显得是如此这般的难以对付。
难以对付。
不错,这就是景玄英看到曲红绡的第一眼时的第一个想法。
她高挑、美丽、唇角噙笑,那天她穿了一件蓝色的衣裳,上头用捻金线绣出了一片片的孔雀纹样,被江风一吹,宝光闪闪、大袖飘飘,分外耀眼。
这个女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在第一时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挤满所有人的视线。
姑娘们大都不是这样的。
景玄英年少时家中有钱,豢养了不少女婢,女婢们总是一副畏畏缩缩、含胸驼背的模样,而那些大家闺秀,姿态端正,如含蓄盛开的水仙花,绝没有半分攻击性的。
曲红绡这样的女人……她的美丽是具有攻击性的。男人们本来不应该去喜欢这样的女人,可她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都得一面恨她的张扬、一面又追在她身后跑!
景玄英也是个男人,他虽然只是个少年,心智还未曾完全成熟,但他的身体却已经完全成熟了。
他的渴求、他的目光、他的身体在告诉他,他想得到谁。
但她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一样的逗弄他。
她的态度是如此地轻慢、她的笑容大概带着几分真意,然而他在看到傅显、在看到那个叫傅显的男人时,才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她身边只要傅显那样的男人,沉默、坚忍、强大……而他很弱。
她在傅显怀里的时候,红唇中吐出虚弱而带着痛苦的声音、千般娇痴、万般委屈,她的眼中都是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可以根据随着自己的心意,想对她怎么样就对她怎么样。
他不行。
她叫他孩子。
景玄英恨得发狂,这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爱曲红绡爱得发狂,而是因为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的屈辱,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
所以,他不自觉地就在想:倘若她身受重伤,身边只有他可以救她的话,那么她的眼睛里是不是就只会有他一个人了?
情人的眼波,本就是这世界上最令人迷醉的东西之一。
然后,景玄英就遇到了冷玉微。
她面如冷玉、血色不丰,唇角有殷红鲜血流下,不断地咳嗽着,她如此消瘦、如此脆弱,看到他的那一刻,双眼中充满了惊慌失措。
而且……她和她长得真像啊……
景玄英呆住了。
这个病弱的女人凄然看了他一眼,忽然呕出一口血来,他心下一惊,立刻扶住了她,将她拥入了自己火热的怀抱中。
她身上很冷,而他身体康健,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
她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凄然地、惶恐地恳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理智告诉景玄英,他不应该沉沦在这样的感觉之中,但事实是,他在享受,这女人的脆弱与美丽如那种致命的毒|药一样,正在勾引着他往地狱里沉下去,他还想要继续、他还想要继续地去享受这种感觉……
鬼使神差地,景玄英带着她跑了。
第二天他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叫做冷玉微,她正在被人追杀。
她捂着心口、黛眉蹙起,虚弱地说:“恩公能送玉微一程,玉微感激不尽……我乃是个大麻烦,恩公还请……就此别过吧。”
景玄英不愿意就此别过。
他鬼使神差地表示自己要留下,冷玉微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将流未流,楚楚动人,景玄英心中一动,上前揽住了她,她似乎是要拒绝,但那双手虚浮无力,他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她,她只好伏在他的怀中,默默地流泪,轻轻地说:“能遇到你,我……三生有幸。”
景玄英闭上眼,假装自己怀里的人是曲红绡,这令他感觉飘飘然。
紧接着,冷玉微就拿出了许多天材地宝与天山剑宗的内功心法,交给了他。
他的根骨千年难得一遇,短短几日,进步飞快,冷玉微看着他的眼神也就愈发地惊异。
但,所有的馈赠,自然都有其代价。
现在这就是代价。
追杀将至,他喝令冷玉微先走,她最后泪涟涟地看了他一眼,踉跄而去,他的牙齿被自己咬出了血沫,这是他第一次对敌,他握紧了刀,却认为自己并不会输。
这很正常,一个刚刚入门的初学者,总会对自己的实力有着错误的估计。
谁知他竟然看到了曲红绡!
看着那女人阴沉得要滴水似的脸,景玄英的心在下沉、下沉、不断地下沉。
他有想过冷玉微的仇人是谁,但她不肯说,他只想了一下这个可怕的可能性,却又自我安慰地推翻“不会这样巧合的”。
谁知,事情居然真的是这样巧合。
景玄英的嘴唇动了动,涩然道:“……她,她是个好人,又受了那样重的伤,你何苦追着她不放……放她一马吧。”
曲红绡冷笑。
她的目光如冷电一般地凝在了景玄英的面上,这少年面色苍白,双眸闪躲,但却如此坚定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站在她对立面的人……
曲红绡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讥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景玄英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绷紧!
又是这种语气!
又是这种……像是逗弄小狗一样的语气!!
景玄英眼睑下的肌肉忽然也开始抽动起来,他恨恨地瞪着曲红绡,忽然大声道:“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找她吧!!”
曲红绡面无表情,目光凉凉的。
她没有犹豫太久,也没有多看他一眼,那鲜艳的红唇之中极轻、极浅地吐出了残酷地话语:“阿显,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疯狂地发便当,疯狂地发便当,疯狂地发便当。
第38章
景玄英的瞳孔在瞬间收缩, 收缩至好似如针芒!
木叶萧萧、烈风飒飒。
树下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人。
他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很长, 人却一动不动,好似能在那里屹立至天地毁灭之时。
在曲红绡的红唇之中吐出如此残酷的言语后, 景玄英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之前,他竟是浑然不觉那棵树下有人!
黑衣人,自然就是傅显。
傅显缓缓地抬眸,缓缓地走近他, 缓缓地把右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神态悠然, 一只手搭着剑柄, 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浑身肌肉放松,并没有什么面对敌人的紧张感——当然, 这敌人也实在不值得他去紧张。
但他冷漠的眼神只是往景玄英的身上那样一扫,景玄英的心里就免不得觉得发冷,甚至都冷到了骨髓里。
他恨得发抖, 不是恨傅显,是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怯弱, 只是被这男人看了一眼,就如此害怕。
傅显呢?傅显显然并不关心这少年此刻在想什么。
他只是冷冷地道:“出你的刀。”
景玄英的手在发抖, 傅显的目光扫了一眼他握刀的手,长眉皱了皱, 面上露出了几分冷诮的讥笑。
这笑容足以刺激得任何被他嘲笑的人发狂!
景玄英的双眸几近鲜红, 牙齿都恨不得要咬碎, 他意识到曲红绡是认真的、傅显更认真得要命,他的性命会凋零于此地、他、他……
曲红绡并没有看他,在她冷漠地宣判了他的死刑之后,她就飘然而去,去搜寻冷玉微的下落了。
他在她的心里一文不值,他的性命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
她的性命其实也不值钱,她只是一个符号,一个阻碍着景玄英“长大”、令他永远都只能耻辱于自己弱小的符号,他早不知道想了多少回,要是能把她从天上拽下来、若是能杀了傅显,打断她的脊骨,他就能拥有这个女人了吧。
景玄英隐隐有种感觉,傅显其实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忽然对傅显厉声道:“你也认为我该死?!”
傅显:“…………”
傅显早八辈子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弄死他了好么!
他懒得和这种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冷冷地盯着他,屠戮的眼神毫不掩饰。
一股血性忽然直冲景玄英的头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傅显斥道:“你这么喜欢当女人的狗?”
傅显仍一动不动,好似根本就没听到他说话似得。
半晌,他的面上才忽然浮现出一种酷烈而诡秘的冷笑,景玄英被他刺激地浑身发抖,猛冲过来,一刀劈下。
傅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白光只一现。
血光漫过了白光,他的眼皮动了一下,反手挥剑,剑上的血被挥出一串血珠,深深地浸入了地面,使泥头的颜色变得比周围深了些。
景玄英双目暴突、眼内有血丝,他恨恨地盯着傅显看,傅显漠然地自他身边走过,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倒了下去,鲜血如箭般自他的咽喉上涌出,他的手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用力地将那伤口堵住,但殷红的液体仍然不住的从他的指缝间涌出,直到他的手再也捂不住脖子……
傅显杀人太多,这幅死相已然很体面,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趣,他漠然地走过,顺着曲红绡离开的方向去寻找她。
而曲红绡……当然是没寻见冷玉微的。
他们二人能杀掉谢问舟,杀一个景玄英当然是不在话下的。
冷玉微不可能不知道景玄英挡不住。
其实在追杀时,曲红绡与傅显就有很注意隐蔽气息了,没想到冷玉微一个废人,身上带的宝贝还不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发现了他们二人,巧言令色,只令景玄英一人留下御敌,自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曲红绡:“…………”
曲红绡刚刚一看见景玄英独自一人准备御敌之样,其实心里大抵就明白了,追过来只是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冷玉微是个傻子呢?哈哈!
结果人家不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也随着风飘溢过来。
来的人自然是傅显。
他杀人杀得巧妙,虽令景玄英血出如箭,但自己身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染上,至于血腥气,那是很没办法的事情。
曲红绡没有回头,只是凭江远眺,傅显定定地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伸手扯过了她。
她的面容依稀有些忧愁、有些烦闷。
这种忧愁与烦闷通常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然而自景玄英出走之后,就时常出现,傅显瞧着她,有些若有所思,曲红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他充满热力的胸膛之上,鼻子又轻轻地嗅了嗅,才道:“他死了?”
傅显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道:“不自量力。”
一个人若是肖想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
景玄英就算再天赋异禀,如今充其量不过是个刚刚入门的武人,他算什么东西?还敢叫嚣什么“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饭桶一个,活该死透。
这道理固然是极其野蛮的,然而这世间许多隐藏在锦绣繁华之内的道理,本就如此残酷、野蛮。
傅显只是更直白地揭示了它们。
他毫无疑问是个坏蛋,因为一个“君子”无论做什么,都会使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去粉饰太平。
曲红绡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傅显的脸,傅显略微垂下了头,额前的碎发落到了她的手上,又十分随意地抓过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落下一个吻。
他刚杀完人,他走到她身边,他安静地吻她。
曲红绡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又忍不住倒在了傅显怀里,傅显从善如流,搂住了她,问:“你没追到?”
问的是冷玉微。
曲红绡的眸色暗了两分,恨恨道:“她倒是实在能跑,滑不溜手。”
傅显道:“要我帮忙么?”
他怀里的美人歪了歪头,茫然道:“怎么帮?”
傅显淡淡道:“以前,有一些朋友……”
曲红绡:“噗!”
傅显:“?”
曲红绡已笑了,拧了他一把:“你有朋友?你这臭脾气还有朋友?”
傅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补充道:“打服了的‘朋友’。”
曲红绡眨着眼睛笑他:“所以你的好朋友全都是你打服了的?”
傅显残酷地笑了一下,并不多解释。
其实是杀服了的,在魔界大光明境,一个不服他他就杀一个,一双不服他……他会在一个的面前剁了另外一个,还是慢慢剁,任那另一个牙呲目裂、痛不欲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生来就是毁灭之人,就是要给所到之处带来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