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蛊气, 便是由中蛊之人身上过渡而来的残留之气。
蛊气伤人,有些凶蛊甚至要靠中蛊人将蛊气渡出去才能救命,当然, 那被过了蛊气的人性命如何,那就是一件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了……
“天地阴阳合欢大乐蛊”并非此种凶蛊, 这一丝蛊气,非一双锐眼不能瞧出,也最多只是阻凝一点经络中游走的灵气罢了,雍翠万寿园中藏着万家珍宝, 这等奇蛊自然见过,也知道此等蛊气实不值一提。
但这后一半的话, 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如仙鹤一般高傲的脸上, 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恶毒的微笑——
傅显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更加阴森可怕,眼睑下的肌肉也在微微抽动,他冷冷地瞪着丁漾, 薄唇紧紧抿着,好似根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看样子他刚刚的确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也知道他丁漾的所言并不假。
丁漾傲然地负着双手。
他淡淡地道:“男人骗女人、女人骗男人, 原本就是这世上日日都在发生的事情……只是,你一片痴情,为了那女人与我争斗, 实在不值!”
傅显讥诮道:“你为我不值?”
丁漾淡淡道:“所以,你我之间并无冤仇, 对不对?”
傅显道:“你在教我做事?”
丁漾一怔,随即意识到, 他这话是在诘问他的前一句话, 也就是那句“实在不值”。
此人的桀骜实在超乎想象。
丁漾平日里也是身份高贵的大仙长, 他自认为自己与谢问舟势不两立,除了谢问舟外,便再看不上任何对手,而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人,又皆是对他卑躬屈膝,他何曾碰到过这样桀骜之人?!
丁漾忍不住恼怒,冷目凝了傅显片刻,见这傅显冷冰冰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后,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好!好一个痴情种子!你女人骗你害你,你竟还为她做马前卒!好!”
傅显眯了眯眼,忽然一剑朝丁漾刺去——
这剑招,又比方才要凶恶百倍、凶险百倍——他果然已被激怒了!
一头冷静的、择人而噬的野兽令人畏惧,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便容易找破绽多了!
丁漾是这样想的,他的那番话里最初也有要激怒他的意思。
他认为谢问舟不如他,况且谢问舟的死更多是胜水剑作乱的缘故。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只是求速战速决。
直到冰冷雪亮的剑锋深深地锲入丁漾的咽喉时,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他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催动了怀中的法器,这法器有千里传音、传物的妙用。
他将雁荷风的金丹传回,用尽全力也说不出一个字,死不瞑目。
傅显凝视着他死不瞑目的面容,面无表情地收剑,面无表情地曲起手肘,夹住剑身,慢慢擦拭干净,然后飞身掠起,直冲雍翠万寿园而去!
——他身上有蛊气,那也没什么的。
他在魔界见多了各种奇蛊,很清楚这一点蛊气根本就不伤人。
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好似埋藏在之前的回忆里,在她睡醒之后急切地要找他的身影时、在她看到景玄英人去楼空的小屋时……或许还要更早,在她第一次面露愁容、在梦中哭泣不止时。
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这种不安的来源,却在此刻急切地想要见到曲红绡,只要看一看她明艳的笑容、抚一抚她柔软的乌发,这种不安或许就能够消弭于无形了吧!
另一头,雍翠万寿园中。
曲红绡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最高点。
她正站在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她找的艰难——雍翠万寿园很大,又没有胜水剑辅助,她很难快速定位冷玉微的位置。
但,好在也是有办法的,因为冷玉微身上会无法控制地泄露灵气,身子破碎,她必须好好地将养,况且丁漾这样爱她,想来会把虎丘山上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让给她。
曲红绡因此找到了剑池,闯入了剑池别苑。
结果就在此时,她看到天空中滑过一道紫霞般的光芒,一辆宝车腾空而起,追云而去,去势极快。
——这是可日行千里的追云车,她追不上。
车里坐的什么人……那也很容易想。
曲红绡第三次追杀失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许也是习惯了,她倒是没面露什么沮丧之色,不紧不慢、仍推门进去。
冷玉微仓惶出逃,人走得急,自然落下了不少东西,曲红绡推门进去,细细地看,寻找自己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这屋子布置得不错,六扇琉璃屏、银红软烟罗,果然很有雍翠万寿园的奢华之风,曲红绡像个土匪一般,这里翻翻、那里搜搜,直到摸到冷玉微的床榻,把枕头扔开,从底下摸出半个玉佩来。
玉佩……?
她本就是草草看了一眼,但这玉佩……?
玉佩是好玉,只是从正中被剑气劈成了两半,留下一道堪称齐整的裂口,当中一个“谢”字,也只剩下一半——这是谢问舟的玉佩,冷玉微带在身上,倒也很说得过去。
但曲红绡只看了这玉佩一眼,浑身就忽然好似被冻结。
半个玉佩。
她……她见过另外半个玉佩。
——与这裂口可严丝合缝的对起来的另外半个玉佩。
那日她与傅显厮混了大半日,等醒来时,早已夜半,傅显不在屋子里,她心中惶恐,一阵乱翻,他的乾坤袋里便掉出了半个玉佩,那玉佩曲红绡见过,没细看,傅显解释过——那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她的手里捏着这半个玉佩,立在那里,连手指尖似乎都动不了。
谢问舟的玉佩,冷玉微收藏着,不知为何碎成了两半,一半仍在冷玉微手中,另一半却被傅显收着。
另一半……被傅显收着,珍重地收着。
曲红绡久久地站着,似乎已全然忘了自己正身处敌境之中。
她的脑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片九曲朱栏,万顷碧荷之上,丁漾雪白的衣衫随风飘动,雁荷风倒在他的脚下,小小的、佝偻的、了无生息的……
她在鲜花一般的年纪,怀着欢喜的情绪,夜半从家里偷偷出来,要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
但她的尸骨将会变成一抔黄土,她的死亡无声无息,没有人会知道她为何而死、被谁所杀,当她的父母的泪流干、血流干的那一天,雁荷风这个名字将会彻底被人遗忘。
渐渐的,她脑海中的雁荷风似乎变成了她自己,站着的丁漾变成了傅显,他的神色依然是她很熟悉的那模样,冷酷、漠然、面无表情,而她也会因此变成一抔黄土。
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么?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连傅显也不能。
她曾在惶恐的情绪之下,用一种撒娇般的方式,将自己的忧思告诉了傅显,然后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身躯那样火热、他的爱情那样忠诚,可他没有办法承诺、他即便承诺,曲红绡也无法当真。
——当你去问一个人会不会永远爱你的时候,他只能就当时当下的自己做出回答,未来太久远、太缥缈、太漫长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连做出回答的那个人自己也不行!
傅显无法让曲红绡安心。
剧情……或许这该叫命运么?早已通过一些隐秘的方式,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曲红绡之前总是在告诉自己,并非每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都与冷玉微有关系吧?
现在,这残缺的玉佩,已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她不能不信。
诚然,即便有这玉佩,也不能说明事情会到那个地步,理智一点的话,她应该把玉佩收好,回去找阿显,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是在骗我么?还是这个中真的有什么曲折离奇之事……?
但她……理智不了。
因为后果她输不起。
她赌输了,会丢命。
她打不过阿显,阿显若是哪一天真的要为了冷玉微杀死她,她就是今日的雁荷风!就是今日的雁荷风!
她赌不起。
她不能再和阿显待在一起了,她要自己杀冷玉微。
曲红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半截玉佩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之中,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行走的动作却很快,她捻了捻衣裳,把自己的气息敛得一点也无,快步地走出了屋子,顺着来时的路,避开了虎丘山上的弟子,悄悄地下了山。
她在路上抓了个人,从手腕上取下了傅显送她的那金镯子,手上一运气,将那金镯子劈成两半,胡乱地塞到了那人手上,要他送去城外他们寄居的那一家客栈,以示恩断义绝……
这一切,可以说她都是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做出来的,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好似很清醒,走得很急,好似又冷静、又无情,她在惯性之下,走了很久很久都没停下来……
她不敢停下来,她怕自己停下来之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但她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她站在一片没有人烟的原野之上,看着金色的太阳升起,刺目的光芒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眼中的眼泪落下,她用手捂住了脸,指缝之间不断涌出眼泪。
作者有话说:
最后感觉改成直接抛弃更合理一点死遁太残忍了嘤嘤嘤
很好,本文就剩下最后一个破镜重圆part了,好狗血啊我好兴奋啊嘿
冷玉微再等几章就死了!放心她出场即死亡,主要是我想了一个特别带感的那种东西需要冷的惨死参与一下(比划比划),现在不剧透过两天再说!
第43章
一个黑色的身影, 自黑暗的夜中一掠而过。
此人的皮肤苍白,面上还挂着几滴飞溅而来的鲜血,他在虎丘山下站定, 眯着眼盯了片刻,顺手杀了个雍翠万寿园的守山弟子, 夺了这弟子的入阵玉牌后,就进了山。
这黑影自然是傅显。
他杀了丁漾后,自然要来找曲红绡。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头一阵一阵的不安。
“天地阴阳大乐蛊”。
这东西……
这东西他以前也有所耳闻。
他毕竟出身魔界, 而在魔界之中,此等乱七八糟的阴私东西最是盛行, 混迹魔界的魔修妖物, 用这等阴私法子来强女人的也不少,只是这蛊却少有人用。
只因为此蛊解蛊需要双方体质阴阳合契。
世上男女千千万,想要找到阴阳合契之人, 何其困难?
故而此蛊多用来害人——毕竟解毒的法子只有一种,而这种法子又实在难以办到,三个月的时间, 中蛊人必死。
原来她……是为了解蛊才找上他的。
傅显有一瞬间的失神。
刹那之间,曲红绡的身影便已占据了他的脑海。
她坐在梳妆台前,不紧不慢, 正用灵犀角制成的梳子在梳头,那梳子自有光华, 然而她的长发漆黑发亮,如缎子一般, 竟比那犀角梳更为光亮, 她对着镜子, 似乎正在欣赏自己的美貌,又颇为自得,对镜一笑,雪肤红唇,春情勃发。
而她看见了他。
她的目光流转出动人的光华,好似欣喜、好似嗔怪,她似笑非笑地乜了他一眼,那眼神便好像一个鱼钩一样,将他的皮肉勾破,将他的神魂也紧紧勾住,让他忍不住一步步地靠近她,把她揉到自己的怀里。
自出生以来,傅显从未享受过一丁点温暖。
他是个人,不是从石头里蹦出的猴子,自然有爹娘,然而他的父亲死于仙门众人之手,他的母亲隐居在鬼哭原之中,好似自虐一般,让鬼哭原的瘴气日日侵袭着她残破的身体,直到她死。
她是个倔强而疯狂的女人,她有高贵的家世与师门,但她不愿意回去,于是傅显就出生在鬼哭原上,他明明可以学习正统的仙门法术,但他不能,他只能与野兽为伍,他只能在无数次的厮杀中活下来,把仇恨的种子埋在心里,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地磨练自己。
她死得很早,傅显在她死后退化了说话的能力,他本以为,只有孤独与仇恨会伴随他一生……
直到遇到了她。
在正确的时候,遇到了正确的她。
他就像是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把自己所有的热情与爱都投射在了她的身上,她当然也感觉到了这种令人心惊的炙热,她狡黠得让人恨,又温柔得让人忍不住发软。
傅显不会爱人,他太笨拙了,他只知道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他就好似一个在沙漠中踉跄行走的旅人,嘴唇干裂,就快渴死,这时她给了他一滴水,只一滴,就足够让他付出一切了。
蛊?
傅显想:那又有什么呢?想来他还要感谢这蛊,若无这蛊,红绡怎么会来找他?
无所谓,只要她在。
他只是有些酸涩,酸涩她不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再一想,他自己也有很多事不愿意告诉红绡,他的仇人、他的过去、他的手段……
她的过去……只七七八八地从这些事上看,他已知道这些年她过的绝不会好,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又怎么会逼迫她?
没关系,傅显想,只要她在他身边。
但他的心里的那种不安却越来越大,丁漾的话好似打破了什么平静的表面,让傅显忽然惊觉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的不对劲……
她不对劲,为什么呢?
他杀丁漾,自然废了一阵时间,丁漾死时,用最后的力气给冷玉微传回了金丹,随后,天空中便划过了一道紫霞光彩,追云车腾空而起,追云而去。
若没猜错,里面坐的就是冷玉微。
此女弱小,但帮手众多,三番四次令他人豁出性命为她换得生机,想来红绡现在又该气恼了。
傅显这样想着,潜入了雍翠万寿园之中。
雍翠万寿园中有些搔动,傅显稍稍费了点时间,寻到了冷玉微的住所,住所内果不其然乱得很,想来红绡已来过,在此寻了一遍。
她不在这里,当然也正常得很,毕竟此地乃是敌境。
傅显压下心头涌起的那一阵不安,出了屋子,他自怀中取出传音用的玉牌,低声道:“红绡,你在哪里?”
玉牌黯淡,并没有回音。
傅显皱起了眉。
他收起了玉牌,掠出了雍翠万寿园,朝他们落脚的那家客栈掠去。
天仍是黑压压的,半点光亮都无,那客栈伫立在城郊,大门开着,却好似一只等着吞噬人身的巨兽,令人心头发寒,一个乞丐从里头奔出,傅显看都没看那人一眼,飞身便上了二楼。
他推开门,门内空无一人。
傅显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他才沙哑地叫了一声:“红绡?”
回答他的唯有树叶飒飒,树影婆娑。
傅显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