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腿紧紧交叠着,唇中喃喃地叫唤着她所思念的那个人的名字:“阿……阿显……”
而她所思念的那个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榻前,目光冷得犹如磨尖了的雪粒。
他的目光虽然很锐利,但并不明亮,反倒暗沉沉的,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之感,他死死地盯着曲红绡的脸,脖颈侧的青筋忽然一根一根地痛苦凸起。
他一直都在找曲红绡。
他绝不接受五年前那样的结果,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冰冷而坚硬的地方,闭着眼感受他自己奔涌的血液,痉挛的肌肉,他无法控制……无法控制……
他无法控制自己思念她。
他恨得要死,眼中满是血丝,瞪着屋顶去想,他若抓到了她,他一定会、他一定会……!
他颓恨地咬牙切齿,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些报复也好、仇恨也罢,其实都抵不上……
他最想做的,居然是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好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就要这样抛下我?
他盯着她,又无时无刻不想要撇开目光,不、不、不……这样的女人不值得去看,不值得去喜欢,不值得念念不忘……
他该报复、他该报复!杀了她……什么都不要问,胆敢背叛的人本就不该活着,他杀得人足够多了,他的心肠本就如同铁石……
然后,醺然入睡的她带着无限的思念和渴望呢喃着:“阿显……”
傅显的表情忽然在一瞬间变得狰狞!
极致的痛苦忽然在此刻袭击了傅显,他浑身都痛苦地紧绷起来,像是被一只巨手恶狠狠地绞住,他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血是苦的……又苦、又咸……他的心也在出血,那种血似乎已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浸透,又自他的皮肉渗出,令他浑身鲜血淋漓,不断颤抖……
忍耐!忍耐!
他已忍耐了太久!为什么要忍耐?为什么还要再忍耐?!
傅显漆黑的双眸疯狂而迷惘,他恶狠狠地盯着曲红绡,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划出十七八道血口子,仇恨像是尖锐的刀,不仅要杀死她,也在杀死他——
他忽然用力地摁住了她的肩膀,死死地摁住,他的手恶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好似恨不得就在此刻扼死她——
曲红绡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武器,然而下一秒,傅显的另一只手就已将她的手死死地禁锢住,她昂高了头,像一只引颈就戮的无辜羔羊,随即,她就对上了傅显疯狂而散乱的眼神。
傅显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一动不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之中带着择人而噬的凶狠,像是冰锥,要将她钉死在原地。
曲红绡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一点一点地变红。
傅显的手指开始痉挛。
他想:他应该……要让她吃点苦头的,他应该慢慢地收紧手指,让她被窒息的死亡所折磨,他该多折磨她一会儿,让她在生与死的边界被玩|弄,他想让她生她就生,他想让她死她就得死。
但他的手连一丝一毫都没收紧。
她的眼眶通红,檀口微张,痴痴地看着他,这目光好似烈酒、好似被硝石蒸出热气的泉。
在这一刻,她好似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咽喉被他所扼住,她好似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疼痛,在这一个瞬间,她的眼睛满心满眼都是他,全然想不起任何事。
傅显的面容痛苦地扭曲着。
他好似不是掌握刑罚的那个人,而是被折磨、被处刑的那个人……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像一条钢鞭,将他鞭笞得痉挛发抖?
曲红绡的眼睛一眨,一串眼泪就落了下来,这眼泪落在了傅显的手背上,好似岩浆,让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烫死。
她沙哑地道:“阿……阿显?”
傅显嘶声道:“住嘴!”
曲红绡一惊,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美丽的眼睛之中流露出了令傅显心痛的惊慌与无措。
她果真不再说话,她的嘴唇经不住地发着抖,慢慢地、慢慢地别开了头,于是傅显就看到泪水没入了她的鬓发之间,她长而浓密的眼睫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们的距离是多么的近。
淅淅沥沥的细雨在窗外,好似永远都下不净,在永恒的潮湿与凄寒之中,唯有傅显的发丝是湿润的、呼吸却是炙热的。
曲红绡的咽喉就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呼吸在打颤,脖颈处的皮肤能感受到他指腹与虎口的茧……粗粝、富有力量与野性。
他在雨中一定站了很久,以至于浑身都是潮气,这潮气被他的体温蒸热,带着他身上炙热的血气,紧紧地、不容置疑地裹挟了她。
她有多久没有拥抱过阿显了?
五年……哦,五年。
这时间太久,一日接着一日,像是一把刮刀,慢慢地、一寸寸地将他的细节刮平,他的脊背弓起时骨鞭一样的脊骨、他高昂着头时的喉结、他漆黑的发丝与苍白的皮肤、他的气息、还有他的气息……
假如再过许多年都没有相见,那些关于他的回忆一定会被刮平,一个人带给另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微妙而复杂的满足感、那种施虐与控制的焦急,她会忘记、一定会慢慢地忘记。
但人的身体又是多么的恋旧啊!在这微寒的细雨之外,只是让他靠近、只是让他离她这样得近,她的身子就已完全回想起了旧日的往事,那些甜蜜的、胡乱的、令人发抖的快乐往事——
不安宁的蛊毒又开始折磨她,她的眼泪不停地留下,娇美而丰饶的身体就在他的禁锢之下颤抖,她面色酡红,似乎是因为窒息,却又不可能是因为窒息——因为傅显根本就没打算一把掐死她!他在恐吓、但也只是在恐吓而已。
他的手在发抖——
他瞪着曲红绡,像是一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野兽,正在围着自己爱极又恨极的猎物疯狂地打转,他的双眼充满血丝,他的语气嘶哑而怨毒:“你毒发了?你之前就是为了这个骗我的,是不是?”
他的声音简直就好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曲红绡抖得更厉害了,她闭上眼睛,眼睫还一直在颤抖,她紧紧地咬着牙齿,明明表情那样的悲苦,却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她不肯看傅显、也不肯和傅显说话。
傅显的嘴里满是鲜血的咸和苦,他瞪着曲红绡,仇恨而愤怒地瞪着曲红绡——
明明是她的错——明明是她的错,她为何要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她凭什么、凭什么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简直比不笑还要可怕得多。
他咬牙切齿地笑着,声音嘶哑得像一条毒蛇:“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曲红绡没有抵抗,她本来也没法子打赢傅显,除非下毒杀了他。
傅显显然已无数次地想过抓住她该怎么办了——他的身上带着捆仙绳,他一言不发地用捆仙绳把她死死地束缚住,另一端攥在自己手里,让她变成他的阶下囚。
他挟持着她,来到了大光明境,这里有全天下最可怕、最幽深的牢狱,他酷烈地带着她一层层地往下走,直到最深的一层。
最深的一层,没有阳光,逼仄、潮湿、黑暗。
这里关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哧”的一声,火苗亮起,令这女人的脸能被曲红绡看清。
这是一张……和曲红绡起码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这张美人面苍白至极,她被残忍地吊起来,脖子耷拉着,奄奄一息,她似乎很不习惯有光,仓惶地闭上了眼,好似已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被囚禁了很久很久。
冷玉微,这是冷玉微!
傅显的手忽然抚上了曲红绡的侧脸,被他捆起的美人颤抖着,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语气森然而病态:“你不是一直想杀她么?我把她抓住了,你看——我早就抓住她了,我杀她给你看好不好?你想要她怎么死?”
他的皮肤惨白,眼眶却是通红的,他紧紧地盯着她,好似要把她所有的情绪都逼出来,曲红绡怔怔地看着傅显,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五年前那个笨拙讨好她的男人,又只觉得他的目光充满了扭曲的疯狂与压抑的爱恨,像是想要千遍、万遍地把她撕碎、嚼吃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不失为一种红眼掐腰文学吧(远目
这章我自己写的好爽……不如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场面写的这篇文,为了这口醋包的这顿饺子……
熟悉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我是个古龙迷,和仙侠感觉有违和感那也……嘤,是我自己融合的不好,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奇幻言情这个频道确实不太适合我(挠头
第46章
罗刹狱的最深处, 黑暗被逼仄的空间压缩得无比沉重,暗压压地从四面八方去挤着被关押在这里的人的呼吸与精神。
一簇火苗在摇曳,这火苗的光亮如豆, 照在冷玉微苍白而满是冷汗的脸上,她被残忍地吊起, 足尖不点地,双臂简直就好似撕裂一样的痛苦,她奄奄一息、全然已没有半分力气反抗。
傅显根本一眼都没有分给她,他的身形隐在逼仄的黑暗里, 冷玉微仅能通过那些呼吸、那些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来判断他……他们的方位,他一定把曲红绡控制在了逼仄的墙角, 因为冷玉微还听见了指甲滑过石墙所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
傅显的声音也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的呼吸那样急促,浑身都被剧烈的情绪所冲刷着,以至于让他的声音都有一种奇异的扭曲感, 他的语气很快,咬牙切齿、却好似在邀功一样,把她……把她冷玉微当做功劳给邀出去。
冷玉微这一生, 从来都没有被当做是讨好另一个女人的工具过!
尤其那人还是曲红绡!
五年之前,曲红绡还只是一个被师尊养着等着活剖金丹的人!
多么讽刺,今时今日, 她们之间的地位居然完全发生了转变,冷玉微被耻辱与愤怒所冲刷着, 用尽全力,嘶哑地骂道:“狗男女——”
傅显头也没回, 随手施了一道咒, 冷玉微立刻就连话也说不出了, 她愤怒地瞪大了双眼,然后,她的身上忽然被打上了几道强烈的光柱。
对于一个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来说,强烈的光本就是一种酷刑。
冷玉微脸色苍白,冷汗一滴滴地流下,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像是濒死的鱼一般扭动挣扎起来。
她又听见傅显嘶哑而狂乱地道:“你不高兴么?明明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了你,你要杀她,我就把她抓过来一直等着你,你为什么不高兴?你要不要她死?你要不要她死?”
在他散乱而快速的话语之中,曲红绡昂高了头,在逼仄的黑暗中尽力的呼吸,他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将她禁锢在他牢笼般的怀抱里,像是要把她的生命与欲|念一起全挤出来才肯罢休。
潮湿而黑暗、炙热又扭曲,曲红绡的眼神散乱,语气更乱:“要……要她死……阿显,杀了她好不好……快杀了她——”
傅显低低地笑了起来。
冷玉微绝望地挣扎着。
但她的挣扎其实也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她三年前被傅显抓住。
冷玉微的这一生,经历相当的丰富,她年少时拜入天山剑宗,早早地在同辈弟子之间冉冉升起,在游历时认识了风流的丁漾,又与自己的师尊谢问舟陷入了一场隐秘的恋情中。后来她为救谢问舟,被击落舍身崖,落入魔界……这细说起来,又是很长的一段故事。
总而言之,她落在傅显手里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会死。
但她错了,这男人的心肠简直就是铁石做的,绝不为任何事情所动。
她又听见了黑暗里那种窸窸窣窣地摩擦声,手镯叮叮当当地响着,清脆愉悦得令她心里发恨。
那妖女的脚镯与冰冷的地面擦过,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随即她沙哑地说:“冷……”
傅显冷笑了一声。
他没理会曲红绡的卖娇,慢慢地走到了冷玉微的跟前。
冷玉微瞪着他,死死地瞪着她。
傅显的目光冰冷地自她身上扫过,他的手一晃,一把雪亮的长刀忽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刀身之上,挖了深深的血槽。
他和冷玉微当然是没废话可说的,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那刀锋就已刺破了冷玉微的皮肤,殷红的鲜血开始渗出。
他!他要放血——他恨死了她,他要让她因为鲜血流尽而死!
冷玉微恐惧地瞪大了双眼,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毫无尊严地颤抖,如果她能说话、如果她还能说话,一定会在此刻求饶——
但傅显不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他其实并不能从她死前的丑态面前获得什么乐趣,他要杀冷玉微,是为了给曲红绡看。
于是那把刀精准地避开了冷玉微的五脏六腑。
随后是第二把,傅显看了一眼冷玉微灵府的位置,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于是先搅碎了她的金丹,然后手上慢慢用力,令刀身彻底将她钉死。
她的灵府之中,运转着雁荷风的金丹。可以说,若不是这一颗金丹替她续命,她哪里能撑到被处刑而死的这个时候?她估计早就死在这无边的囚禁里了。
然后是第三把刀。
冷玉微无声地惨叫。
鲜血顺着血槽流出,顺着雪亮的刀身落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地上积出了血潭,曲红绡就坐在墙角,有些失神地看着冷玉微的生命在这残酷的刑罚面前慢慢地消逝。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
冷玉微双眼涣散,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仍然在无意义的挣扎着,此时此刻,她当然已没有任何余力去愤怒和耻辱了。
曲红绡靠在墙上断断续续地笑,傅显将她一把捞起来,又捞回了自己炙热的怀抱中,她身子发颤,有些脱力似得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这动作她早已做过百次千次,自然得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五年。
傅显失神地盯着她,在黑暗之中,她的头发上仍带着那种他所熟悉的暗香与柔软,她被他毫不留情地挟持来了这里,头发早就散了,像是瀑布一般地落在他身上。
她的贝齿咬着红唇,呼吸自齿缝间露出,那样压抑、那样发抖——
傅显也在发抖,他被自己奔涌的血液烫得抖,他溺在那乌发所流出的瀑布之中,浑身上下每一寸当然都紧紧地绷起,他的肌肉紧张着、青筋突突地跳动着,他口中满是咸腥的苦涩,胸腔却被奇异的情绪胀|满、爆裂。
他忽然用力地将捆束着她的捆仙绳撤下,用力地将她的手拉过来,她的手指蜷缩着,被迫巡梭着他,傅显恶狠狠地盯着她,语气奇异地扭曲着:“你不是正为了你的毒才来骗我的么?你现在为什么还不来骗我?还不来骗我?”
曲红绡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忽然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自重逢以来,她就显得很弱、很疲惫,全然不像是那个悍得要死的曲红绡,此刻她忽然发了恨,恶狠狠地咬着他,好似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