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男生流里流气地开玩笑。
沈辞轻嗤了声,脑子里浮现出那张惊慌失措的小脸,长得是挺纯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似的,明明垫在下面的是他,她却黏在他身上不放,眼圈红红的,搞得好像被他欺负了似的。
喉咙发干,沈辞吸了口烟。
“可惜了,新同学是个小哑巴。”楚天阔啧了声,“而且好像咱班原来那班花儿把她盯上了,新同学以后这日子怕是凶多吉少——”
“操,房子后有人,胖子掩护!”
一行人跳进房区,沈辞操作的人物却一动不动,壮烈牺牲。
游戏页面变成灰色,沈辞把手机扔到一边:“你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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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一共有十六个班,八班是理科班中的吊车尾,男女生的比例却很均衡,不少人是花钱或托关系塞进去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作风混乱,是京市一中出了名的问题班级。
下午体育课结束,路桑往楼梯上走,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路桑连忙抓住扶手。
紧接着脚又被人踩了一下。
“抱歉啊,没看清路。”那女生戴着耳钉,站在台阶上看她,居高临下,脸上却没有一丝歉意。
她旁边站着周佩晴,瞥了路桑一眼,嘴角噙着一抹轻蔑的弧度,像只娇贵的天鹅,和耳钉女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路桑抿抿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干净明亮的鞋面上有个灰扑扑的印子。
一包纸巾映入视线,是甄郝同学,他耳朵憋得通红,有些气愤地说:“周佩晴她们肯定是故意的,路桑,你以后离她们远点。”
路桑接过纸巾,轻轻点头,用手语说了声谢谢。
快上课了,大家陆陆续续走进教室。
路桑走到门口,发现八班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平时哪怕是上课也闹哄哄的,更别提下课了,现在居然难得安静下来,甚至透着一股诡异的低气压。
她从后门进去,发现后排角落的书桌上趴着一个人。
男生枕着手臂,手指很长,腕骨冷白,松散散搭在头顶碎发上,只露出一侧棱角分明的眉眼。
眼皮阖着,睫毛很长,似乎在睡觉。
第一道上课铃已经拉响,他仍旧岿然不动。
就在这时,路桑走到他旁边,顿了顿,轻轻敲了下桌角。
教室里唰唰投来视线,甚至屏住了呼吸。
转学生这是找死啊,居然敢打扰沈大佬睡觉!
上一个敢这样的人差点没掉一层皮。
甄郝同学心里咯噔一下,本想上前拉开路桑,却已经来不及了。
趴在桌子上的男生眉宇蹙了下,长睫抬起,眼皮压出一条深邃的褶,眸子狭长,笼着一层没睡醒的困倦,还有一丝冷戾和不耐。
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路桑认出他,杏儿眼微微瞪大。
她抿了抿唇瓣,把小本本递给他看。
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同学,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沈辞掀起眼皮瞧她。
路桑跟不怕他似的,迎上他的目光。
眉眼平顺,瞳孔温柔。
百褶裙下一双腿纤细笔直,白得像浇了蹭牛奶似的,很惹眼。
字如其人。
写的字跟她人一样乖。
沈辞舌尖舔了下后槽牙,撑着桌子站起来。
这么一对比,路桑更显娇小,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沈大佬刚才是在酝酿怒气,现在终于要发火了吗?
下一秒,众目睽睽下,沈辞往里面挪了个座位,一双长腿拘束在桌椅下,趴着继续睡。
众人:“……”
—
这节课是英语课,Miss张是个四十岁的女人,原来那个老师回家坐月子了,这段时间由她代课。
八班的混乱她一直有所耳闻,但上面的安排又不得不从,因此进门的时候满脸写着不情愿。
她讲阅读材料的时候有个习惯,先抽人读完段落再作讲解。
第二个人就念到了路桑的名字。
路桑的情况特殊,班主任提前在科任老师的群里打过招呼,但估计Miss张压根就没把那个群放心上,默认路桑是原班学生。
见没人站起来,Miss余拍了拍桌子,不耐烦地又喊了一遍:“谁是路桑?”
按理说,遇到这种情况,会有班委提醒,但大家都被提前警告过,没人敢开口。
更多的人都在作壁上观,看好戏似的。
路桑手指捏着衣摆,缓缓站起来。
“还以为你耳朵不好使。”Miss张阴阳怪气地说了声。
“老师,不是耳朵,你再猜猜?”有个男生起哄道,好几个人憋着笑。
路桑忽然感到一阵难堪。
沈辞单手支颐,长指曲起,叩了下桌面,声响不大却无法忽略,他掀起眼皮朝那几个人投去目光,带着冷感的。
那几个人收敛了些。
课堂纪律如此混乱,Miss张的脸色不太好,拍了拍桌子示意安静,让路桑读第二自然段。
路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Miss张的耐心告急,又要骂人,路桑余光瞥到旁边的男生唰的站起来,凳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沈辞站也没站相,用吊儿郎当的声音说:“老师,我同桌不太方便,我来帮她读。”
为了不耽误课程进度,Miss张同意了。
众人都惊掉了下巴,沈辞是谁,班里出了名的差生典范,别说读书了,抽屉里连支笔都没有。
沈辞撇了眼路桑,淡声说:“喂,借下书。”
教室里传出几声稀稀拉拉的笑声。
Miss张觉得这群人简直没救了。
沈辞还是第一次当着全班的面读英语,低低沉沉的,有种颗粒感,咬词的时候也很清晰,遇到陌生词汇,尾音拖拉,不太正经的样子,连蒙带猜居然也读对了。
有一说一,那声音简直绝了,好几个女生听得怦然心动。
沈辞坐下后,路桑递给他一个小本本,上面写着:谢谢你。
阳光透窗而过,在她细软的发丝间跳动,连瞳孔里也铺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嘴角的弧度很软很甜,跟个小傻子似的。
沈辞沉默地看了几眼,敛回目光。
第04章
放学回家,外婆在阳台晾衣服,听到开门声,喊了声:“囡囡,回来啦。”
路桑把书包放在沙发,连忙走过去,拿过她手上的衣架。
外婆无奈笑了声,“就剩一件衣服了。”
路桑把衣服晾上,不悦地撅了下嘴,小心扶着她去沙发坐下。
外婆的腰不好,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
“开学第一天,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外婆看着她,随口问了句,眼里却流露出几分担心。
路桑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用手语说:一切都好。
后来觉得太干瘪,就又补充了句:老师和同学都对我挺好的。
她嘴角抿着浅浅的弧度,看起来真像是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目睹了巷子里的群架,被请去办公室,被班里的女生针对,课堂上的嘲笑……
路桑想到那张冷痞的脸,又觉得这一天所有的不愉快都变得微不足道。
外婆伸手摸了摸路桑的脑袋,满脸慈爱,“我们桑桑这么善良,肯定很多人喜欢。”
路桑眼眨了下,问:外公呢?
“你外公去找王大爷下棋了,对了,你舅妈买了很多菜,让我们今晚上去隔壁吃饭。”
路桑点了下头,眼里隐隐的期待:那我去找表姐玩了。
“好。”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嘱说:“你表姐的感冒还没好,我在厨房熬了冰糖雪梨,你一会儿给她带过去。”
—
路桑提着保温杯去了隔壁,刚进门,舅妈就热情招呼:“桑桑,放学啦,你手上的东西是给浅月带的吗?”
路桑微笑着点点头,拿起保温杯,进了房间。
顾浅月躺在被窝里,撑着疲惫的眼皮看漫画,抬头见她,激动道:“桑桑,你来了咳咳咳……”
路桑把保温杯放下,给她顺了顺背。
她在本子上写:我外婆给你熬的,对感冒有用。
路桑从书包里拿出今天在课上做的笔记,想着顾浅月应该用得上。
“爱死你了桑桑,快给我讲讲白天都发生了什么?”
顾浅月在房间关了一整天,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路桑温和地笑了笑,在本子上把白天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省略了一些不愉快的部分。
顾浅月一听说她的同桌居然是沈辞后,头疼得更厉害。
“啊?!你这运气该去买彩票。”顾浅月见路桑眉眼温和的模样,心底浮起一丝诧异,“不会吧桑桑,你……栽了?”
路桑疑惑地看向她。
“就是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心之所向!”
路桑的脸腾地变红,哑着声连连摆手。
“不过也正常,沈大佬那张脸是个女生都很难不心动吧。”
顾浅月难得一脸认真:“但是桑桑,沈辞他真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他远点,心动可以,别陷进去了。”
路桑轻轻抿了下头。
她想到那个冰冷的月夜,小男孩把身上仅有的破被子让给她,后来匪徒意图侵犯,他为了救她,胸膛被刀尖划了一下。
如果沈辞喉结上的痣让她疑惑,那锁骨三寸以下的刀疤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们是同一个人。
况且白天他在课堂上还替她解了围。
这样的人能坏到哪去。
她小脸认真,在本子上写:他不是坏人。
顾浅月耸耸肩,知道说再多都没用,于是转移话题:“对了,你画画有灵感了吗?”
路桑搬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暑假,顾浅月知道她会画画,就找了个画漫画的兼职。
路桑是主笔,顾浅月是脚本,其他部分就是甲方负责。
俩人强强联合,没想到漫画还挺受欢迎的,反正是周更,闲来无聊就画几格,既能挣点零用钱,还能在课余放松自己,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学业。
只不过路桑最近灵感卡顿,怎么也画不出顾浅月描述的那种感觉。
她摇了摇头,叹了声气。
“没事儿,我给你安利几本好看的漫画,你晚上回去随便翻翻,说不定就有灵感了。”顾浅月安慰她。
晚上的时候,路桑坐在书桌前,预习完英语,她想起顾浅月说的话,点开安利的那本漫画。
开头就是长相甜美的转学生,不小心滑倒,跌进一个男生怀里,那男生正好是年级上穷凶极恶的校霸,故事由此展开……
不知道为什么路桑脑子浮现出巷子里那幕,沈辞揽着她的腰躲开那个木棍,她嗅到他衣服上清晰干净的皂角味,薄T下是少年劲瘦的腰身。
路桑的脸越来越红,甚至隐隐发烫。
她摇了摇头,拿出几张A4纸,开始画画。
前几天不小心把ipad摔碎,送去电脑城修了,路桑只能在纸上凑合画着,想把脑子里冒出的灵感及时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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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
摇滚乐震耳欲聋,舞池里人影晃动,灯红酒绿,在城市暗处演绎着别样的繁华和堕落。
沈辞窝在卡座上,剑眉深邃,旁边还坐了几个兄弟,嬉皮笑脸,嘴上都是没把门的,什么荤话都说。
沈辞听懂了,只是扯扯嘴,也不知道是觉得无聊还是不屑,反正那双桃花眼始终淡漠着。
他长臂捞过一瓶酒,单手捏住瓶颈,食指上很潮地戴了枚银色的戒指,刻着暗色纹理的,透着股冷感,嗑在瓶盖上面,稍稍用力,盖子就开了。
铁质的瓶盖在地上碰出清脆细碎的一响。
有两个穿得性感成熟的女生朝这边走过来。
许凛手搭在沙发上,眉骨硬朗,好整以暇地看着,短发女拿着手机,过来搭讪。
他唇角似勾非勾,有股风流意味,然后摸出手机扫了她微信。
短发女笑了声,收回手机时,手指还故意碰了下他的手腕,撩人意味十足。
那群兄弟都在起哄。
另一个长发女的目标则是别的,她走向了沈辞。
“小哥哥,一个人玩呀。”声音柔得跟水似的。
她刚才特意观察了下,另一个帅哥身边美女如云,而面前这个男生,虽然跟他们是一路人,却没有一个女生敢靠近。
男生没理她,仰脖喝了口酒,利落的喉结滚动,有种性冷感。
她愣了瞬,下一秒就知道为什么没人敢靠近他了。
沈辞余光瞥到她过来,像刃般的眼皮掀起,五官锋利深邃,再加上皮肤是冷白皮,距离感很强。
长发女拨了下发,带着迷人的笑,没正面出击,而是绕到沈辞身后,把手搭在他肩后的沙发上,倾身在他耳边说话,弯腰时胸前露出一条缝。
几个兄弟眼睛都看直了,止不住起哄。
偏偏沈辞不吃这套,八风不动,鼻尖那股香水味让他平直的眉宇蹙了下,不耐的,排斥的。
他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双清澈杏眼,被烟熏的眼圈通红,像被欺负一样。
后来那抹小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后,腰肢细软得盈盈一握,连带着那股清甜的奶香,一股脑撞进他怀里。
他烦躁地说了个单音节:“滚。”
身后那女生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尴尬得无地自容。
正好沈辞接到一通电话,看完来电显示,他唇抿起来,径直走出了酒吧。
电话那面的声音很急,“小辞,夫人她情绪不太好。”
听筒里传来花瓶摔碎的声音。
沈辞敛眉:“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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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车子在一处小洋房前停下。
沈辞一下车,周妈连忙迎上来,“晚上说什么都不愿意吃饭,现在又开始扔东西,没人敢上前拉。”
沈辞眉拧得深,上了二楼,推开门,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有碎花瓶,化妆品,还有扯得稀巴烂的床单……
飘窗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着睡衣,背影消瘦。
她转过身来,明明四十岁了,容颜间却依旧能窥见年轻时的风华。
只不过双眼空洞,披头散发,像鬼魅一般。
沈辞瞥见她手上捏着的玻璃片,瞳孔睁大,“妈,你把手上的东西给我。”
女人力气很大,眼神发狠,沈辞好不容易抢过玻璃片,正好私人医生也到了,剩下的都交给他。
沈辞站在门口,点了根烟,没几秒医生走出来:“给沈夫人打了针镇定剂,现在已经睡下了。精神病患者情绪不稳定是常有的事,你别太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