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仆妇请二人进去。
正厅堂仅仅有闻老太太一个人坐于上首,厅内点着凝神静气的檀香,姐弟二人朝她请安后。
闻老太太依旧阖着眸,手里转着墨玉珠子。
江映儿手肘弯碰了碰江聿,他会意,郑重其事做揖行大礼,跪下道。
“老祖宗,那日江聿气头上失言,泼骂闻大公子,刺伤他实属不该,特来负荆请罪,闻家要杀要罚,江聿一力担下,只求不要迁怒我阿姐和父母母亲!”
话落半响,江聿跪了好一会,闻老太太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掠过江聿,转对上江映儿的眼睛。
沉声喊,“江氏...”
江映儿低头,“老祖宗。”
“你自来我闻家,卢氏在时几房争斗,确是叫你受了不少委屈,可...对于你们江家,我们闻家也算尽心尽力,出钱出人,没有一样亏待。”
“衍哥儿处事不周,起初对你是不上心,可后来种种,我便是不说,你心里该有些数的。”
闻衍在粮道被刺杀瞒得好,闻老太太昨儿个见着了愈合的伤口,当初下手多重啊。
一把年纪了,忍不住眼红积泪。
她的大儿子就那么一根独苗苗,闻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若是知道你江家如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门。”
江映儿跪下,“老祖宗息怒,映儿知道两句话浅薄,家弟做事鲁莽,他年少轻狂,江映儿替他认过,这是我在鲁郎中那边求来的药和一切微薄补品,盼闻大公子伤愈。”
东西堆了满地,“......”
要不是有江映儿的层面,瞧着闻衍那头放不下呐。
若是杀了江聿,隔着杀弟之仇,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罢了...”闻老太太松口。
“看在你为我们闻家拼死孕育孩子,此事两相抵过。”
真要算起来,江家盘根错节,背后有三皇子,就算真的出了气,保不齐落个两败俱伤。
“若是再叫我知道,你弟弟管不好自己,再有下次,江游夫妇的看顾我闻家不会再管。”
闻老太太看向江聿,“他的命,仔细了。”
江映儿讲,“谢老祖宗宽宏,江映儿一定会管束好家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这茬算揭过,江聿也保证道不会有下次,再行大礼,以为能离开了。
谁知闻老太太说,“既然东西是给衍哥儿的,你来也来了。”
“亲自送去容云阁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深受情伤闻狗,躲着不见人。
第78章
江聿想陪着江映儿去, 闻老太太说不用。
“阿姐。”江聿担心。
江映儿安抚道,“没事,你就在这里等我, 我去去便回。”反而是江映儿担心江聿的安危。
闻老太太身边的仆妇说,”江姑娘去吧, 您弟弟在凝云堂,老祖宗既然应下了,不会将他怎样的。”
欠着闻家的,就算是不想去, 恐怕也不能够了。
江映儿带着东西去容云阁,她一个人拿不完那么多, 凝云堂的老媪搭把手送过来, 半道上讲与江映儿。
“大公子自从那日后,郎中给包扎了伤口,便一直把自己关在容云阁, 几日没有出过门了。”
所以,闻老太太叫她过来,是想叫她来劝闻衍?
江映儿原打放着东西便走, 还要劝,闻衍能听她说话吗?
“......”
闻老太太还真是会给她出难题。
江映儿在心中想了无数的措辞,岂料到了门口, 冬春冬红接过江映儿送来的东西。
老媪敲门冲着里头喊道,“大公子, 少....江姑娘携礼来探望您了。”
叩门半刻之后,没有动静。
老媪又敲了一会的门, 说了好几遍, 依旧不见响动, 下人们对视一眼。
闻衍该不会死里头了吧。
丫鬟仆妇不敢误闯进去,纷纷看向江映儿,看得她整个人,“......”
硬着头皮上前敲了两声门扉,依旧没有响动。
索性就当着众人的面,江映儿直接了当跟他再次道了歉。
“大公子,家弟行差踏错,实在不应该,我携带他上门道歉,盼大公子能不计前嫌,这些补品聊表心意...”
翻来覆去拢共就那么些话,江映儿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喊了一声后,屋内传来一声类似于丢砸的响动。
“......”
看来,他还有力气嘛。
江映儿倒退到老媪身后,闻衍不想见她正好,在外头又等了一会。
江映儿看向老媪,后者叹一口气,“江姑娘,我送您出去。”
江映儿的背影消失在容云阁的转角,紧闭的门瞬间拉开。
男人英俊的眉眼憔悴,脸色苍白,一双眼死死紧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
她就那么快走了。
冬春冬红不知说什么好,“大公子,江姑娘刚走,还没有走远,要不要奴婢们把她给叫回来。”
男人声音艰涩无比,“不必。”
“......”
江氏一点都不在乎他,又不是真心实意来看他。
为什么,他还不要面子地贴上去?
是为了她弟弟,怕闻家找江聿的麻烦才上门来道歉。
假使江氏真的忧心他的伤势,务必会亲眼见到他安全,才算是放下心吧。
身上的伤好了,可是一想到那日他受伤,剑戳到心窝,江映儿对他毫无担忧的模样,心就忍不住滴血。
门口堆着江映儿采买上来的东西,闻衍背过身,一脚踢翻,“扔出去。”
“不要让我再看到与江映儿有关的东西。”
言罢,他风卷残云大踏步进了容云阁,冬春冬红怔愣回神,收拾被闻衍踢翻的东西。
过一小会,收拾好了,丫鬟们正愁如何处理时,自家大公子倏拉开门。
去而折返,“全都拿进来。”
下人们,“......”
江聿望眼欲穿,见江映儿去而折返后,好胳膊好腿,江聿放了心。
老媪将领着江映儿过去后发生的事情禀告给闻老太太。
“算了。”
闻老太太摆摆手,让人送江映儿与江聿出去。
提醒吊胆半月有余,总算能够睡个安稳觉了,铺子里的事情也顾不上管,她不在的日子,好在有丹晓和薛家送过来的管家娘子撑着,没出什么乱子。
江聿去校场了,江映儿匆匆用了点晚膳,顺了账簿。
丘海没有给调回来,他家中尚有个老母亲,丹晓去盯着铺子里的香娘们研磨香料,江映儿亲自去街上采买了些粮食。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有人盯着她。
往后一看又什么没见着人。
“......”
江映儿上门,丘大娘喜不自胜,亲热拉着她的手,江姑娘长江姑娘短。
一路跟过来的男人,面上波澜不惊,长指使力险些要把丘家的树皮给扒秃。
“阿海前些日捎信回来了,说那头日子虽然苦点,却还都好,他捎带些肉干,味道好。”
说着起身去给江映儿拿,江映儿推拒不用,结果出门时,被塞了满怀。
丘大娘让她留在家中歇息,江映儿婉拒了盛情。
到门口时,江映儿起先没有留意,是丘大娘发觉,“这青松好端端的,谁给拔扣成这样了?”
骂道,“缺心眼的。”
江映儿顺着瞧过去,上头残留血迹,可见扣的人用了多大的力。
地上有脚印,瞧着靴印尖的方向,正对着丘家的门口。
靴印的寸量大小,很眼熟。
“......”
江映儿回到了家,沐浴净身过后,辗转反侧,一想到今天去街市上感觉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盯着妍色的幔帐顶双手交叠,闭上了眼。
闻衍到楚歌声乐馆喝得烂醉如泥。
不叫通知闻家的人,没有办法,馆主找上了任洵和肖霖泽。
肖霖泽好事将近,不方便出去,楚歌声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让薛家的人知道,外头人乱传。
任洵盯着江汀儿,原也是脱不开身,想到闻衍先前的样子,怕出事,还是去了。
“哎,我这是舍命陪君子呐。”任洵掀开衣袍落座后,夺过闻衍掌中的酒。
闻衍侧身一样,他夺了个空。
任洵乐道,“还记仇啊?从不知你肚量如此之小。”
闻衍置若罔闻。
任洵招手让跑堂的再拿几坛酒来,索性就陪着他喝。
“一醉解千愁。”
两人默默喝了许久,对面男人的眼睛喝得红,见他脸色苍白似鬼,任洵趁着闻衍不备,抢了他手里的酒。
“津与,差不多成了,别喝垮了身子。”
闻衍大力夺回,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酒坛砸在角落里。
“......”
他新伤未愈,辣酒吃多了腹里烧得疼,两只手扶捏着桌,额上青筋绷起,冷汗顺着眉眼滴下来。
任洵瞧了一会,叹气,“津与,我说你何苦来哉,若你喜欢阿姐,放不下她,不如就追回来呗,多大点事要死要活的。”
男人赤红着眼,歪头怒斥,“谁说我是因为江映儿。”
“她在我心里什么都不算!”
任洵被他口是心非的言辞逗笑,“不在意阿姐,你为什么深夜来买醉。”
沉默半响,男人说道,“...心疼铭哥儿,尚在襁褓,生母就跟人跑了。”
任洵舌尖顶左侧内腮,“......”
“低低头,不算丢人。”任洵苦口婆心劝道。
“咱们十几年弟兄,别怪我跟你说,你虽然搞走了一个丘海,沈辞霁还在淮南虎视眈眈盯着呢。”
”阿姐性子绵软,看似好说话,实际上最有主意,你要是继续高高在上端着架子,到时候阿姐跟着别人跑了,你可别上我府门口找我哭。”
男人还在嘴硬,他讥诮一笑,”我会为她哭?”
低喃再道,“她江映儿算什么?”
江氏根本就不值得,他不会为这个女人折腰,哭?除非他疯了。
任洵挑眉,“话别说太早。”
不要命的喝法,任洵实在遭不住,劝又劝不走闻衍,交代门口的小厮去闻家传话,让闻家的人来下命令叫他回去。
结果闻衍提前下了死命,若是谁敢多嘴闹到老祖宗面前,被他知道了,拔掉舌头打断腿。
“任公子,小的们实在不敢跟大公子作对,”
“是啊,您是不知道,大公子近来喜怒无常,小的们可不敢再招惹他的晦气。”
“前些日还好好的,今儿是受什么刺激了?”不是在闻家养伤,足不出户?
江聿在闻家门口闹事,任洵和肖霖泽第二日是找上了闻家的门口,邀约闻衍几日,接连被拒。
今儿收到楚歌声馆主的报信,任洵还以为听错了。
小厮们把今儿个江家姐弟上门的事情跟任洵交代了。
“还说不是为阿姐。”任洵摇头啧声。
既然闻衍身边的小厮不动,任洵招手命他身边的人去闻府传话。
闻衍身边的小厮又拦,“任公子,不成啊,信不管是谁传的,若是老祖宗知道了,咱们的小命一样不保。”
“是啊是啊,任公子,我今年刚娶的媳妇...”
“我上有老母,下有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要养....”
任洵,“......”
往后看一眼闻衍,怎么有种对方故意给他下套的感觉。
闻衍是真不顾及自身了,若是他出事,没有办法,“行吧。”
他故意把话说得大声,“我去帮你叫阿姐过来。”
男人没有动静。
酒意上头,难保出什么事,任洵吩咐楚歌声的馆主,在酒里下点蒙汗药,闻衍喝倒后,把他抬回闻府。
馆主纠结再三,任洵说,“你若是不照做,闻衍在这出了事,楚歌声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馆主没法,也只能这般干了。
谁知道蒙汗药混进酒里,端上去,闻衍居然没有喝,他踉跄着起身,离开了楚歌声。
还不许人跟着。
小厮们不敢不跟,远远在后面,只见男人跌跌撞撞绕过好几条深巷。
脚步停在了江宅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小厮们二丈摸不着头脑, 几相对视。
“......”
大公子不是不让人提少夫人吗?怎么吃醉酒不往家跑,反而追到人家门口。
半夜找上少夫人家的门,大公子会不会闹事?
要不要上去劝一下, 若是把门砸了,可不是招厌恶了, 届时大公子还想挽回少夫人芳心,必然是难上加难。
“你去...”
“嗳...你去你去..”下人们互相推举,等到他们说定了一道去时,门口的闻衍已经没了影。
一个方才分了点眼光瞧见的下人不确定地说, “大公子好像...翻墙进去了……”
敢情大公子说了,不会再见少夫人, 为了面子, 私底下偷偷来。
高啊。
闻衍身形矫捷,酒吃多了晃眼,江宅的墙太高了, 落地时难免站不稳,栽得半跪下去,手扶着膝盖骨。
稳了好一会。
江宅的院子多, 醉酒的男人左右看了眼,冥冥之中,他的一双深眸, 稳稳定在江映儿所在的厢内。
一靠近江氏,心口就疼, 忍不住要发疯宣泄,就是忍不住...
任洵说一醉解千愁, 狗屁。
窗桕半开着, 男人小心翼翼开了再敞开窗, 萎着身子稳稳落地。
屋内散发着她的清香,心里火烧火燎的失空感瞬间被填满,头疼也微微缓和。
男人轻手轻脚,紧提着一口气,绕过屏风,悄悄行至榻前。
幔帐垂落,从里头露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腕横在塌外。
腕骨上面的捏痕迹渐渐淡去,不难闻出药味,想必是她上了药,伸出来塌外晾着。
见此,不免想到那日的争执。
自回来,就再也没有好过的一日,江氏真的娇嫩,他被咬过的地方没上药,也快好得差不多了,她认真上药都还没好。
是他太用力了。
男人在心里反思了,心疼的同时,忍不住低喃,“你便是与我说一句好话又如何...”
一句好话。
在府上时,尚且知道给他铺台阶,离开闻府连个板凳都不舍得给他递。
从怀中掏出了上好的金创药,原先给江映儿治过腿伤的药,轻轻给熟睡中的女子轻轻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