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女儿知道了。”
江映儿依依不舍,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见,江夫人留江映儿在牢中说了许久的话。
事情非同小可,江映儿没同丹晓说起,况且如果她把丹晓带走了,谁来教香娘们研磨香料,若缺货,铺子开不起来,钱要砸赔。
江映儿摸摸收拾了细软,塞在床榻底下。
怕起疑,并未带太多了,银票带了不少,路上难免有开销。
薛穗出嫁,江映儿提前到薛家陪她。
夜里留宿,换了地方,也不知是认床还是要离开的缘故,江映儿一夜未眠。
*
薛家和肖家是淮南的名门望族。
成亲当日,锣鼓响彻云霄,热闹非凡,上门吃酒庆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闻家来人了,来的人居然还是闻衍。
回过头,倒也不难想,闻衍与肖霖泽交好,定然会来。
男人无论是骨相身形在一干人里,极其出众,闻家长孙的身份令他受迎,如众星捧月,宛若天之骄子。
江映儿垂眸摸摸陪在薛穗的身旁,按理说她已经结亲生子,早为人妇,不宜在薛穗身旁,陪她出嫁。
薛夫人居然说没什么,热情洋溢邀请她,“我家阿穗自幼没什么手帕交,若没映儿也不知几时能好。”薛大人还收了江映儿为义女。
陪也只能陪到洞房门口,送嫁任务完成,江映儿想回去了,岂料被肖霖泽的小妹肖玉妍缠住,又带到了前头吃酒。
要死不活,居然跟闻衍同桌。
任洵江汀儿也在,旁的世家公子,江映儿并不认识。
好在圆桌够大,两人之间隔得远,众目睽睽之下,江汀儿和肖玉妍一左一右在江映儿身旁,有她们护着,倒也不怕。
本想坐一会就走,谁知道桌上玩飞花令,行酒令,气氛越来越热,江映儿不好败兴,也喝了一点。
酒过几盏,江映儿酒量不好,微微甩头,不知何时,做她右边的肖玉妍也不知何时去了别桌同人饮酒。
江映儿跟江汀儿任洵知会一声,欲离开。
转过背,在她同人告别之时,右边坐下来了一名世家公子,手里端着两盏酒,递给江映儿一盏。
“姑娘飞花令走得好,令在下倾佩不已,不知可否有荣幸与姑娘相识,敢问姑娘芳名?是哪家人士?”
适才江映儿一来,桌上的男子眼睛纷纷露出惊艳。
行酒令的时候卖力,多是为了博得她的青眼,谁知她眼也不抬。
殊不知乖怜得更吸引人了
江映儿推诿,“不敢当...”
任洵在后给江映儿解围,接过男子手里的酒盏,“周兄,想喝酒啊,来我陪你...”
任洵朝江映儿点头,示意交给他来解决,又分派了身旁的小厮,护送江映儿回去。
男子讪讪一笑,“...原来是任公子的...”
江映儿道,“失陪。”
酒量太差,脑袋有些晕,江映儿往后花厅走去,让随身的薛家丫鬟给她熬晚解酒汤,她坐在厅内撑着头休憩。
缓和片刻后,酒意散了,江映儿起身。
“.......”
对上一双幽如寒潭的眼。
是闻衍。
他不知道何时来的,悄悄遣走了周围的小厮和剩余的丫鬟。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江映儿心里有些怵,默默后悔,不应该独自走到少有人之处,吃了酒心燥,闻衍怎么阴魂不散的。
哪都有他?
她和闻衍早就化清干戈,江映儿不欲同他打招呼见礼。反正闻衍又不是皇亲贵胄,对他无礼便是藐视皇亲。
花亭仅一个出口,旁面是湖,所以只能从闻衍身边出去。
江映儿垂脸不挨着边走,过男人旁边时,被他攥住了手腕。
“......”
江映儿身形顿住,抬眼冷看向他。
“闻公子,请自重。”
这里不是闻家,他难不成还想耍混?砸肖家和薛家的场面。
男人的力道轻,江映儿很容易便挣开他的桎梏。
低头理裙袖时,听到了一句话。
“我听霖泽说,你要挑人再嫁?”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他从哪听来的?
难不成薛穗将此事透露给了肖霖泽, 传到了闻衍的耳朵里。
江映儿盯看前头在月色下盛开的花苞,淡声提醒道,“与闻公子无关。”
她的声音依然绵软, 却比往常又多了几分利落和厉害。
埋着小脸也能窥看出不耐烦,喝了酒, 激裂了江氏的面具。
江氏从来不会正面回答他的话,不是含糊其辞就是顾左右而言其它。
就是这种不在乎的态度,常常能将他气得火冒,心里发哽, “......”
闻衍也喝了酒,似乎还喝了不少, 他身上的酒气漂过来, 江映儿并不打算在原地跟他周旋。
言罢半响,抬脚就要离开。
身后的男人不紧不慢,极其有耐心地跟着她。
薛府的后花厅大, 来的时候尚且记得路,方才坐了一会,缓和一阵, 脑子依然晕乎。
“......”
江映儿甚至觉得路都差不多一样了,她想依靠耳朵辨听出喧闹的人声,找到正厅的所在地。
静不下来, 脑子晕,耳朵也跟着嗡鸣, 听不出来,后花厅跟迷宫一样。
绕了一会, 身后的男人还在跟着她, 江映儿耐心耗尽, 心里烦了。
全都是因为闻衍,要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走失迷路,也不用离开双亲远走它乡!
江映儿停住脚步,往后转去,抬眼愤瞧着他,怨问,”闻衍,你究竟想怎么样啊?”
“我们已经和离一刀两断,你能不能不要再阴魂不散跟着我。”
男人停住脚步,江映儿看着他好一会,他没说话,黑眸如曜石剔透漂亮,目不转睛看着她。
闻衍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想起方才轻易挣脱的束缚,他力道的消减与体虚有关吗?
上次的伤没有养好?
江映儿叹出一口气,没有再凶他,鼓着的气散去。
江映儿提神认真找路,知道闻衍熟悉肖家的府邸,江映儿并不打算求助于他。
只说一声,“闻衍,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提步欲走之时,缄默许久的男人开口问道,“江映儿,你是不是很恨我?”
江映儿听到了问话并不搭理他,继续找路,绕了一会,腿脚累了,回到了原先的花厅内坐着,等着送解酒汤的下人回来引路。
闻衍很不要脸的又跟了上来,江映儿手托着侧脸,偏向另一边。
“你是不是很恨我?”他坐在江映儿身侧,又问了一遍。
江映儿还是不理,男人不嫌弃累的又问了一遍,江映儿真是服了他,“不恨。”
“为什么不恨。”
没有喜欢,没有在意,就连恨也没有了?
“恨一个人很累。”江映儿说道。
所以还是他不值得的缘故。
闻衍沉默半响,他忽而讲说道,“方才的那个周衡不好。”
“他家中财富不多,早有正妻小房,那一桌的人都不好,左边的陆粱是个花花公子,虽然没有娶妻,外头养着好几房,再往那个旁边的黄鹤,他虽然样貌勉强过得去,家中也干净,只是他不举,不行的....”
江映儿清咳一声,头疼皱眉打断他。
“停。”
“闻衍,你同我说这些作甚?”她又不是真的要挑那一桌的人,真的去嫁。
男人抬眸,极其缓慢而认真,模样有些倾颓的可怜。
“江映儿,你若是真要挑了再嫁,能不能....再看看我?”
给他个机会。
江映儿,“.......”
她太狠心了,比狠心,通过这些时日,闻衍发现,他比不过江映儿。
不管他再如何嘴硬,心里依然无比的清楚,他就是忘不掉,他深深的爱上江氏了。
一个曾经他厌恶的女人,心里完全没有他的女人,对他做戏做全套谎话连篇的女人。
“.......”
对江映儿的爱害得他好狼狈,闻衍想要拔掉对她的情感,用尽各种方法,到头来折磨得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他可以找一个与她相似的人,硬气挺着,过完一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会低头。
但只要一听到与江映儿有关的所在,便忍不住凝神静听,脚不受控制的靠近,肖家的喜宴原本不打算来的,送喜帖的人说,江映儿也在。
他整日整夜睡不着,特地收拾了一身过来,江映儿一眼都没有看他。
“......”
她就着一身嫩绿色的襦裙,外罩着鹅黄色的披帛,青丝半挽半放,垂至细得要命的腰间,脸染了些胭脂。
看得出来,江氏不想抢薛家女的风头,殊不知弄巧成拙,薛家女眷个个精心收拾,唯独她淡妆素抹,清丽脱俗。
好多男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的身上,闻衍恨不得将那些人的眼睛给剜出来!
圆桌围了好多人,肖家和任洵怎么会把那么多男人带上桌?
玩飞花令时,闻衍提议要把人肖霖泽的小妹与他说,今儿是得了薛穗的令,在桌上的男子中,给江映儿相看,选一个再嫁...
闻言,他心头一股火起,碍于场面,咬牙忍了回去。
江映儿玩输了几局,喝了酒,脸红了,垂着脸娇羞引人。
满桌的男人,几乎都在看她!
闻衍一想到....一想到江映儿未来要跟别的男子举案齐眉,孕育子嗣。
那个男人会亲她甜如蜜糖的樱唇,攥住她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
狠狠入江映儿,欣赏她娇脸上的凝露海棠,听细雨绵吟的声音。
手里握着的酒杯砰的碎了。
闻衍在走过来找江映儿的路上妥协。
这个女人在他的脖子上了一根绳,另一端在她的手上。
闻衍原以为低个头说出这句话很难,真要到讲出来之时,心中如释重负,心里窃喜不止。
并没有那么难,说了心里舒坦。
以前他好像也说过的。
只要江氏能够和他重修旧好,他可以再低头,“我日后会好好做的。”
江映儿犹如晴天霹雳,满头雾水,她没有听错吧?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闻衍说出来的话,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也学会低头说话了?
闻衍说再嫁考虑他,且不说他讲这番话的用意何在,她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挤了?
别说她不想再嫁,就算是真的要再嫁,也绝不会考虑他。
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她为什么又要吃回头草。
江映儿声色平静。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了,闻衍。”不管他是不是酒吃多了说胡话。
真真假假,不用理会。
男人不死心,他又开始问,“为什么?”
“我同你母亲之间过不去,她恨我,我也厌她,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和气相处。”
江映儿直接把卢氏给搬出来,闻衍不是孝子吗?为了卢氏,他会让步?
“母亲已经被我送走,在山中观音庙中修行赎罪,不许人伺候也不得离开观影庙一步,她日后不会再来打搅我们,我原先也同你保证过,不会再叫母亲为难你,我会护着你。”
她想必当时没有听,没有信他。
闻衍郑重其事又说了一次,“我是认真的,不会唬骗你。”
“你们闻家事情太多,我真的不想再去趟浑水了。”
江映儿垂眸,两只手交叠放好,看着靴尖,“我也说真的。”
“我很累了,闻衍。”没有心思再回闻家周旋。
“几房都被我分离了出去,二婶婶下毒害你,我已经交给了官府定夺。”
二房被他送官府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不只是分家?扭送官府的事情,不是仅仅有姜泠月吗?因为她给卢氏下毒。
“我同姜泠月并没有什么,你弟弟骂得对,我不应该在你有孕之时带她回来......”
“我带姜泠月回来,并非因为我和你说的故人,只是想看你会不会吃味,与我闹一闹...辩一辩...”
“你总是不爱讲话,让我没有办法。”
说到底,江氏谨言慎行,因头也在于他,是闻家叫她不敢说,而非不爱说。
“我做事太愚蠢...”
闻衍一定是酒喝多了,身上的酒味重得要命,这可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作风,话也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话。
“我自有你,便不会再想别的人。”
说得好听,男人永远仅凭一张嘴,他不是还要再娶正妻吗?
“映儿...”
男人半蹲在她的面前,江映儿坐着圆凳恰好跟男人平视。
“算我求你,你不要同我恼了好不好?”
江映儿瞪大了眼睛。
求?
闻衍在求她?!不是做梦?
江映儿头脑有些热,酒意上头,好不真实,闻衍屈膝蹲在她的面前,求她。
“你......”
江映儿见鬼,受了惊吓,一把推开闻衍,他居然被推倒滚到了。
他这么虚弱!
“你....”
江映儿猛然站起身,“你不要再说了,你与我已是陌路人。”
“我不想同你过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
“闻衍,我不喜欢你。”言罢,江映儿没有管闻衍,火速离开后花厅。
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被她给走出来了。
丫鬟端着醒酒汤姗姗来迟,“江姑娘!”
“抱歉江姑娘,今夜府上客人多,奴婢出了花厅,便被管家主事的叫去后厨拿酒,一时之间没有腾出手来。”
“没事....”
江映儿捏了捏滚烫的小耳朵。
酒误事害人,日后还是不要再吃了。
端起解酒汤一饮而尽,让下人置办马车,她回了江宅。
丹晓一直在等她。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江映儿喝过醒酒汤,回来的路上彻底清醒了,她不要等明日了,万一闻衍又来纠缠不清。
爹爹阿娘说得对,闻衍恐怕不会放过她的,不管是不是真的。
她要离开。
“丹晓,我要出一趟远门。”
江映儿拿斗篷披好,从床榻底下拖出她原本收拾藏好的细软。
丹晓跟在江映儿后面,“啊?”
“小、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淮南虽然有宵禁,闻老太太的令牌可以用,马车是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