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束被她说得默不作声,面色阴晴变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突然笑起来,对着韩晨曦从头打量到脚,笑道:“耳听为虚,师妹真是太出乎我的预料了。那今夜子时……”
说了半天是对牛弹琴吗?!
韩晨曦气呼呼地伸出手掌:
“不约不约。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页纸,更不是言师兄笔下的百字简介。”
言束打着哈哈道:“玩笑罢了,师妹不必惊慌。”随后合上手中的扇子,念了一个凡火诀,顷刻间,纸扇在他手中灰飞烟灭。
他拍掉手中的灰烬,只对韩晨曦道一句“师妹所言如雷贯耳”,拉着白祁月转身欲走。
谁知白祁月却甩开言束的手,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轻扬下巴,一双清冷的眸子落在韩晨曦脸上,淡淡问道:“蠢物,你伤好了么?”
韩晨曦没好气道:
“好不好干你何事。怎么,又想推销你的固心丹?”
看来这韩师妹和祁月师兄看起来很熟啊!
果如传闻所言,是个狠人。敢一开口就杠白祁月的,在这水云谷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来。
不愧是听风阁出来的弟子。
众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一脸吃瓜样,默默地相互确认过眼神,预备看戏。
果不其然,碰了钉子的白祁月面色又冷三分,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我问你伤・好・了・没。”
空气突然凝固。
这强大的气场,不禁压得韩晨曦嚣张的气焰矮了一截。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硬着头皮撑了两秒,最后还是乖乖答道:“自然是好了。那固心丹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丹药,随便找一找就能买到。还都是上品的。”
听到她真去买了丹药,白祁月也不再深究,对发愣的言束丢一句“走了”,转身拂袖而去。
可这飘扬的衣袖飞舞到一半,却被背后的韩晨曦一把拽住,喊道:“慢着。”
白祁月转头看她。
桃花眼中溢出微光,柔和地撒过来。他这一回眸不要紧,瞬间激起了八角亭内外一片涟漪。
一向我行我素的白祁月,他要去哪里,没人能够挡他寸步。
可此时,他却像被什么绊住了脚似的,不仅停下来,还耐心地问:“有何事?”
连言束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差点把舌头给吞了。八角亭外的白霖更是悄悄变了脸色,落在韩晨曦身上的眸光,多了些复杂的光影。
韩晨曦掏出一个姜黄色的储物袋,提溜着在白祁月眼前晃动:“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师父,此后再无瓜葛。可是之前受过你的恩惠,这人情不还,就断不干净。”
白祁月方才转好的神色,终于又凉了下来。
韩晨曦别过脸,尽量不去看他锐利的双眸。她指尖一颤,手上的储物袋便又晃悠了几圈:“那时候你说纳灵丹在黑市上炒到几万灵石,我给你算十万一颗。这储物袋里是一百万灵石,拿走,不用找零了,谢谢。”
一百万灵石?!
这韩师妹果然是澜山宗主的女儿啊,出手就是阔绰,一百万灵石,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八角亭里瞬间爆发出一阵要掀翻屋顶的惊呼声,这是一种对土豪又妒又恨的集成发酵物。
可惜白祁月对这笔巨款并不领情,盯着那晃晃悠悠的储物袋,脸上乌云密布。
他拼命压下心底翻涌起的莫名烦躁,冷冷道:
“蠢物,你以为这就能还清了?你对我说过的话记得如此清楚,那也应该记得,纳灵丹是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你此番还给我一堆俗物,就自觉什么都不欠我了?”
这口气,仿佛在说她才是俗物一般。
明明是你先说的“永无瓜葛”。她不过是在实现她的誓言罢了……
韩晨曦听得一怔。
她面色微红,即刻缩回了手,将储物袋藏到袖中。
白祁月不再看她,转头走出八角亭。
劲风骤起,空中洒下片片青绿的竹叶,翻转着轻盈的身子悠然而落。
白祁月站在立在当中,却洁净如初,片叶不沾身。竹叶们似乎有了灵性,在他头上寸许便飘摇四散,好像故意避开了他的锋芒。
他一扬手,召唤出霜白的长剑,跃身御剑而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边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韩晨曦心里堵得慌,垂下眼,暗暗捏了拳头:
“那好。我就找到十颗纳灵丹,看你还能如何。”
旁边若有所思的言束,回过神来便意味深长地瞧了韩晨曦一眼。他乐呵呵地渡着步子走出八角亭,祭出剑,跟着远去的白祁月一道走了。
虽然绯闻主角离开了,但吃瓜群众的热情丝毫没有消减。八角亭中的弟子们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纷纷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韩晨曦也没空理会他们,反正她身上的标签不少,还没一个是好的。
谣言止于智者。终有一日,她会洗净原主身上的无垢,不再被流言所困,好好地做她自己。
她快步走出八角亭,跟站在外边发神的白霖打了声招呼。白霖用怪异的眼神盯了她一眼,没作反应。
韩晨曦也不在意,继续大步往前。当与白霖旁边一个矮个头少年擦肩而过时,那人却突然出声了:“十日之后,在离水云谷不远的护州城会有一年一度的‘云宝会’,届时大量天材地宝现世。你既然有那么多灵石,可以到那里一试,说不定能买到纳灵丹。”
云宝会?
好像对一掷千金的土豪非常友好的样子。
韩晨曦听到此处双眼放光。
抬头看时,说话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神情倨傲,嘴撅的老高,气质游离在小狼狗or小奶狗之间,暂时不可判断。
韩晨曦姑且行了一礼,试探地问道:
“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矮个头少年瘪瘪嘴,随意道:“白少游。”
“多谢少游师……”
“你别误会,我是看霖儿师姐挺中意你的……又、又是白祁月的死对头,才好言提醒的。”白少游疾言厉色地打断韩晨曦的道谢,顺便小心地瞥了瞥白霖的神情。
明白了,对外傲娇、对内小奶狗type。
这个“内”嘛,当然是只限定白霖师姐的。
白霖露出小小的娇嗔,半劝解半责备地对白少游道:“少游,你别这么说祁月师兄。我们既然身在白氏,便都是一家人,何苦为了些许成见而斗气呢。个人恩怨是小,家族振兴才是大。”
白少游闷闷地嘟了嘴:“我就是瞧不惯他。”
什么缘由,大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惜白霖似乎不是这个明眼人,只叹着气,继续深明大义地开导着小师弟:“白氏外门、宗室都同气连枝,应该相互扶持、共同进退。怎能因为小小的私人感情同室操戈,拖累整个家族?”
这话说得正气凛凛,引得八角亭里的外门弟子都跟着感动了,纷纷放弃吃瓜,转而振臂高呼“白霖师姐说得对”。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感觉,难不成白霖也是个玛丽苏光环集大成者?
嗯,不对不对,白霖有清纯初恋脸,还有绝顶天赋,应该是凭实力当的女神。
心怀大义,掷地有声,然而韩晨曦并不喜欢她的说教。
这番言论看似在说白少游,却很神奇地让听风阁的人听了很不舒服。
师父不也是因为个人恩怨看不惯白慕云父子么?甚至还为此破天荒地收了她这个徒弟。
这件事其他人或许不知晓,但白霖可是在现场看得很清楚的。
第25章 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
韩晨曦安慰自己想多了, 正要转身离开,却冷不防地被白霖轻声唤住。
眼前鹅黄袖衫轻展,露出一截儿白嫩的玉臂来。韩晨曦盯着那水滑的肌肤, 心中正在好生羡慕之时,她的手就被玉臂的主人白霖师姐给温柔地握住了。
咋的,美人主动求牵手?
论谁见了这样温柔如水的可人儿, 都得像得了骨质疏松, 酥得腰腿酸软吧。
然而她完全没有被白霖的温柔感染,反而露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因为此刻她被白霖紧握的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刺痛,像针扎似的。
喂师姐, 你该剪指甲了!
白霖睁着清亮的大眼睛, 朱唇粉嫩, 状若白兔,像是好奇又像是关切地问韩晨曦道:“说起来,祁月师兄的纳灵丹, 怎么会被韩师妹服用了?是不是韩师妹受了伤, 不得已才……”
如果没记错的话, 那玩意是加快修行速度的吧,只要知道功效的都不可能随便用来疗伤。
就好像吃海参鲍鱼来治感冒一样, 除了“暴殄天物”和“吃错药”, get不到其他形容。
说白了, 只有智障才会这么吃。而白祁月和她, 明显不是智障。
那么问题来了:若她顺着白霖的话说是,就明摆着撒谎了;若她说不是, 又势必要找出理由来。
丹药是她吃了, 修为是她涨了。白霖大概以为, 她只能将这事情归结为投机取巧,凭歪门邪道升的级。
这位姐姐,是想给她埋坑?
而周遭的看客们已经非常配合地开始制造舆论压力了:“难不成是偷吃?”
“哟,我说怎么短短一月之间,就从练气到了筑基,原来是这等‘机缘’。”
“机缘不怕,就怕来路不正。”
白宗主下过令,秘境中的种种缘由不能泄露给其他人。但是并不意味着她要和盘托出,才能解释清楚。
韩晨曦嫣然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
“白霖师姐说错了……”
是要否认?
众人的头不约而同地往前靠了靠,生怕自己错过了听八卦的机会。
“哦?”白霖唇角轻轻扬起,进一步引导韩晨曦说下去,“师妹既然不是因为受伤,那又是为何服下了整整十颗纳灵丹?”
“整整十颗”的语气出奇地重。
不是错觉,这位姐姐就喜欢话里有话。
韩晨曦心里的确信一点点地建立,盯着白霖扯出一个笑来:“不不不,受伤这件事是有的……”
这是又要承认的意思?
四周瞬间响起一阵嘘声,诸弟子暗戳戳地交流起眼神来,从那一张张鄙夷的脸上,可以看出“撒谎精”三个大字。
韩晨曦嘴角禁不住上扬,眼眸弯弯,既不慌张也不吞吐,接着道:“只不过受伤的不是我,而是祁月师兄。”
白霖清爽的笑颜僵硬了一瞬,细长的眼微微上挑:“嗯?”
“当时祁月师兄被奸人所伤,要学会‘润物细雨’医治他,我必须筑基。为了活命,只好强行用纳灵丹提升修为,”韩晨曦委屈巴巴地摊摊手,“如今我的根骨不牢,还需要每日泡寒潭,便是因此缘由。”
这番说辞不仅合情合理,还将她塑造成一个舍已为人的英雄形象,顺便强调了自己此次遭遇所承受的伤害,可谓成功抓住了观众老爷们的心。
于是乎,舆论的天平又往她这边倾斜了一截儿。
方才聒噪着的看客们,此时纷纷愧疚地低下头,安静如鸡。
她的印象也以此为拐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诸位外门弟子均竖着大拇指,表示要为她的行为点赞。
白霖面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
她勾了勾耳旁的鬓发,露出柔美的侧脸轮廓,整个人看上去如同阳光一般温暖耀眼:“韩师妹乃是韩宗主掌上明珠,平日里都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又怎么忍心将你放出来,辗转受累呢?”
韩晨曦嘴角一抽,连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也维持不住了。
这是要干嘛,揭短大会?
瞧白霖的说话艺术,一下就把她的形象扭转成被溺爱的公主病,连进水云谷都成了“受累”。
韩晨曦佯作打趣,准备装傻充愣直到最后一刻:
“忍心忍心,大义灭亲。”
然而白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刨根问底。
她奉献出了金X影后的演技,杏眼微瞪、朱唇一张,将吃惊的样子表现得美丽又不浮夸:“韩宗主怎会如此决绝,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有毛的误会。
她皮这一下成千古恨。事迹都已经昭告天下了,你水云谷难道不在服务区吗?
韩晨曦狠狠翻个白眼:“没有误会。我犯了错,依照规矩被逐出澜山。”
白霖满脸不小心说错话的歉疚,像一朵梨花忘了带雨,噤声而立。
她倒是消停了,但周围群众的小情绪早就给她煽动了起来。有好事者高声质问道:“这么说,毒杀同门是确有其事了?”
反正人设已经就塌了,韩晨曦懒得再与他们多费唇舌,只冷冷道:“不是我做的,但与我做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此话一出,众弟子之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嘈杂声,有的嗤之以鼻,有的低头寻思这话的深意。
韩晨曦转身,想趁机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料白霖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还不肯结束她的话题:“韩师妹无需沮丧。缘聚莫谈放浪事,谁无少年轻狂时。只要今后洗心革面,改掉劣根本性,总会悟得自己的道法。”
去尼玛的莫谈,姐姐你快把户口查一遍了,还嫌老底揭得不够深入?
踩着别人立自己的牌坊,这招够阴的!
虽然白霖的套路很明显,搁她眼里能瞬间看穿,但架不住一帮被洗脑成功的直男疯狂信仰。他们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白霖师姐真是慈悲心肠,温柔敦厚……”
而此时的韩晨曦满脑子都在唱:好一朵美丽的白莲花,好一朵美丽的活绿茶,楚楚可怜爱扮傻,又装又婊男人夸……
罢罢罢,珍爱生命,远离绿茶。
那些歪瓜裂枣就算了,只是可惜了白少游这孩子。
大好的青年,情窦初开,还未知爱,喜当备胎。
唉。
韩晨曦略带同情地扫了一眼小奶狗同学,叹着气扬长而去。
……
回到听风阁,不用师父提醒,韩晨曦就乖乖地钻进了寒潭。
冰凉的潭水没过她的肩头,她浑然不觉,只垂眸思索着“云宝会”的事。
忽然眼前一暗,倒影在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消失了,光源似乎被什么给遮住了。
她抬头,肩上半湿的发丝滑落到身后。
只见白梦之紧挨着她半蹲下来,那双晶莹的眸子认真地盯着她,柔顺的肩膀挡掉了大半光晕。
寒潭边的青石台上铺了一块干净宣纸,旁边散落着几叠色彩斑斓的画稿。
白梦之捏起画笔,拿笔头冲她指了指,莞尔一笑道:“别动。”
又来了。
这些天,师姐老追着她要画像。
起初她倒是乐意当这个模特,毕竟穿越前长相平平,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