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着指头算了下,“你赚三倍吗?”
三倍就已经很多了,说完看扶桑笑眯眯地竖起来两个食指交叉。
伍德这会儿看她都觉得眼热了,“十倍?”
是的,十倍,看她点头。
“我没想到,我觉得会涨,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南洋那边商人在炒作的,先在上海那边开始的,后来我发现他们有去日本,要比我们晚一点,所以我去的时候刚刚好,价格买的比较便宜,不过两个月,竟然有十倍。”
她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伍德知道荣师傅做账房的,这样的人有独特的传承手段,对一些商业信息很敏感,“你买了多少?”
“我把带去的,我所有的钱,全买了。”
伍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她有钱,平时会自己做ʟᴇxɪ短线,可是这一次不一样,膨胀十倍。
扶桑最主要的问题是,她来往不便,那边她没有认识的人,村上的话,这个人她信不过,“有没有我们国内的自己的留学生在那边,就说是生意上的事情,请他帮忙操作一下,你知道,我没有你厉害的。”
这才是二十个粽子的目的,伍德觉得有点少了,“你赚这么多,就给我吃粽子。”
扶桑胳膊抬着,摆摆手,“不是,我知道法国那边新出的一套透视仪,可以看得清人的肿瘤——”
她放下手,笑的很甜,“我可以买下来送你。”
伍德推开椅子起来,松了松领口,“什么时候交易?”
“新年夜。”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扶桑觉得没有,她只是想在节日的氛围内更开心一点,赚日本人的钱,会让她觉得舒服,就当为新年助助兴。
她没有跟伍德讲过日本的见闻,伍德早年留学日本的,他对日本军国主义可能会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虽然他们也很热血报国。
但是教育系统不大一样,那时候他们去,是抱着友邦学习的态度去的,一直致力于发展良好关系,互相进步。
扶桑前段时间去,要比他们晚很多年,时代不大一样了,她看到的东西也不大一样,“我要全部兑换成美金,存国外银行,你如果有美国的朋友,也帮忙开户吧,我知道他们对待大户,是可以委托开户的。”
伍德才发现这个孩子,真的这个孩子,幸亏去跟着荣师傅走了,她不适合学医,真的,学医屈才了。
第一次正视她,“我有点不懂你,你如果喜欢赚钱,那跟很多实业家一样,做实业开工厂,他们很多开到南洋开到美国去。喜欢投机的一般会在上海那边转圈,他们喜欢做空头,拉着人成立空头然后圈钱,你呢?”
你到底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扶桑不知道怎么该描述一些沉重的担忧,最后只是笑了笑,“我该上班去了,不耽误你时间了,年初一我来找你吃早餐,你在家吗?”
“不在,我回老宅。”
“那再约吧。”
伍德从楼上看着她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去交易所,压在一点带着雪沫子的泥土上,然后崴泥,一脚踩进雪水里,不由得笑了笑。
天赋,他把这些都归结为天赋。
当年在封锁的庄子里他就看出她聪明来了,聪明的人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什么成功,手好脑好眼还好。
没有人会拒绝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真的,她谈利益的时候,也谈的非常明白,一点也不会世俗。
十倍!
扶桑投进去的是半箱金饼,她在天津汇兑,然后去了日本,在东京有晋商开设的分行。
现在离新年还有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可能十一倍,十二倍。
但是扶桑现在是没有钱的,她钱全部投进去了。
宋旸谷到黄桃斜街的时候,她正坐在炕桌上读报纸,荣师傅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他越发的深居简出,“少东家来了——”
扶桑穿着一身旧棉袍,显得脸清脆,迎着光走出来,有点不像是她,掀开帘子迎着承恩。
鱼承恩吆喝着后面黄包车把东西都提进来,荣师傅当年几人安葬宋遵理,如今宋氏子侄来了,最起码备八色礼。
荣师傅不拿架子,他是执意迎出门口去的,对着宋旸谷行旧礼,“少东家,您回来了啊?”
仔细端详宋旸谷,这一幕,就是承恩也要心酸,物是人非。
他屈膝上前一步托举荣师傅起来,“荣师傅,您客气了,如今新时代了,咱们行文明礼了。”
“再什么时候,规矩不能坏了,东翁在的时候自然有东翁主持,东翁如今不在,更该敬重,这是我们下面人的规矩。”
东翁说的就是宋遵理,他身边的那些幕僚,下面那些人,都一手的好规矩,他会调理人,也有一位东翁的气度。
现如今虽然不在了,但是宋旸谷回来,老人还是认少东家的,这是旧时候的主仆情分。
宋旸谷先前去山东一趟,山东老家早前做事儿的掌柜的,也是风餐露宿来送行的。
要是哪家掌柜的见了早前主子不尊敬的,业界是要骂的,这是口碑。
因为但凡掌柜的或者管事儿的,无一不是府里尽心培育出来的,比如扶桑,六七岁便入府供吃穿,请师傅教导手艺,然后再等大大出师的时候便去店铺里面做事儿,然后由铺子里面老师傅掌柜的再带着观人做事儿,不到二十年,不能成为一个掌柜的。
期间多少心酸就有多少荣华,执掌一处分店,管一方事权,掌柜的最后是跟财东一起拿分红的,入的是身股。
所以从来,没听说掌柜的跟老东家翻脸的,少见。
像是先前大太太换了荣师傅,要二师傅管事儿,那是坏了规矩,如今二师傅还在业界里面周转不大开。
行有行规,规矩为大。
宋旸谷再看荣师傅,也没有当年恨得咬牙切齿的感觉了,早年府里面账房都是大太太的人,跟他们兄弟几个闹的难看,有时候都打的头破血流的,都像是过眼烟云一样,散了。
“我回来的日子短,还没有到翁府去拜见,荣师傅您知道那边的近况吗?”
宋旸谷问荣师傅,却看着扶桑,这人肯定是清楚的。
扶桑也不怕问,“先大太太自坏事后就回了娘家,原先大老爷留给她一笔钱用,只是家里不大争气,像是咱们这样的祁人家,靠着朝廷吃饭的,游手好闲惯了。”
“自从朝廷没有了,日子也过的有些艰难,想做事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事儿做做,只能混着日子过。”
怎么混?
扶桑是知道的,家里早先也不是没有当过东西,先见着古董文玩,后来是衣服帽子,再后来就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往后呢,还有家具桌椅板凳呢。
姑奶奶早先还有点翠的簪子呢,后来就只有银簪头了。
荣师傅听着也是一片叹息,“她人不坏,早年有些误会,这些年深居简出,我也未曾拜见过她。”
只是大老爷那时候留话儿了的,那句话没有人敢跟宋旸谷说。
宋旸谷也不知道,荣师傅客气,教扶桑带人去馆子里吃去,小荣早早要包间去了,他跟小荣自不去吃。
“你好好招待着,有什么时候,全听少东家安排。”
扶桑看着小荣,她想带小荣一起去,新时代了是不是?
可是又怕宋旸谷不愿意,有些踟蹰,等人出门口了,宋旸谷还在犹豫怎么跟她搭话儿,一会说些什么好,就看她一个大脑袋过来,压低了声音狗狗碎碎,“东家,您看,小荣一起去怎么样,他这人啊,在胡同里面生活,趣闻比我都知道的多呢,给您讲讲,图个乐子。”
宋旸谷看她这样生分,至于吗?都新政府了,大祁早就没有了,“你自己安排。”
扶桑就撒欢一样往里面去,拉着小荣胳膊,“你别不去啊,东家还问呢,说小荣怎么不一起呢,你能吃呢,那么好一桌子菜,怎么不去吃?”
三个人也是那么一大桌子,四个人也是,不吃不白瞎了吗?
这可是东来顺的羊肉锅子呢,小荣老早就想吃了,只是他这人不大外面去,怕别人笑话他,扶桑不带着去,自己怎么也不下馆子去。
扶桑惦记他呢,拉拉扯扯出来,小荣也帮腔,“扶桑这小子鬼,拉着你付钱去呢。”
几个人都笑,一下子回到了少年时候一样,几辆黄包车拉着就去了。
扶桑跟宋旸谷并排着,一边走一边慢慢讲街面上的变化,“您走这许多年,变化可大了,光是军政府就换了好几岔子了,上面乱,下面可不乱,做买卖的南来北往,比早前更甚。”
“您瞧,这家米铺,是咱们自己面粉厂生产的白面,精细的不必国外的差,又白又好。前面那家绸缎店,我老在他家里买布,是咱们自己产的,比土布好多了,如今穿土布的少了,都穿洋布。这老板有头脑,在法国人进口的机器上改进,咱们如今产的提花龙头印花的布您瞧瞧,比国外都要好呢。”
她一句一句说,宋旸谷跟她头挨着头,听得入神,她这个人总这样,讲什么都让人愿意听,让人忍不住靠着她。
跟人家不大一样。
拐弯的时候,宋旸谷突然开口,“那时候,你腰疼吗?”
扶桑没想起来,自己把着扶手,听他继续问,“那年你给我报信儿,在山里滚下来扎了一腰的鬼阵子,疼吗?”
有些古怪,陈年的旧事了。
扶桑却还记得,“疼,怎么不疼,我回家后睡觉都是密密麻麻地疼,想一下都起鸡皮疙瘩。”
她比宋旸谷矮,如今竟然得微微仰着脸跟他说话了,腮白玉润,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不过,现在不疼了,您还记得呢?”
宋旸谷没接话,ʟᴇxɪ他记得,总是想起来,想从前的事儿,她这人倔强不认错儿,天天跟他犯别扭。
那时候气的要死,后来分开后,想想却觉得好。
他买了八色礼,里面有一色青酱,那家店还在,他特意去买的,记得有一年,在翁家外面,她打碎了一瓶。
宋遵循其实说的挺对,三儿子比前面两个儿子有个有点,长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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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要长性人,不要衣换新
第40章 先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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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白薯的烟囱在冒着热气, 宋旸谷闻到一股焦香的糊味,在太阳下面一丝一缕散开,泥泞的路上车辙道道, 北地里的雪沫子夹杂着细碎的黄土。
正午的日光且暖着呢, 他微微笑了笑, 一种似曾相识的久违。
扶桑视线从他嘴角的弧度上面挪开,看着他黑色皮帽子上的毛发根根润泽, 他有一副好皮囊,一种拔乎其萃的气质,温润而骄矜。
她低着头, 付之一笑。
一些年少时候的懵懂无知,如今再回首, 在心头一点死灰的余温。
不想复燃,也不在乎熄灭。
只是这样静静地,念着一点的余温, 像是冬天头顶上的太阳,晒背的时候, 后知后觉地暖。
东来顺的羊肉没有膻味儿, 据说是从口外赶来的,一路上饮水草而入城,直接屠宰, 鲜嫩而备受追逐。
扶桑是熟悉的,她现如今各大馆子店铺都能摸得清楚, 她的饭量很大,今天却有点小, 感觉不是很饿, 胃里面有其它的东西顶着一样。
热锅熏蒸脸色红润, 像是秋海棠。
四人从没有这样吃过饭,早先的时候,规矩大过天,就是天大的本事,当下人的,逢年过节赏一桌酒席,在矮几下面吃,算是极大的脸面了。
宋旸谷手指头在桌子下面,捻动磋磨,最后一言不发吃饭,他少有开口的时候,自来冷清。
“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大世界那边我买了电影票,贺岁片儿呢,咱们去瞧瞧去,好看的话就看一下午,不好看咱们就在那边转一转。”
她做事越发的周全教人挑不出刺儿来,鱼承恩惦记着家里的事儿的,要去上峰家里送礼的,长辈拜访得上午,但是给上峰打点啊,最好是下午晚上去。
二少爷给准备的节礼呢,在家里等着,他看着宋旸谷,没想到宋旸谷上了红包车,“转转去吧。”
鱼承恩全听他的,想想也来得及,“那岂不是太麻烦你了,请我们吃锅子,吃完了还得看电影,夜里是不是得去澡堂子里搓澡儿喝馄饨呢。”
“应该的,那咱们要不就按照这一套儿来,只是搓澡儿今天没带衣服,不如咱们去听戏,柳先生的戏呢,今天唱的好像是《武家坡》。”扶桑扶着车把,坐定了问询宋旸谷,她对宋旸谷,从来是带着尊重与客气。
放的是《渔光曲》,扶桑先前看过海报,“在莫斯科国际电影节上,有拿到奖项,国内现在也一直上映。”
俩人压低了声音,凑着头说话,宋旸谷在黑暗中呢那个看到她黑亮的眼睛,丹凤眼儿眉梢高高地上扬,“你看过吗?”
扶桑摇摇头,“没有,一直没来得及看呢,可巧了托您的福气,今天下午也享受一下。”
看电影时间太久了,她很多都是看海报,靠在雅座上,也觉得舒适放松。
宋旸谷从头看到结局,麻麻点点的看的也还算真切,片场半数人都哭了,没哭的也挂着脸,小荣看里面的贫苦渔家子弟,想到的就是自个儿,不能不哭一场。
就是鱼承恩也得感慨一句,“拍的可真好啊,可不就是咱们这样的日子嘛,这是谁写的本儿啊,演员演的也真好,比夜上海当红的歌星都要好呢。”
夜上海当红的歌星,扶桑是没见过的,想来也是销金窟,她没钱去那样的地方,一辈子都没钱去那样的地方,因此笑眯眯地打趣宋旸谷,“那看起来还是我们北里佳人得人心啊,暂且您来这边定居,就放一放夜上海的牡丹花吧。”
宋旸谷冷笑两声,他可不挨这一顿呲哒,“歪歪道道的东西就是多,你不要胡乱攀扯。”
他这人的毛病,就是那时候给大太太刺挠出来的,对着那些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或者手段高超的社交名媛,一点不来电。
站一起说几句话,就想起来翁家的那一位格格了,真是好大的口气。
扶桑刚试探他的呢,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一些坏。
她对她有好感,他长的合自己的心意,合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女人的心意,他还博学,博学到教人觉得气质卓越。
小时候就知道怕他敬畏他,现如今她也是个女孩子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结婚生子的都有,她什么都沉寂在心里面,可有可无的。
当然他这个人的缺点也很显著,嘴巴太坏且脾气太差,最重要的是,跟她格外的不对付,老想着挤兑她,那些年可真是受够了挤兑了。
她笑了笑,还是问出口,“那您喜欢什么样儿的啊?”
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稍微比对一下我自己呗,没别的意思。
对于好的事物,大家都有一种欣赏的眼光,且适当追求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