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民国]——张大姑娘【完结】
时间:2023-04-11 17:18:50

  仔细想想,还是要恶声恶气吓她走,别杵着在人家门口跟个小金人一样的,清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这女的看着他老马笑吟吟地。
  那眼神,里面带着十分的熟悉跟洞悉!
  那一双眼睛,一模一样,上挑起来看你的时候,带笑的时候显得精神,不带笑的时候显得气势。
  如今含笑,老马头嗡嗡地打炮一样。
  指着扶桑,“你——”
  扶桑就不吭声,她使坏,“关门吗?”
  老马一拍大腿,是她!
  一时之间分不出男女来,不知道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他把手里东西一气儿全放下,喊小荣,“来,ʟᴇxɪ快来——扶桑回来了!”
  那个小烟嗓子,可不就是扶桑。
  据说是庚子年给联军们吓的病了一场,好了就成了破嗓子了,总是带着沙哑。
  扶桑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到小荣了,她才披着日光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地问候,“师兄,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来之前她想很多解释的理由,也许忐忑,也许不安,说自己很多苦衷,才会当男孩子跟着荣师傅混出头,说世道很欺负人,说很多为自己辩解的话。
  可是临到家里来了,她的心里面,那么多疙疙瘩瘩的事情,全部化了,软的像是棉花糖,像是天上的云。
  这里有她爱的人,也有爱她的人,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解释和苦衷,她说不说,,都会被原谅,都会被谅解。
  “我走的时候,以为我会死在外面的——”
  话没说完,便被小荣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你个小鬼,可给我担心死了,我天天睡不着,你骗人到我身上来了,你敢骗你师兄,说什么到上海去了,我越想越不对,你走之前领着我去银行,家里事儿都安排好,还给我买皮鞋,那鞋子你赶紧扔了去,我告诉你,你小子,真是胆子大,我托人去上海稳了多少次啊,我都不敢吭声。”
  不敢声张,怕坏事成真,但是扶桑确实没干好事儿,他拉着人进屋子,“你小子啊,我知道鬼的很,要是真去了上海,不至于音讯都没有一点儿,你不知道干什么好事儿去了,还弄这么一身,怎么,男儿身活不下去了。”
  又拉着扶桑的胳膊看,瘦的一圈儿,眼睛就酸,哽咽起来了。“瞧你,外面日子再好,没有家里好吧,得亏你还知道回家。”
  站在屋门口喊老马,“快去,买羊肉去,去□□的羊肉床子上面买半扇烧羊肉来,再去隔壁切面店里面买三斤面条儿,干炸牛肉丸子什么的都要。”
  扶桑自己站在那里对着镜子看,她看自己如今,觉得新奇,可是老马跟小荣觉得她是个男的,她对着镜子仔细的看。
  这么多年的直男审美,扶桑纵然比别的男的仔细一点儿,也终归不是一个很有品位的女的,她的衣服就是闪就是亮,鞋子也是这样的,她不觉得土,她觉得好看。
  这样的就是好看的,她自己怪喜欢。
  扭过头来,看小荣还扒拉她料子看呢,“这颜色,得亏你白,不然穿着得多压人啊,太艳了。”
  看扶桑一眼,你说你装女的,也低调一点儿,这弄得还挺像话儿,怪漂亮的。
  就是这一身重紫,像是个牡丹花一样的。
  但凡不是个小姑娘模样的穿,都像是出殡的。
  扶桑古怪地看他一眼,有些难为情,“师兄,我是女孩儿,不是假扮的——”
  小荣耳朵聋了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眼睛像是一对儿铜铃,他觉得世界都是天翻地覆,“什么——”
  “我是女孩儿——”
  女孩儿!
  是个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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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找个好女婿
  八九月的阳光也许明媚, 但不曾教人眩晕,小荣坐在木头板凳上面,小小矮矮地榆木料, 屋子里面穿堂风过, 菱花窗户上面细细纱布糊着, 扶桑看着外面的石榴果子在树上摇晃。
  她侧着脸。
  小荣再多看一眼,就完全明白了, 这是个女孩子,确实是个女孩子,你正面看也许还有疑惑。
  但是看她的侧脸, 那样的骨像,比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耐看而漂亮, 柔和而精致,灵动而纤秀。
  她确实是个女孩子,不知道该说她骗术高超, 还是其他的。
  小荣哑口无言,老马晚上的时候, 瞧着扶桑的屋子还开着灯, 憋闷了很久,还是去小荣那边儿,“我原本想等着人睡了再来的, 只是你看,夜里十一点了还不睡, 外面不知道吃怎么样的苦。”
  看小荣一眼,拉着薄被子一角盖着肚子, 脸朝着里面躺着呢, “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您的心事儿,这乱世年头的,女孩儿不如男孩儿中用,您原本想着以后安安稳稳的,这十几年的习惯了,乍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
  “可是,爷们儿,我说句公道话,这一位,比起来男孩子,不差什么了,我打来家里这些年了,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她睡过几次?”
  他们八九点睡了,北平的住家户儿都是这个点儿,十里洋场的才是夜里吃喝玩乐的,可是扶桑这个人,夜里十一点的时候睡得基本上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睡个几回?
  她家里来的时候大家伙都睡着,自己饿了就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她过的粗糙,面也不煮,剩什么吃什么,熬到十二点也有,夜里来劲儿了一两点的时候也多。
  这样的一个人,你说她是个女孩儿?
  老马第一个也是不信的,穿女装都不信!
  “这人下苦的劲儿,我老马佩服,这心性儿越王勾践、吴王夫差都能比肩了。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整个人,差不了的,您心里呕气,我知道,您伤着心了,我也知道,又担心以后的日子难为情,我也明白。”
  这句话算是说到小荣的别扭劲儿上了,他微微转过身儿来,也是哭着呢,没敢教扶桑听见,“我也不是嫌弃她,也不是挤兑她,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我别扭啊。我跟她一块儿长大的,勾肩搭背儿一个饭碗里面扒拉饭,小时候过年别人给我一块儿麦芽糖我得给她一半儿,她自己外面闯荡吃着一口好吃的下次必带着我去,比亲兄弟还亲,比一家人还近。”
  那可真的是相依为命,俩小孩儿搭伙过日子的,谁也离不开谁。
  小荣眼泪呱嗒呱嗒地掉,“可是这要是个女孩子,那得怎么办呢?哪家的好女孩儿跟我这样的人住一起,能喊我这样的人一声师兄呢,这些担子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得多难,要不要嫁人了?”
  他是心疼又难过,捶着自己的心口,“我堵得慌啊,她家里也忒狠的心,知道是个女孩儿,还要把她往府里送去,现如今耽搁到现在,她得多难啊,先是做账房,又去学洋文,后来又去交易所里做事儿,哪个都不是女人好混的地儿,男人都混不出头来。”
  想想是真心疼,比打在自己身上还心疼呢。
  老马笑了笑,这是没事儿,他没有小荣那种感觉,比较关系差一层儿,不至于心疼扶桑到这种地步,“要我说您多虑了,之前怎么过啊,以后还是怎么过,没什么差的,我看啊,全然依照她的心思来,不是旧朝的时候了,那么的封建,我看租界很多女孩子都时兴穿男装呢,工厂里面的女工也喜欢穿背带裤呢,这以前哪里有女的敢穿裤子呢。”
  去看国外的电影,人家女的骑马都得侧着呢,不然穿着裙子没办法骑马的。
  时代不一样了,小荣这人性格软,耳朵也软,他能听进去,想想租界确实是有女孩子穿男装的,“那报纸我看过呢,那大明星,穿着马靴军裤跟个大头兵一样的,教大家参军去呢。”
  那可给大家洋气坏了,这女的跟男的一样,穿裤子还穿军装,还能一起打仗去,招募人去南边入伍打仗呢,不知道是哪里的组织发的小报纸,第二天就给日本人全烧了,家里不许出现。
  他这个人呢,有些懦弱,自己身体又是这样的,越如此越看中面子,活着就靠着一点儿体面了,荣师傅也是一样的,因此来黄桃斜街就很看重邻里关系,人活着一张脸,不能不要规矩体面。
  小荣跟荣师傅是一个想法儿的,家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怕世道太严苛,流言能杀死人。
  在自己的圈子里,他活得小心而谨慎,早年不幸运的遭遇,让他一辈子都不能轻松自在,都有一根紧绷着的弦子。
  老马有些时候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的,他总是在偶尔的一瞬间,能与时代并肩同行,且还偶尔地超前一点儿,看着小荣很欣慰,再接再厉地安慰,“是这样儿的,这么一回事儿,您甭担心了,说什么女孩儿嫁人,以后找婆家的事儿给耽误了,咱们家里,您瞧瞧比别的市民差哪里了?”
  “咱们这院儿不差吧,您打理地多好啊,再看看您,能干又贴心儿,以后指定还能帮着带孩子呢,孩子不得喊你一声舅爹?”
  “那嫁人还带着弟兄的?”
  “怎么不能?”老马瞪大了眼睛,极其地有神,“那倒簸萁胡同里面的家里,那新娶进来扶然的媳妇,不就是说好了以后给她亲生的爹妈养老送终的?那不就是带着爹妈一起嫁人的,那还是没钱的,您跟他们没法比,您有钱啊!”
  “您想想,您家里的多少钱,咱们这样的条件,怕什么没有个好女婿的?世人都爱钱,ʟᴇxɪ您有钱怕什么,扶桑也有钱,怕什么?”
  “您啊,甭想那么深了,听我的,就先麻溜地看着人,这年纪眼看着都大了,谁家姑娘奔着二十了都不结婚啊,这不像话。”
  小荣听着也不像话,他如今有了新的烦恼了,不是烦恼扶桑是个女孩儿了,这天生的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女孩儿你过了年纪了,就得嫁人,你不要错过花期了。
  料想扶桑也是有这个意思,老马在这个事情上头头是道地分析,“不然她不换回来,她爱美呢,小大姐儿一样的,下午我看她对着镜子看呢,不然不能穿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都这样,心里也愿意找个人的,只是没有给操持罢了,这事儿,她怎么好自己操持呢。”
  小荣觉得这事儿得他来办,“我也不认识人啊,我认识的都是伙计掌柜的,哪个也不般配。”
  老马微微一笑,“柳先生!”
  还得是柳先生,朋友多见过世面,认识的人也多,关键都是大户人家,有权有势有钱的,都捧角儿,都跟柳先生的关系好,托柳先生找人说去,指定有合适的人选。
  小荣靠着老马这样一个狗头军师,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有些假模假样地,看扶桑自己拎着水桶,赶紧接来,“你以后这些活儿,都别干了,这浇花做什么?”
  是你该干的吗?
  扶桑小心打量他,撇他看呢,凑上去试探,“您不跟我闹了?”
  小荣冷哼一下儿,没好脸色给她,“您是真能耐啊,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啊!”
  “你就胆子大,平时怂地不像是个爷们儿,做事儿笨手笨脚,浇花儿回回撒一地水,劈柴也不行,可有的时候啊,您是真的胆大包天啊。”
  男扮女装算一个。
  哄着荣师傅到死都不知道还算一个。
  如今变回来这勇气更得算一个。
  对了,之前偷渡去日本,还得算一个。
  扶桑不吭声,她心里美着呢,自己拿着水瓢继续,“您甭管我活儿好不好,不是有你的嘛,我干的不好,你干的好就行。”
  “我能给你浇花一辈子啊?”
  扶桑眨眨眼,她这时候嘴巴甜的很,“说好给您养老送终的,我之前呢,就是图挣钱的,男人好赚钱好找事情做,也省下来许多麻烦,可是如今啊,钱我赚的可以了,我自己觉得够数儿了,我就回来好好过日子了,您看行不行?”
  小荣听她这话踏踏实实地,也没有那些歪心思了,心里高兴,“就得这样儿,回来别走了啊,你既然安心过日子,那我就给你好好张罗张罗,这个年纪大了,比不上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多看几年了,咱们家里有些钱,我给你找个好人家,这事儿我办你愿意吗?”
  扶桑笑了笑,她不晓得羞涩,“愿意,怎么不愿意的?您给我找人啊,只是要找个好的,合我心意的,甭管家里有没有钱的,人得好。”
  小荣听着像话,“是这个道理,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等着浇花儿,便换了一身衣裳,跟老马商量了一下,老马去街上买了六色礼物家里来,又跟小荣嘱咐一下,俩人狗头军师一样地,也能比得上半个诸葛亮了,“您只管去,柳先生这人高傲了些,但是是个热心肠,有什么事儿街坊邻居他都帮,再说了,这是个好事儿,跟婚姻有关的,现在政府都提倡自由恋爱呢,说是这样也是救国!”
  以婚治国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婚姻跟国家到底几分钱的关系,小荣不懂,但是刘先生属实是个好路子,相亲看的就是人脉,小荣便提着礼物跟老马去找柳先生去了。
  柳先生自从日本人进城,便不登台了,对外都说是嗓子坏了,只是不想去给日本人庆功,日本人时不时喜欢搞庆功会,他们这样的手艺人去了都觉得晦气,有辱祖宗。
  日本人便威逼利诱,样样都上,去了的,也是羞得见不得人,苟且偷生罢了。
  因此他闭门不出,在家里的日子比先前多了,有时候偶尔出门见见朋友,或者朋友家里来,清净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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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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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节刚过不久, 日前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柳先生便清闲下来了,只在家里带徒弟呢, 如今得他眼前的, 大小俩柳,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平日里跟着柳先生跟包儿走场子,小荣进去的时候, 柳现在在教着小柳画脸呢,油彩在脸色均匀地抹着,小柳从镜子里看小荣, 面容姣好似牡丹,她已经跟着柳先生台下跑了十二年了。
  人说戏腔, 总要有十年水磨地功夫,小柳虽然是个女娃,但是跟着她师兄一起练功, 一点不必大柳的身段儿差,又有柳先生严师出高徒, 现如今要别的场子里面, 有时候一两个人手不凑,也会喊着这两个徒弟去,算是崭露头角了。
  柳先生还是温润君子地笑模样, 看小荣便知道他是有事儿的,便撂下来手里的水彩, “你先勾着,眼彩要弄, 头发丝儿一丝都不能乱, 一点不能出来的, 得牢靠一点,今儿下午,是武戏。”
  小柳学的是武戏,这样她才能混出名堂来,早前的时候,戏台子上面的,不要女的上,无论是什么角儿,能要男的不要女的,梨园最重规矩。
  可是梨园也最开明,都是靠着本事吃饭的是,谁有本事就服气谁,后面百花竞秀,不论出身男女,只靠技艺。
  因此柳先生听着了这么一茬儿,也不觉得诧异,反而劝小荣,“早前我收徒弟的时候,人人都不要个女徒弟,虽说男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嗓子变腔倒仓,但是大家伙儿都愿意要男孩儿,为着能吃苦能摔打,心性也稳当。”
  “咱们干这一行儿的,台上光鲜亮丽,跟电影明星一样儿的,跟达官贵人交往多,心性儿不稳的,也怕坏了名头规矩,不能静心下来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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