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担架的话,他没觉得多帅,但是她这样讲了,他小跑着起来风吹过袖口,沙砾拍在胸口上的时候,就非常的有力气,有那种明亮的劲儿。
一排一排地放弹药匣子,然后伤员会自己爬到后面去,死了的不要管,只管拉还喘气儿的,两个人抬上担架,再弯着腰一路小跑着到后方去。
哪里其实都是哀嚎声,扶桑身上都是血的,没办法,你得清理伤口,她其实自己干不了这样的伙计。
毕竟她肉都没切过的人,鸡鸭都是没杀过生的,见到的就是熟了的,或者已经处理好的,这眼前都是可亲可爱的人,年纪也都比她要小很多,你看那骨头茬子,有的还是白森森的,那些伤口都没法看。
炮弹造成的伤口,本身就很难愈合很难看的。
你要清理一下,没法下手的,自己看了一下,就觉得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血肉之躯啊都是,没有一个是没有灵魂的死东西,自己低着头,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慌。
不要觉得太瘆人了,伤口很深,燎烧的外面黑黢黢的,里面还有泥沙,大概骨头也坏了,她都不知道即便自己处理了之后,这个人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很好消毒,没有很好治疗,最后的话,结果会很差。
那个战士其实还有意识,你太疼了,其实是只能昏过去一小会儿的,然后醒过来的时候,就是无穷无尽的疼,他们见得很多了,扶桑自己都没觉出来手抖。
她跟自己讲啊,我得勇敢啊,我得坚强啊,我得好好干,我最起码得下得去手给人家把弹片取出来对不对?
紧张的时候,没有人讲话,她从来很稳的一个人,这会儿情绪就很大,自己眼泪吧嗒吧嗒的,不是吓得,其实就是不忍心,“我轻一点,我很轻,你疼吗,你疼是不是,你疼的话,我觉得得忍忍,你得熬一下,不要动,我不太会,我真的不太会。”
但是下手,那叫一个干脆利索啊,伤口的脏污进行冲洗,然后大的东西用镊子取出来,手很快的,道理她都知道的,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磨蹭一点,越快越好,因为疼痛到一定级别了。
你只能尽量让这个事情快速地过去,包扎的时候才舍得擦眼泪,自己哭的很崩溃,脸上都是血。
宋旸谷下来一看,放下担架就过来了,他身上是有干净的手帕纸的,给她擦脸,也不说话,就很短暂地抱一下,给她眼泪擦干净,“没有事,没有事,我在呢。”
他讲话是很木讷的一个人,“我在呢,不要怕。”
跟人家讲,“我太太胆子小,没做过这些,见谅了。”
这个时候,还是非常讲规矩的一个人。
扶桑就把眼泪鼻涕一口气擦干净,继续下一个。
宋旸谷一上午的,就跟个小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地跑,每次都是弹药跟担架,送下来弹药然后抬着伤员回来。
一上午的功夫,许老官这边人基本上就打差不多了,他站在那里,援兵的话还没到,开始安排后方的人,到关键时刻,后勤上的人,你就得上去了。
他这一次,有种不好的预感,真的觉得会死在这里,拔出来自己的枪,“老子死在这里了也不冤,出川一回,也对得起家乡父老了,大大小小会战,打的也还可以,没有丢咱们四川人的脸。”
那一年他们刚出川,跟后娘养的一样穷酸,傻憨憨地被安排到山西去了,结果到了,山西人家不要,看不上四川兵,那个心里的冷啊。
好容易出川,大家都是精忠报国的心来的,一个劲想要献力打国战,一开始大家都很有信心,兵力也都充足,没有人要他们这些吃饭的嘴,他们跟要饭的一样,到处找人接收。
但是混战割据太久,各地方势力鱼龙混杂,哪个军区都不想要,最后山东有个硬骨头,在那边打不下来了,跟中央请求支援,中央的操作一向是很为自己考虑,不太为别人考虑的姿态。
因为正好,安排他们出川的人去支援。
川军憋着一口气,从山西周转去山东,一路上特地整顿军纪,军容是没办法,就是没有军服军被,但是山东那边的百姓,过兵的时候印象很深刻,过兵山东不扰民,在山东那一战打的出彩,打出来了川军的风骨。
此后出川的川人,无不以此为傲的。
许老官如今也不忘记了自己的风骨,通讯兵工兵,还有特务连的,拉起来不少的人,继续往上打。
打到中午的时候,扶桑就得往上送饭了,她跟几个女兵一起,抬着桶,她没干过这些,觉得很吃力,午饭是大米饭,上面挂着日本人那里打捞上来的吃的。
沿着战壕就得一个接着一个地派,宋旸谷给人地递弹药的呢,一个机枪手旁边得有人的,不是只有一个光秃秃地机枪手。
结果到那里的时候,人就倒下来了,直挺挺地折腰就翻滚下来了。
倒扶桑ʟᴇxɪ的脚底下。
旁边就宋旸谷一个了,你得火力压制,一个战线上面的,火力一厅的瞬间,敌人就跟青草一样地冒进上来。
“火力压制,压制,东南方向——”
宋旸谷一下子就补过去了,他是会开枪会瞄准的,趴在刚才那个人的位置上,就开始打。
扶桑看了一下,头部中枪,没有戴钢盔。
她自己满战壕里面找,找了一个钢盔,从后面戴宋旸谷头上去,自己也戴着一个。
就不走了,她饭派完了,就站在旁边,看着人家怎么递弹药的,她就怎么给宋旸谷装。
也不太会,手忙脚乱的,但是宋旸谷这个人呢,他不对扶桑发脾气,那一圈子弹掉地上了呢,他就自己捡起来。
扶桑就趴在他旁边。
她什么也不想干,想起来一句话,如果人生只剩下十年,你想做的事情可能有很多。
如果只剩下一年,那你想做的事情可能只有三件。
如果只剩下三天,可能就只有一件。
但是如果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最后五分钟,你会觉得遗憾,你脑海里面只会想见一个人,一个你想最后依旧会陪伴在你身边的人。
宋旸谷装弹药的时候,总会用眼角看她一眼,看她戴着大大的帽子,看她脸上在土坷垃上面蹭的都是血痕,看她不知道从那里捡起来的□□机枪的,堆着在她的另一边,她自己一个眼睛努力地瞄准。
扶桑是有杀人的。
她枪法一般,但是子弹挺多,装药也越来越快,人要是近一点儿了,她在射程之内,就会开枪。
她记得宋旸谷跟她说过的,日本人的瞄准很厉害,打仗的时候,我们的机枪是仙女散花,打不着目标,日本人是精准打击的。
所以我么打不到人,子弹损耗也多,但是人家的命中率就很高,所以就得瞄准。
至于膛线磨损,炸膛之类导致不能瞄准的客观原因,当然也有,所以你得找找感觉。
她可能第七八枪的时候,打中一个。
什么感觉?
害怕吗?
一点没有。
她只觉得痛快,她终于可以理解,当年扶然那些准军官,打北平的时候,为什么最后会在弹药不足的情况下,依旧能冲出去赤膊上阵了。
你不到这个瞬间,体会不到那种热血跟勇猛的。
趴在这里瞄准的时候,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的脑子里面是没有生死的,生死根本不重要,你要坚守住这一个阵地,你得让火线在你的前面,你的针线不能再往后退一步了。
有时候,你拿起来枪的一瞬间,责任高于一切。
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包括爱情。
这是一种,对国家,对人民的,更深沉的爱。
她甚至觉得庆幸,你看,她在这样的时刻,还有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多牛,有的人一辈子不能并肩作战,她跟宋旸谷做到了。
当你被爱很多,当你知道你自己被厚爱被坚定地选择,知道有人会一直跟你并肩作战用不背叛的时候,你觉得是那样地酣畅淋漓,你去做发疯的事情,做那些永远不会做的事情,都觉得不会怕。
大胆地开枪,大胆地瞄准,你不要怕打不中这个,人就会冒进过来,你稳住,你加油啊,扶桑给自己打气。
她打枪也很有特点,日本人的脖子,是有帽子的一部分,是遮挡起来的,甚至他们喜欢包裹一点东西,钢盔也都很严密,打身体的话,致命性不是很高。
她就挑这脖子打。
瞄准,打,打不中,继续瞄准。
打中了,人就会捂着脖子倒下来。
她跟宋旸谷这一片儿,明显就火力很击中,这个方向,日本人也发现了,肯定是非常碍眼的。
他们也有狙击手,打手势就关注到这边了,就得瞄准过去,把宋旸谷干掉。
前面的那一个英雄,也是这样被爆头打下来的,战场上时间长1,狙击手之间,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死你,我要压制你的火力进攻,你怕我阻碍你的进攻。
都得为步兵冲锋,创造一切必备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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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依旧羡慕扶桑吧,我把爱情最向往的一种状态,涵盖到他们身上去了,能遇到这样一个伴侣,我觉得人生值得。
第121章 当年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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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宋旸谷呢, 打的也很鬼,他自己头是一会起来,一会下去的, 你瞄准他就很困难, 而且他前面, 自己设定了障碍物,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头盔, 就堆着在前面挡着。
还是有枪打过来。
他一下就低下头来,从坡上滑下去了。
机枪不能闲着啊,一分钟多少发子弹, 得顶上去。
她不会打这个玩意,但是会学, 自己很热血,干一个算一个,生命面前, 人人平等,她打死一个日本人, 值了。
手跟胳膊就吃不住, 跟拉开了一样的疼。
不知道怎么打的,不知道打了几分钟,日本人就退下去了。
强攻不上, 就不打了,歇歇气想点阴招再打。
日本人乌拉乌拉地开始欢呼, 许老官搞不懂,“怎么的, 疯了, 打不过还在那里高兴呢, 我看这些人脑子就坏了。”
扶桑竖着耳朵听,彼此都能看见的视线之内,以各自的战壕为界限,露头就打,随时开火,但是又不会轻而易举地开火。
宋旸谷擦枪,突然开口,“太平洋战争,日本打了。”
扶桑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跟谁?”
“美国。”
她的心突然跳的很快,这意味着什么?
在太平洋,这个充斥各种殖民势力的复杂地形中,航运海运乃至制空权极其敏感的地方,由日本单方面发起战争,对美国进行偷袭,因为在近期的时间内,美国跟英国还有苏联同盟,对出口日本的货物进行了强大的限制。
日本贫乏的国内资源不足以支撑其旷日齿距的战争,依赖美国进口的石油棉花等物资,并且在航运的过程中,途径太平洋,美国人在太平洋放了自己的眼睛,密切关注远东情况,相当于掐住了日本的喉咙。
资源,永远是战争发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伸不直鬼不觉地,日本人偷袭。
并且成功偷袭。
这是他们的一种胜利,因此他们都在欢呼给了敌人重重一拳。
并且如此下去,摧毁太平洋的军事力量,把英国人跟法国人的殖民地权益瓦解,实现去全球统一的目标,非常地有利。
打都打了,不如打一场大的。
是的,日本人侵犯中国,我们已经觉得是天人说梦,狼子野心了,但是实际上,他的目标,放的更大,更远,全球战场上,到处都弥漫着日本人的身影。
南击太平洋,北进远东苏联。
北进的过程中,遭遇了苏联的沉重打击,驰名中外要了我们整个东北的关东军,被苏联吞了胳膊腿,一蹶不振,其陆军精锐大多死在了这次北进苏联的路上。
跟德国东西两路吞并苏联的梦想,也宣告破产,因此穷途末路,只好南下太平洋征战。
这个民族,确实是很能打,什么都敢想敢做。
第三十年冬,日本海军无线电静默,趁着大雾偷袭太平洋舰队,直击美国海军的心脏,也标志着日本军方势力,完全偏重东南亚和太平洋。
中国战场上的压力,大大舒缓。
这对日本人来讲,是一个短暂的胜利,不是愚蠢,是聪明。
可以让美国舰队重创,赢得了作战调整的时间,尽可能地吞噬殖民地资源。
扶桑跟宋旸谷靠在一起,休战的时候,他们撤退了,防线往后,尽量缩小,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扶桑很有心情,“我们会赢。”
不是这一次围剿,而是整个战争的胜利。
她能看见胜利的曙光,日本人在打消耗战,他们不太行了,大量的人在中国战场之外,他们很着急。
再一个,他惹了美国人,美国人很要面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太平洋的海水,美国人终归都会让日本吐出来的。
许老官不懂这个,他把炒米一把一把塞在嘴里,干的不行,没有水,水源离着很远,也没有下雨。
人一晚上不喝水就很难受了,更何况是打完仗之后呢,他越吃越干,干的人难受,浑身都干巴的一样。
两个路子,一个是突围,一个是投降。
第二个不如去死,因此还是突围。
突围出去,能活着的就看自己了,许老官下面的人很忠心,这个时候是能站出来护着他周围的。
还有一匹马,上去能跑,高参也可以在马上,还是那句话,打仗少有死参谋的。
只听说过死将军,没有死幕僚的。
哒哒哒上马,前后簇拥四个小组,二十余人,研究之后从南边的山突围,一个是因为山高路陡,便于隐蔽,一个是因为从南边翻出去之后,接近另一个驻军部队,可以求助,他求援的通讯兵,大概都被日本人阻击了。
可以有一丝活路。
宋旸谷跟扶桑的话,ʟᴇxɪ他们没有动,跑不过人家的,许老官路过宋旸谷,含泪拍了怕他胳膊,给他一捆手榴弹。
他们突围之后,日本人会马上上来,这个炸药的话,是留给自己的,不要让自己成为俘虏,不要让这些伤号成为俘虏。
宋旸谷接过来,很多,扶桑拿了一半,靠着在自己腰上。
他们不走了,也不麻烦人家了,出去了也是累赘,许老官能走,他们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打仗能力不行,也无人护卫的。
这里还有这样多的伤号,其实留在这里都是等死的,大家都很沉默,习惯这种沉默。
许老官的黑马冲出去,前后有人簇拥着,马上枪声一片混乱。
有人开口,“你们走吧,炸药给我。”
走了也许还能有一丝路对不对,比这个山洞要好很多。
扶桑摇摇头,累了,跟宋旸谷守着门口,两个人靠着在一起,很渴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