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吃一个红枣糕点,大概是糯米粉做的,小小的一个,里面能吃到红枣肉的颗粒,吃起来不腻。
就一直在吃,吃到自己觉得有点不消化了。
然后等走的时候,还有剩的,她看了一眼,宋旸谷就又拿起来一个,“再吃一个吧。”
一晚上,总忍不住回头看她,看得出来她一晚上情绪都很高。
扶桑就一边走一边吃,到门口正好吃完。
两个人不觉得很丢人,想吃就吃,宴会结束了也可以吃,舞会的话太累了,没有参加,两个人身体都有点亏空。
也没有人会觉得穷酸,有钱人的光环很大,宋家之前,无论是北平宋家,上海宋家,还是现在香港宋家,在内地的身影虽然很淡,但是有钱人是真的会有一种气质的。
这是一种有钱才有的气质,他很从容,做什么都很从容,宴会结束了还在吃东西拿东西也很从容。
等出去的时候,就有人追出来,提着一大盒,“扶桑姐,这个给您。”
称呼就有点奇怪,扶桑姐,要知道一晚上这边都在喊她宋太太的。
拐角看不太清楚人,从繁华大厅走在吊脚楼凌乱的小路上,总有一种寂寞地落差。
果真很冷,扶桑手揣着在宋旸谷的口袋里,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在口袋里。
没想到有人的,两个人马上把手拿出来,然后左右两三拳的距离站在一起。
很自然的反应,有人他们两个人就会这样很规矩。
最多很端着的挽着胳膊,那种挽着胳膊的姿势也不是很亲近,就是很优雅地很礼貌地搀着彼此,胳膊都是端起来的,从来没有说是紧紧挽着的那种情况。
扶桑看不太清,大约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您是——”
人再走近一点,宋旸谷认出来了,微微靠近扶桑,“黄桃斜街——”
是妞妞,大力家的姑娘。
他乡遇乡亲,那种感觉,是值得热泪盈眶的。
大姑娘了,扶桑看着她长大,“我先是做打字员,发电报,工作很多。”
她现在是服务于情报系统的,但是不是很核心,很多她这样的女孩子,话务员或者打字员,都跟着一起到了重庆,“今天晚上一进来,我就觉得是你,扶桑姐,你知道嘛,你在人群里面总是很亮眼的,你一直都那么漂亮,气质那么好。”
她这话肯定带水分的,自己加了偶像滤镜,舒扶桑绝对不是今晚最漂亮的一个,年纪首先摆着,人肯定喜欢看二十出头的青春女孩儿,那是跟气质同等美丽的东西。
但是妞妞吧,从小就加滤镜,“原本不敢认的,但是看到宋家少爷,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你们能里重庆,你被日本人抓起来的夜里,我就南下了,后来大厅你的消息,听说你关在南京。”
她的眼角里面有泪,扶桑看着很心疼,这样大小的姑娘,结伴南下成长到现在体面又美好的样子,大不易啊。
扶桑是总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心思在身上的,她可怜同情并且善于看出一切的优点。
正如妞妞所说的,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
人其实不是看朋友多少的,你如果真的很真诚很善良,做事很讲究,你走在哪里其实冥冥之中都有很舒服的朋友,很意想不到的帮助。
最起码妞妞在这边,就比其他人靠谱很多很多,他们不需要依靠其它关系继续他们的行程。
而且对于内部的情况,妞妞这些年摸滚打爬,讲的比别人要透彻许多。
重庆这边的话,妞妞并不看好。
这是她晚上对扶桑讲的第一件事情。
她处理的稿件文字讯息,接触到的信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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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腰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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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要留在这里吗?”
“不是, 我们南下中转,重庆还算安稳,顺便在这里旅居几天。”
再从重庆南下到云南去, 西南边陲过境, 最后到美国。
妞妞眼睛里面的东西很多很多, 有欣慰有激动,还有一些莫名的哀伤, “那就好,你们的票订好了吗?”
“托朋友在打听。”
“我帮你们订票,你们在这边待两天, 尽快走吧。”
扶桑拉住她的手,寓所外面下雨, 淅淅沥沥的,有些凄冷寒凉,扶桑的手没有多少肉, 她本来就不是肉手,骨节很分明, 修长有筋骨,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面悦动。
从她的脸上,到墙上。
“你好吗?你这些年,好吗?”
扶桑侧脸看着她, 想擦一擦她眼角的泪,妞妞抬眼的一瞬间, 就红了眼眶,“当年结伴走的同学们, 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在重庆了。”
“他们, 有的在南方做运动, 被抓起来杀了。”
扶桑知道,这些事情,宋眺谷做的很多,在南边非常的活跃,但是伪政权跟日本人一个鼻孔出气,各种暗杀强杀甚至光明正大的毒害,都是时常发生的。
只是,花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开始人生,就已经付出了血红的代价。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扶桑相信,大多数是红色的。
妞妞以前的时候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十七八岁的时候真好,一个人敢背着包袱往外走,一个人就敢去闯荡什么也不怕,也不顾忌,为了心里的一点想法,那样地纯粹。”
“可是扶桑姐,我觉得年纪大一点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不那么纯粹了,就比如说爱国,什么样子算爱国呢,我继续南下去江西的同学是爱国,留在武汉又辗转重庆的我也是爱国,不能说我不爱国,可是我们,为什么对立呢?”
重庆方面的话,做的越来越不到位,各方面的舆论反对声音都很大。
胜败的确是兵家常事,可是胜败之外的事情,是否太让大家失望了呢?
她跟同学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选择,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立场了,她时常觉得迷惘,时常觉得忧虑。
为爱国这样的事情困惑,让她觉得悲哀。
最怕全身心纯粹地投入,最后却全部是无益的徒劳,这样自己的人生,算什么呢?
她幼稚单纯却美好,像是个钻上云霄的风筝,在努力地绚烂高飞,去触碰理想的天空。
但是飞到一半,攀爬云霄的时候,才发现一点天空的复杂跟真相,跟她一股脑的热爱碰撞在一起,像是一盆冷水,飞不上去了,也不能掉下来了。
掉下来粉身碎骨,飞上去却再也没有当年的心气了。
扶桑站在窗户前,宋旸谷在卧房里面很安静。
她的神情带着几分冬雨的冷酷,洁如白骨一样的下巴微动,眼神幽暗不明,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更平和而隐忍,更懂这个世界的复杂跟拉锯,生活是撕裂的。
必须是撕裂的。
那种撕裂感会把一个人打败,把你整个人颠覆起来,让你在缝隙里面喘气呼吸,然后拉扯。
你意志力内核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拉锯过来,把绳子拽到自己这一边,你拔河就赢了,你稳不住的时候,时常动荡踉跄,就会很累很辛苦,难以立足而瘫倒在地。
被一把扯到地上去,像是风筝从空中坠落,一切都像是不值钱的败落。
很多东西,扶桑也说不出来,内心的体会总是难以表述,峰会千转多少风雨,才能慢吞吞地思忖着开口,“你在走一段路,大家都在走,其实是同一条路,因为这都是一条坚持长期主义的路。”
“眼光要拉很长,方向要看很远,苦难会让我们钝化,不休的舞会会让人麻痹,但是我很高兴你今天的状态,你很优秀地在心里辩论,你不是无知无觉的,很多人或许已经没有意识思辨了,我觉得你思想很高,站位很高。”
“所以不比纠结于当下,你也许有很多不满意,很多摩擦的不适应这个大环境,你的工作模式思路,甚至是——”扶桑咬着那两个字,“政党——”
这个东西,现在很敏感,讲出来都是心惊肉跳的,就连烛光都显得不安稳起来,但是扶桑很敢讲,“对错不是我们能看的很清楚的,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才能跳出来看很清楚,没有一直对的事情,也没有一直对的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当下,ʟᴇxɪ正确地遵从自己的心。”
你要去做事情,就去做,你无论在重庆还是在哪里,就坚持做下去,坚持你的观点立场,坚持你的思路,你要是觉得实在是做不下去,开展不下去,现有的体制制约了你,那就换,换不了自己的内心,但是我可以换人生的路。
谁说过人生一定要走对的路呢?
谁要求人生要百分百正确呢?
从出生就充满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哪个可以,哪个不可以,但是只是引路,却不能套路。
要不然为什么大家的人生会千奇百怪,千差万别呢?
因为参差,因为路是靠自己修正的,我走走觉得不对,错就错了,我十年后发现错了,那我就去修正,错误不可怕。
“人生本来就要错啊,不错的人生会很没意思的,在错的路上做正确的事情,走不下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那就大胆去改,重新踩在荆棘丛里面,再踩出来一条路来,也不疼的。”
走自己的路这个事情,一直都很酷。
也许有点疼,但是可以忽略,绝大多数人会被荆棘吓到,不敢踩出去,不敢走错一步。
扶桑这个人呢,胆子很大很野的,姑太太以前的时候,喊她野姑娘,而且她不怕苦不怕累。
就这一点,很难做到。
但是快乐,能痛快地做一个事情,人生当中,能很投入地很用心地去做一个事情,人生才会淋漓尽致。
活着又不单单为了一点其它的事情,你总要做一件事情吧,让你每天早上都是精神奕奕地起床,让你昨天晚上睡觉前会期待第二天日出的到来。
这就是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干劲儿,你迷惘什么呢?
事情就大胆去想,想不明白就大胆去做。
就这个精神头,妞妞觉得她很多年不变,“你知道吗,你很有辨别力的,认识你的人下一次依旧会记得你,不会忘。”
“你是我的榜样。”
妞妞说完,起身,一起站在窗户前看,下面有暗哨。
很多便衣在这边的,不能经常见面,也不能待时间很长。
她一只手拉开门,还是没忍住,“扶桑姐,如果有机会,我是说如果,能回北平的话,帮我家里捎个信,我很好,我哥怕是早就有孩子了,等时间到了,我就回去黄桃斜街去。”
她总想着回家,回黄桃斜街去,街上总有提篮子推车叫卖的行商,一声一声地吆喝,她总也过不上那样安心的日子。
有些话过于残忍,扶桑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大力不在了,你哥哥前些年就没有了,你爹妈就只有你一个。
自从小力没有了,大力家的婶子就不太好,她听田有海去探望过,前些年还在北平的时候,说是疯了,总也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跑出去,呜呜地哭,哭着找不到家,大力出去找,后来就关在家里了。
乱世之中,哪里那么多音讯的。
乡愁太多,全部交给了月亮,地上的水湾子浅浅,踩碎了温暖的黄粱一梦。
安然岁月固然渴望,可是生在这样的时代里,也未曾觉得难过难熬,总也是笑那么多,欢乐那么多。
扶桑跟宋旸谷警惕,第二天一早便前往汉中,此地前后为长江腰线。
也是西部前往东部的截止点,日本人已经全部控制上海至汉口的长江航线,以长江为侵略图,继续深入,因此从上海到汉中西发的日本船只,络绎不绝。
源源不断的物资,运输到日本部队一线去支持。
因此航线已经成为了重要的战争要素,航线成了人家的,人家用你的航线,运输你的物资,打你的城池土地。
在东北天津等地,日本人在这些年已经依赖当地丰富的物产,形成了规模化的大型工厂军工厂之类,就地取材,作为其侵略战争的物质基础。
你站在长江的江面上,看着繁复的商贸船只,就不得不承认一句话,当年东四省打的可惜。
这么多的军舰商船,全部是物资。
扶桑看的也觉得肉疼,她心脏也受不了,全部是有日本人护航的,“运到前线去,还是我们吃亏,不如烂在地里去了。”
大米如果有想法的话,也恨不得烂在地里去。
那怎么办?
扶桑换船整顿,在汉中要转火车。
再不能坐船了,不然日本人把控东部航线,太危险了。
两个人也很有意思了,就喜欢看,站在那里一看看好一会儿,看看日本人的装卸船只里面会有什么,看看他们日本商会做的什么买卖,如今他们军政商不分家。
军国主义贯彻的从头到脚。
结果搁着很远,就听江面上隆隆爆破。
宋旸谷前倾身体去观望,从重庆带一个望远镜来的,江面上的船只就跟下饺子一样地,整个舰队开始东倒西歪的。
他嘴角一下子就翘起来了,宋先生笑起来的时候,能沉醉晚风。
“是浮雷——”
扶桑也笑,“干的漂亮。”
真是漂亮,之前来的时候就听说,汉中地区为长江腰线,险要且极其关键。
腰线要是没守住的话,日本人长驱直入,重庆将无屏障,危在旦夕,唇亡齿寒罢了。
许老官的人来接他们,到后方去,一边走一边高兴的很,“上面看我们打的好,我们是锤子兵,才要我们来这里驻防,这里江面窄水又急,我们驻防半年,光是军舰就击没了二十多馊,护航舰十多只。”
反正日本军方的损失,就很大。
我是抢不回来航线了,我也打不过你,也撵不走你,但是我能让东西全进了长江,你吃个西北风吧。
你还想吃我们的大米打我们的人,运你们的弹药打我们的人,做梦去吧。
许老官原本也没这么重要的,换防在这边就干呗。
但是他这个人呢,路子特别的野。
一个不太好听的道理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在这里得是褒义的,许老官这一支,他山地地区带出来的兵,脑子就非常的灵活,且极其擅长非正面非平原地区的作战。
无心插柳到这边来换防,没想到成效越来越好。
激动灵活非常强,此地多山水,又善于隐蔽作战,打的是偷袭跟摸螺丝,他们很擅长。
就是在江面上设置陷阱浮雷这个事情,干的那叫一个漂亮。
且成本很低,就能让日本人吃大亏,大家伙干劲都大,给前方后方都增强了很大信心。
他之所以热情地招待宋旸谷,主要目的,一个是为了见见爱情,另一个嘛,许老官笑了笑,他得要钱,他得养兵。
这来的是带有爱情光环的财神,他稀罕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