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天空上的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
严承光带着她往墓地的外面走。
经过一段下坡路的时候,她的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严承光伸手把她拉住,才发现她球鞋的鞋带散开了。
他蹲下身来给她系鞋带,一边系还一边唠叨她,“米小糯,你怎么总是打这种死结?上次不是教给你了,这样一拉,再一挽就是一个蝴蝶结,到解开的时候再这样一拉……”
严承光在那里唠唠叨叨,涂诺就扶着他的肩膀站在那里向四周看着。
然后,她就在路的那边看见了一位长得高高大大的伯伯。
那位伯伯梳着整齐的头发,穿着深色的中山装。
他手里捧着一束嫩嫩的柳树枝,神色肃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着严青枝墓地的方向走去。
涂诺当时对那个男人并没有多少好奇,甚至都没有向严承光提起。
现在再次想起他来,是因为他手中捧着的那一束跟严青枝实验台花瓶里插着的那一束,几乎一模一样的柳树枝。
涂诺当时没有多少奇怪,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是夏季,正是各种柳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如果不是进行了精心的培养,怎么可能还会有那种刚刚萌出嫩芽的柳枝呢?
而那种柳枝,好像正是严青枝的最爱。
所以,那个男人,是肖正宇?
第三十一章 有点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涂诺不知道是严承光酒醒后想起了自己酒醉当晚的壮举, 还是孙饶舍命提醒了他什么。
从醉酒那晚到这周末,涂诺就没再见过严承光。
听小赵秘书也说,严总已经接连几天都没来过30层了。
当然, 也许是严承光自己的公司那边太忙了,没有时间过来。
宇辉的人都知道严承光在外面有公司。
据说规模不大, 人员少,办公场地也寒酸, 却十分地赚钱。
严承光的公司赚的都是快钱, 投资、收购, 然后见好就收。
做了几年, 在业内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周三下午的时候, 涂诺曾经给严承光发过信息。
涂诺:严总,我很抱歉, 弄丢您的西装。这是我的责任,我需要负责。我已经约好了AH的设计师, 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设计师会上门给您量体。
信息发过去, 泥牛入海。
快要下班的时候她就又补了一条:我已经问过设计师, 您如果白天没有时间,晚上也可以约。
消息再次发过去,再一次泥牛入海。
涂诺这几天就有点着急。
眼看着开学的日期越来越近, 离开宇辉的日子就要来临, 想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什么的小姑娘, 已经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周日那天上午,她本来想好好补补觉,宇辉设计部的林工却给她打来电话,说她加班的时候电脑突然出了故障, 请她帮忙去看一下。
涂诺没有拒绝,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公司。
林工的电脑只是小问题,涂诺很快就修好了。
林工很高兴,谢了小姑娘一杯果茶。
当涂诺和林工站在15层的窗户边,一边喝着果茶一边聊着天时,她不经意间一低头,就看见了大楼下面,从丽华大街上转过来的一辆亮闪闪的豪车。
豪车停下,严承光先从车上下来,然后再快步绕到一边,亲自打开车门,把一位虽然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扶了下来。
涂诺看着严承光把那位老人扶到了大厦门口,然后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的身边,一起拍合影。
这是时隔四天,涂诺再一次看见严承光。
可惜距离太远,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涂诺问林工:“林工,严总买了新车吗?”
林工听说,也向下面看了一眼,说:“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一辆劳斯莱斯……”
林工掀开百叶窗叶又仔细看了看,不由惊叹,“还真的是啊!”
涂诺吸一口饮料,问:“那他之前的那辆保时捷呢?”
林工继续望着窗户下面,说:“应该是报废了吧,都撞成那样了。”
“撞成那样了?”涂诺的睫毛忽地一颤,“林工,您说什么,撞成那样了?”
林工回过头来,“你不知道吗?严总出了车祸。”
“……”
这个,涂诺真的不知道。
看着小姑娘忽然吓到苍白的脸,林工拍拍她的肩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管当时多么惊险吧,好在人没事。”
林工告诉涂诺,严承光是在周三去外地谈生意回来的路上出的车祸。
据说那一天严承光他们所在的城市大雨。
下午合同谈完以后,还有一些后续的事情要做。
他和他的团队本来是打算第二天再回明江的。
不知道因为什么,严承光非要冒雨回来。
他们出发到达高速入口,才发现高速因为天气原因没有打开。
孙饶就建议,安全起见还是原路返回,第二天再走。
严承光却坚持当晚出发。
高速不开,他们走了下道。
半路上,突然就有一辆载重的大货车失了控。
大货车呼啸着,逆着方向,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当时孙饶吓傻了,关键时刻,是坐在后面的严承光扑过去帮他拉了一把方向,才堪堪避开了大货车的锋芒。
不过,雨天路滑,严承光的车子也栽进了路旁的水沟里。
林工还听说,严承光当天晚上回到明江,脑袋上包着纱布就去了清辉小区,逼着老肖总给他买一辆安全系数更高的新车。
还提出,钱必须由公司全部承担。
肖正宇一向节俭,自己掌权那会儿,嫌豪车费油,买了一辆宾利也只在有重大活动或接见外宾的时候才开。
后来他退休,新任总裁肖明琛磨了他半天,他答应给买的也不过百万级别的宝马740。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想的,严承光一提要求,他竟然很痛快地就给批了。
于是,第二天严承光就去订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
“今天应该是刚刚把车提回来,”林工又向窗外看了看,说:“这不,正带着李工兜风呢。”
“不过,我只听说过包治百病,车也能治百痛吗?”
林工疑惑,这才几天,传说中严副总脑袋上的纱布呢?
涂诺努力抑制住内心的震惊和恐惧,跟林工一起向楼下看着,她问林工:“那位李工是谁呀?”
林工说:“李工可算是宇辉的元老,从技术岗干了几十年,后来又转了宣传部,做过二十多年工会主席兼内刊主编。”
宇辉内刊主编?
听到这个头衔,涂诺的心中一动,连忙又问林工:“李工就是《宇辉时报》的主编李博云吗?”
林工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宇辉时报》?”
涂诺点点头,“入职培训的时候,我学过公司发展史。”
林工赞叹,“你这小孩可是真认真!不过是来实个习,竟然还真把公司发展史给看进去了。”
赞叹完,林工又说:“可惜的是《宇辉时报》在十年前就停办了,不然,遇到你这样勤奋好学的小模范,我可是要写一篇报道去投稿的。”
涂诺被林工夸的小脸微红。
林工继续又说:“李工技术厉害,也很有才华,他喜欢写诗,那时候,他还经常组织我们举办赛诗大会呢。”
涂诺问:“那李工现在做什么呢?”
林工说:“李工好几年前就退了。在西郊买了块地,建了一栋小别墅。现在跟他的爱人孟教授住在那里,养养盆景,写写回忆录什么的。”
涂诺又问:“那他们的孩子们呢?”
林工握着手里的饮料叹口气,“李工和她爱人没有孩子。”
李工的爱人是明师大的退休教授。
孟教授年轻那会儿意外小产过。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能怀孕。
李工长情,不离不弃的。
老两口相依相伴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却是宇辉人的楷模。
“不过,”林工赞叹着说:“虽然他们没有孩子,却把宇辉的年轻人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
尤其对严承光。
李工跟严承光的妈妈严青枝共过事。
严承光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妈妈去工厂。
李工那时候就特别喜欢严承光。
后来严承光进了宇辉工作,李工对他很是照顾。
再后来就干脆认他做了干儿子。
听说都是摆过正经认亲宴的。
严承光也把李工夫妇当做父母一样孝敬。
李工每年生日,他必到。
今天就是李工的生日。
所以,严承光一早提了车,就让孙饶开着,带着李工先去宇辉大厂那边转了一圈,又去宇辉染色看了看,现在是转到宇辉大厦来了。
楼下,严承光和李工已经拍好了照片。
他们没打算上楼来,严承光正用手挡着车门框,照顾李工上车。
等他安顿好李工,自己也准备上车时,莫名其妙地就往15层这边回了一下头。
15层是有些高度的,尤其又离得远。
涂诺并看不清严承光的脸。
她的心口却在他望过来的那一刻,忽地一颤,手指跟着收紧,果茶就被从吸管里挤出来,淋了她一身。
林总吓了一跳,“哎呦,这是怎么了?看衣服都脏了。”
涂诺抱歉,连忙去洗手间处理。
在洗手间的时候,涂诺拿出手机翻了翻微信的聊天记录。
她和严承光的对话框,时间还停留在她给他发的那条约他量体的最后一条信息,周三的下午六点半。
涂诺不敢断定严承光的车祸跟她有关系。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很难过,安定不下来。
涂诺握着手机在那里理了一下思路,就给宋玉茹发了一条信息。
涂诺:宋姐,您在家吗?我过几天就要开学了,有两盆绿植带不走,送给您吧。
宋玉茹的短信过了一会儿才过来:小涂,不好意思,我现在没有在家,等我回去找你去拿吧。
涂诺先回过去一个失望的表情包,然后继续又说:您和梁哥是去爬山了吗?我也正想下午的时候去爬山呢。
宋玉茹的短信又过了好一会才来:没有去爬山。我们来西郊李工这边了。
涂诺立刻编辑:李工?就是那位盆景养的特别好的李工吗?啊,我好想去参观一下他的盆景园啊。
涂诺编辑完就点击了发送,然后就一直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等消息。
宋玉茹的回复终于来了,这一次直接发了语音。
宋玉茹在语音里告诉涂诺,今天是李工的生日,他们是来给李工庆祝70大寿的。
她刚才把涂诺想来参观盆景园的想法给李工说了。
李工特别高兴,邀请她现在就来他家,先参观盆景园,再吃他的生日宴。
涂诺表现得很是受宠若惊: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去吗?
宋姐的语音又来:我已经把位置发给你了,你现在就打车过来吧。李工最喜欢年轻小孩子了。早知道这样我和老梁来的时候就应该捎上你的。
涂诺退出跟宋玉茹的聊天界面,就立刻收拾了东西下楼。
她先去最近的花卉市场买了一盆黑松盆景,然后就打车去了西郊。
明江市的西郊,因为挨着一片湿地公园,这里植被茂密,水光鸟影,空气富含负氧离子,是个养生的好去处。
宇辉纺织厂原技术科的李博云工程师退休以后就跟爱人一起搬到了这里来住。
李工跟肖正宇是发小,又是工友,也是为宇辉集团奉献了一生的元勋级大佬。
涂诺听林工说,李工一生没有子女,一直把公司的小年轻当作自己的孩子,大事小情都上心。
在宇辉羊绒厂,经他凑合的小夫妻,不计其数。
宋玉茹跟她老公老梁就是李工撮合的。
后来宋玉茹工会主席的位置也是李工提拔的。
所以,李工每年过生日,除了严承光和肖正宇,宋玉茹两口子也是必到的。
涂诺到达李工的西郊别墅是在上午的十一点。
因为没有详细的路牌,涂诺在最近的路口下车以后,又提着沉重的盆景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了那个掩映在一片樱桃树丛里的李宅。
因为今天来的客人多,宅子的大门一直都打开着。
涂诺直接进了院子,走到房门口,先稳了稳呼吸,才去按门铃。
毕竟是初来乍到一位完全陌生的老人家,涂诺等待开门的时候,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一会儿要说的话,也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
可是,当那扇红漆雕花的双扇门一打开,她一看见出现在门后的那个人,脸上已经挂好的表情就瞬间摔了个稀碎。
面前站着的男人,身高腿长,肤白貌美。
白衬衫高高卷起了袖边,露着结实的小臂。
劲窄的腰间系着一条碎花小围裙,手里还举着一把锅铲。
当看见那个在想象中已经体无完肤,此时却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的男人时。
涂诺没有绷住,眼泪夺眶而出。
严承光以为敲门的是被他派出去买烧鱼酱油的孙饶。
等看见这个小不速之客站在那里哭个不停,他的心里就有些乱。
他连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话都省过,直接就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涂诺努力忍住哭泣,提了提手里的盆景,“手,勒得疼……”
男人皱了皱眉,“手疼你就放下,哭什么?娇气!”
他说着,又看了涂诺一眼,就接过她手里的盆景,提着往里面走。
宋姐迎了出来。
她看见严承光带着涂诺进来,连忙向严承光解释:“严副总,小涂说想来祝福李工的生日,顺便也参观一下李工的盆景园。”
严承光听说,垂着眼皮看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小丫头。
反应可是真快!
刚才还哭哭啼啼的,这时候已经把眼泪擦干净,挂上了一副温柔乖巧的笑脸。
看来,她刚才那个样子八成是装的,不过是想骗他帮她提东西。
想到这里,严承光轻嗤了一声,把东西放下就回他的厨房了。
李工和孟教授听说小涂到了,连忙从楼上走了下来。
宋姐把涂诺带来的盆景提过去,帮着涂诺对李工说:“师傅,您看,这是小涂给您送的生日礼物,这孩子还真是有心。”
听宋姐这样一说,涂诺连忙抱起拳头,冲着李工说:“李工您好,我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