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说,卫时谙也顾不得去捡被子,只连声道歉:“对不住,我是不是惊扰殿下了……”
“无妨,孤也只是在闭目养神。”谢今朝坐将起来,身子靠着雕花木架,手指搭在眉间,轻轻揉按。
“既如此,不若孤陪你说说话,是否会好睡些?”
卫时谙无措地睁大眼睛,更不好意思了。“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殿下了?”
谢今朝闻言轻笑,“怎会。你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孤知道你拘谨,自然要多照顾些。”
小姑娘……
卫时谙只觉得脸庞渐渐热了起来。
要命,好看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温柔啊!
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了方才系统的话来。
【他会防线崩溃,会陷入疯魔……最后自尽,不留下一个活口。】
卫时谙抬头迎上谢今朝带着探究的眸光,暗暗下定决心。
她一定听系统的话,努力拯救他!
“太子妃可有什么想说的?”谢今朝见眼前的姑娘看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说话,便主动先开口。
卫时谙回过神,垂眸想了片刻,复抬眼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我能不能问问,那日城郊之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呀?”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谢今朝怔了一瞬,回忆了一番才道:“那日,你的人拦错了马车,将孤认成了谢凌弋。”
我趣。
小丑竟是我自己。
卫时谙顿时跟咬了舌头一般,尴尬地无地自容。
“难怪、难怪呢。”
谢今朝看着卫时谙如同个鹌鹑一般缩着脖子,察觉到她大概又是不好意思了,于是接上了话茬往下说:“孤想着,既是你自己安排妥当的事,孤便行个方便,将你安然无恙送回府中,孤也好放心些。”
卫时谙听到他这般说,一时觉着惊讶。
“殿下……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谢今朝长睫低垂,遮去了沉沉的眸色,“这桩婚事……孤多有亏欠你,又怎好多问。”
“可这也不是你的错呀,殿下,”卫时谙觉得他此话欠妥,便往前凑了凑,神情认真:“本来我得知被赐婚的消息,的确是心怀怨气,可这一事也阴差阳错叫我识破了谢凌弋是何等的负心薄情,这才有机会同他做个了断,殿下何须自责。
反倒是我,或许还因为此事,该谢谢殿下呢。”
谢他?
她倒是……挺乐观。
她就这么笃定自己,不是出得龙潭,又入虎穴么?
谢今朝眼眸微眯,没有应声。
这边的卫时谙想着系统任务,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殿下放心,我以后一定安安分分当起太子妃的责任来,肯定不给殿下添麻烦。”
夜色里,谢今朝喉结滚动,低低道一句:“太子妃不必紧张,往后东宫只你我二人,大可随意些。
即便是出了纰漏,你也有孤这个靠山,无需害怕。”
卫时谙被话里左一个“你我二人”又一个“靠山”来回冲击着,只乖巧地点了点头,觉得围绕在周身的空气更热了些。
或许是谢今朝这番话的确有令人安心的魔力,卫时谙再度躺下时,困意便逐渐在热源和帐中香的传递下铺天盖地地袭来,叫人终于顶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感受到身边的被褥有规律的起伏,谢今朝在一片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那眸光没有半分睡意,融在夜色里看不出情绪。
他缓缓撑起身子,就这样盯了卫时谙沉静的睡颜半晌,手上突然出现了一根不知先前匿于哪里的物什,形如针锥一般,对准熟睡女子的脖颈下方,刺了进去。
收针,拢袖,动作一气呵成。
谢今朝掀开帘帏,起身披上外袍,回头睨了一眼床榻上的娇小身影,随即推开殿门,消失在夜色深处。
———
卫时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却觉得浑身无力。
啧,以后还是不能睡的太早。
剪头啊,本宫的秋好痛。
“太子妃娘娘醒了,太子殿下已在偏殿候着了,奴婢来伺候您穿衣。”
卫时谙坐在床上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迷迷糊糊问道:“请问你是?”
着檀砂色衣裳、扎着双环髻的小姑娘朝眨眨眼睛:“奴婢奉殿下之命前来侍候娘娘,娘娘唤奴婢少艾便可。”
卫时谙迷迷糊糊点点头,且见这姑娘手脚麻利地将自己扶下床,而后一通打扮,将自己推到了一列端着衣饰的丫环跟前。
“娘娘看看中意哪一件?”
卫时谙随手指了指,少艾便如同得到上级指令一般,又是一通忙活了起来。
不过半柱香后,她便同谢今朝共坐于一架轿撵之内。
谢今朝今日换上了牙白与绯色相间的云锦织袍,眉目如画,唇红如血。乌发绾入金镶白玉冠中。前额龙须于轿窗透进的风中飘摇,倒是给这一丝不苟中增了几丝杂乱,显出三分随性。
卫时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才惊觉两人今日穿的衣袍从花案到配色都一样,竟是歪打正着了。
正欣赏着,便见谢今朝朝自己看过来,开口道:
“太子妃今日打扮,甚是好看。”
大清早起来就被夸奖,卫时谙想着说“谢谢”,又想说“你也特别好看”,一时间脱口而出:“谢特你也好看。”
谢今朝:“什么?”
“啊,我就是夸殿下的意思。”卫时谙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慌乱地咳嗽起来,脸都咳得发红。“殿下放心,我到宫里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谢今朝看着她又不自觉攥着衣角,一副有些紧张的模样,便温声道:“不必担心,你只需跟紧孤就好,切莫随意走动。”
见卫时谙目光渐露疑惑,谢今朝又接着补充道:“孤如今背后无从倚仗,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宫里多是非,孤是怕不能护好你。”
他语气里难免|流露些落寞来,叫卫时谙又想起了先皇后一事,不觉心生怜悯。
爹不疼娘又走的早,怎么这种事全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啊,真是不公平。
于是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东宫到皇城合庆殿还是有些距离,大约走了有半刻钟,卫时谙与谢今朝终是立于午门前,于高墙之下看宫城,金瓦红墙,白玉石栏。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古人诚不欺我。
人生尔尔,想这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只觉天地宏大,千古波诡云谲帝王家。
谁人敢坐高台。
思及此,卫时谙不由得细细咀嚼了谢今朝方才说的话。
这东宫之位如同汪洋之舟飘摇欲坠,稍有不慎则满盘皆输。他正如所说的那般被推往高堂明处,四下蛰伏暗兽此起彼伏。
又真的能坐上那把被万人鹰瞵鹗视的龙椅吗。
谢今朝或是察觉了身边人的情绪一般,转头朝卫时谙伸出手,示意她安心:“莫怕,万事有孤在。”
卫时谙看着眼前指骨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握了上去。
妈妈我出息了!
我摸到了帅哥的手手!
他的手如同昨日接她下轿时一般,冰冰凉凉的,不似卫时谙手热易出汗,就比如现在。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要去搓搓手心,倒引来了谢今朝的侧目。
好吧。
希望漂亮哥哥别嫌弃我有手汗。
……
合庆殿。
卫时谙跪在大殿上,低头思考怎么会出现这么诡异的场面。
她跟着女官的指示,端起一杯茶水躬身敬上:“儿臣请父皇茶。”随即又端起一盏,浇在皇后主位前的一株天宝花盆景内。“儿臣请母后茶。”
继后罗氏坐在太后身旁,笑意不达眼底,但面上倒是显出慈眉善目、红光满面的模样。卫时谙一路走着流程,捧起茶盏又跪在了太后身前:“孙媳请太后娘娘茶。”
“嗯……哀家亲自选的孙媳妇,要好好赏赐,好为我皇家开枝散叶,早日诞下东宫嫡子。如此,哀家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面去见你皇祖父了。”
卫时谙唯唯诺诺地应声点头,只觉得头大。
一上来就催这么紧,她上哪儿整个孩子去啊。
唉。
“新妇卫时谙。”
闻言,卫时谙不禁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是,皇上。”
“哦?茶都敬过了,还改不了你的口?”建元帝端坐于大殿之上,神色不怒自威,缓缓用杯盖剐蹭着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上。
一叫全名总觉得要挨骂,搞得卫时谙一时紧张给忘了。
“儿媳知错……父皇。”
“初入宫中觉得拘谨也合乎情理,可如今你身为皇家命妇,日后须学会打理东宫,为太子分忧,总要出趟些。”
“这些本不需朕多言,不过你们都年轻,难免要人多提点。方才太后提了子嗣一事,也要将这事提上日程,好让她老人家宽心。”
“是,儿媳谨遵父皇教诲。”
累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她的腿跪麻了。
“行了,起来吧。朕同朝儿还有要事相商,你便跟在太后身边,待用午膳再来罢。”
作者有话说:
标注: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取自[唐]王勃《滕王阁序》
九天宫殿开阊阖,万国衣冠拜冕旒。——取自[唐]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第四章
卫时谙应声答谢,总算是有点值得期待的事了。
会有清蒸八宝猪吗?
熘三鲜儿?
江米酿鸭子也行。
她这边正想着中午能有几个菜,谢今朝便走至身边来。
“谙谙,你乖乖跟着皇祖母,孤去去便回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入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卫时谙心里虽明白他是在演戏,但是抵不过来自四周的打趣调笑,还是垂下脑袋,脸上多了抹红晕。
太后娘娘见此幕,笑意更深,朝着谢今朝嗔道:“臭小子,就这么一会儿都舍不得?怕老身照看不好你媳妇?”
“孙儿不敢。”谢今朝恭敬行了一礼,复又看了一眼卫时谙,才行离去。
罗皇后扶着老太后,也如是笑道:“这是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呢。”
太后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朝着皇帝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变化。不过须臾,复又展露了笑容,朝着卫时谙说道:“如此,你便陪着哀家随意走走罢。”
一行人从合庆殿走到了御花园,一路上都是太后老人家向卫时谙传授宫中女子生育之道,嘱咐她养好身体,早日为东宫诞下麟儿。
“哀家一早便看了,你那间景福殿,正是坐南朝北的好风水,届时再是男逢单、女变双,生个白胖白胖的小子,哎呦,那可就成了。”
卫时谙被唠得实在受不了,只心想:
真的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了吗?
和我说说谢今朝小时候尿裤子的事也行啊?
“到时候得在床榻挂上朝儿的衣裳,切记要挂右边。哀家当年这些活全干了,总算是盼来了个儿子,如今教与你,要好生记得,知道了吧?”
卫时谙看着太后娘娘混浊中带着提点的目光,决定化被动为主动,壮了壮胆子开口。
“皇祖母,或许您知道遗传学这么个说法吗?”
“这是何物?”
就等太后娘娘这一问,才得以成功掌握话题主导权。
自生理结构讲到基因序列,愣是把生儿生女这事的概率问题盘了个十有八九,听得太后娘娘直翻白眼,不知道眼前这个孙媳妇嘴皮子上下翻飞,到底在秃噜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便足够了。
卫时谙当然不存着想当然的心态,将这些格格不入的言论同这位太后娘娘说清楚道明白,只想着能将她老人家说得不耐而岔过这个话题,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这方终是见太后头疼扶额,抬手示意她别再说了,卫时谙才恭敬闭上嘴巴准备小歇一会儿。
话题终于算是糊弄过去了。
谁料正当放松怡神之际,耳边却忽然有人开口说话,直给人嚇了一跳。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本宫为何从未听说过。”
卫时谙回眸一看,却见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穿着鸢尾色宫装的美人,双凤眼直直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确定的答复一般。
这难不成是哪位宫妃?
“宁舒,你又来添什么乱?平日里就没个正经样,净对这些歪门邪道来兴致。”太后娘娘眉头锁得更紧,对着来人轻斥道。
卫时谙这才知道,站在自己身旁的不是什么宫妃,而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妹妹,也就是谢今朝的姑姑,宁舒长公主——谢雯君。
“哎呀母后,儿臣这不是想和侄媳亲近亲近嘛。”谢雯君转头对着被打上“歪门邪道”标签的卫时谙亲切一笑,复又嘟囔道:“还不是母后,又不让儿臣将华阳君带进宫里,害得儿臣只能一个人闲得无事,到处找乐子。”
太后一听更是上火,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便责问起来:“你还好意思在你侄媳面前说这些?!你也不看看那华阳什么身份,今日又是什么日子,还想把他召进宫里来,简直是胡闹!”
谢雯君大约是被骂习惯了,只是瘪了瘪嘴,抱着太后娘娘的胳膊好一顿哄道:“是是是,这不就听母后的,儿臣一个人来了嘛。”
卫时谙在一旁瞧着,觉得这公主看起来还挺有意思。下一刻,她就跑来了自己身边,又一把挽住了自己的胳膊。
“母后,您看儿臣一人实在无聊,您把侄媳借儿臣去玩玩吧!”
卫时谙想着谢今朝在马车上的话,一时间欲言又止,推脱也不是,应答也不是。
谁知太后娘娘方才被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怕了,赶紧挥了挥手,让这两个烦人的小妮子快些走,自己好落个清净。
太后娘娘:唉,又来了个不老实的。
这边,谢雯君见母后同意,便直接拉着卫时谙就跑,直到拉开了好长一截距离才停下。
谢雯君扭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卫时谙,嘴里啧啧称奇:“真是叫本宫没想到,太子妃最后居然会是你。”
此言一出,倒是一下叫卫时谙来了精神。
嗯?
隐约闻到了点瓜的味道。
“公主的意思是……”
“什么公主,你得称本宫一句姑姑。”谢雯君话音一转,又接着说道:“本宫本还以为嫁给朝儿的会是右丞家的姑娘呢,没成想皇兄最后会一道圣旨选了你。”
右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