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确定那些人都走远了才走上前去的,可直到她撩起车帘看到里面的人才开始后悔回来晚了……
她爬上马车,抱起姜涅取出枫子序给她留的药喂他吃下。
又慌张地摸向他的手腕,直到感受到他的脉搏,紧悬着的心才开始落定。
“姜涅……你的头发都快绊倒我了。”她红着眼眶,故意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希望他能睁开眼回应回应他。
哪知他靠着她一睡便是一个晌午。
等他再醒来,外边天都黑了。
扇尧也靠着车壁眯了有一会儿。
……醒的这刻四肢酸疼难耐。
姜涅为了不麻烦她不想让她太累,一路都是极力克制自己,他疼得时候默默忍着,即使没有力气也会自己吃东西,他不想她太累。
“对不起,又吵着你睡觉了……”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有些自嘲。
扇尧揉着发酸的手臂,摇了摇头。
“已经这么晚了?”她看了一眼窗外,微有些吃惊。
她扶着姜涅坐好,最晚十天也能抵达燕南境内,再辛苦几日等到了燕南他们再找地方歇息。
马车往吉城北走去,因为官道野道都被毁了,她只能想办法找其他能走的路。
星宿并木犴,吉日。
这百里路她没有在城镇附近停歇,直到几日后的傍晚,她感觉已抵达燕南境内,才开始留意哪里能供他们休息的。
半个时辰后远远看到一座破庙。
在破庙前停下马车,扇尧站在门口问候了几声,并没有等到人的回应,想来是座空庙,看着庙门前的杂草与碎裂的石阶,她想这里应该很久没有来过人了。
她先进庙内查探一番,没有什么异常,天灾也未曾影响到此地。
只是里面破旧不堪,她收拾了好久才弄出一块可以活动的空地。
垫上干草,从马车内取出毛毯来平铺好。
“姜涅,今晚你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马车对他来说是逼仄的,不利于活动的。
等姜涅喝了药躺好,已然夜半。
两人隔着一堆篝火,躺在两侧,隔着较远的距离,一接触到枕头,扇尧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扇尧才醒来。
此时她才看清这个破庙内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庙之正中是一尊只剩下半张脸的佛像,满墙上斑驳的、森严的壁画,有几株树从破庙内的土地里冲破了屋檐,诡黠又奇异。
这个地方恶人住着可能会害怕,而他们住着却能睡得如此平静。
她甚至觉得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眠过了。
她看向姜涅,或许他也是一样,换作往日稍微一点动静他就会惊醒,而且疼痛会让他彻夜难眠。
很多次都需要扇尧给他封上几处大穴才能让他睡着。
如果这是伏帷的目的,她想伏帷达到了……伏帷差点要了姜涅的命,给他留下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身体。
能看到姜涅深眠,她有一些高兴。
搓了搓手指起身,燕南境内冬季寒冷,四方天陨过后气候如同春夏之交,她想这样的气温是宜人的,看了看四下,这个地方或许能多住几日。
扇尧将米袋拿出来抖了抖,还剩的米不多了,她煮了一锅粥,吃完小半碗后,站起身往外走。
这位少主孤傲了一点心思细腻了一点,即使遭难至此,也不会让人万事都帮他,她离开也是给他独处的时间解决早膳。
等扇尧背着背篓走远了,姜涅才缓缓睁开眼。
他原本是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想再陪她最后一程,可这一段路越走越惜命……
可这样一副治不好的身躯叫他如何长命。
那日倒在酉庄祭祀台上,她与萧烬染与集奴的话听了许多。
她或许还不懂无量真君可以不对自己的宠物动手,但会对他和她出手。
他费力的支撑着坐起,缓慢的穿好衣衫,微偏过头,目光看向还冒着热气的粥。
每日清晨醒来,他都会想一遍的问题再度浮现于脑海。
如果他多吃一口,多撑一天,会不会能再与她多温存几日。
偶尔又难免会想轮回之境上会不会遇见阿娘舅舅和师父,他们是不是还在轮回路上等他,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担心自己记不住他们的模样。
扇尧发现这座庙的后面是悬崖峭壁,昨晚如果没有在这座庙前停下,她再凭着自己的感觉多走几百米可能就会闯入悬崖了……
此刻站在崖顶吹着大风,颇有些百感交集。
登高而望,大风令她清醒无比,她是知道姜涅的想法的,她认识他这么久了,从未见过他这么低沉,虽说还不至于到消沉低迷的境界。
酉庄那一战,在她赶去祭祀台之前姜涅已经受了很重伤,被六个伏帷的罗刹分身围住时,他就是在硬撑,伏帷对他用了手段她不知道,与战的人也不知道,但他自己应该知道吧……
而她呢,现在就像一个修补匠,缝缝补补只想补好姜涅的身体,甚至他的意志。
她的眼眶有些红了,不知是大风吹的还是其他,没站太久她转身离开了,刚才来的小路上她见到有药材,不知道能不能用。
当扇尧再走了一遍那条小路,发现这里其实有好多药材,如果不是有药材的种子撒下,又在几十年间自生自落,很难想象这里有这么多的药材。
这座寺庙之前是供应药材的佛寺也说不定。
扇尧采摘了一些放入背篓,她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姜涅,他不是什么都精通一点,正好教她炮制药材的方法。
“姜涅,你吃完饭了吧。”扇尧踏进破庙,回首看了一眼破旧的门槛,很显然那个门槛差点绊了一下她,好在她是半跳着进来的。
很快她走过来,将背篓放下:“姜涅你看,我都发现了什么。”
她将背篓里的药材全部倒出来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姜涅神情的变化。
“气珠草这个可以生气血,米仙果这个能增加修为疗伤用的,蓝萼这是止血佳品,但很奇怪这些都是古经书上的药材,为什么会生长在此地?”姜涅微蹙着眉。
扇尧刚擦干净的手指伸过来,抚向他的眉心,淡笑着:“你看,总是想这么多,有药材我们直接用!真好,都是对你的伤有利的!”
姜涅感觉不会这么巧合,只是扇尧撞上了这个“巧合”,冥冥之中有人在帮他们。
“我该怎么利用这些药材?那古经书上都是怎么说的?”
姜涅也不再多想,耐心的和扇尧解释起每一种药应该如何炮制发挥它们的功效。
终于,扇尧开始找到有意思的事了。
做好的药等到能用是几日之后,傍晚扇尧将药材收进来,在垒好的土灶上放上锅,给姜涅煮药。
等了许久药香才开始四散。
“姜涅你有没有发现,修为似乎停歇了,我有一种感觉我永远要停留在金丹了。”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说真的,四方天陨之后这种感觉尤其明显,仿佛这个世界仅剩的一丝灵气都在四方天陨落下的时候消亡了。
躺在草垛上的姜涅紧闭着的眼眸突然睁开了,是,扇尧说的没错。
无量真君没有达到毁灭道法世界的目的,但在四方天陨落下的时候收走了这个世界的灵气。
如此,修行者并不普及的道法世界,修行之人将更难进阶。
“现在修行也只能增进寿元,飞升万古也不可能了。”扇尧说着,即使她不能进阶了也是金丹期有千年寿元,可是……
她猛地瞥向姜涅的方向,又匆匆收回目光,可是姜涅的半真神之体为他抵挡了浩劫,已逐渐被消耗,姜涅又该怎么办……
她微垂下眉眼,澎湃的失落感席卷而至。
直到药香味在破庙里四散开来,她才回过神了。
将药倒入碗里,放至温热后递给姜涅,此时她坐至一旁:“姜涅,明早我想拿那些三七茜草去最近的村子或者镇子换点米粮。”
他知道她的想法只要产生便是已决定好的不会改变,他微垂眸点头:“早点回来。”
“你放心我尽力在明天天黑前赶回来。”
次日一早扇尧将那些打理好的寻常药材放进背篓,离开时她将马车牵进了破庙里,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马儿受了伤。
十五六里路后,至晌午扇尧终于见到了阳光之下的错落有秩的村子。
这是由几个村子组成的大村子,村内有市集、有酒坊、甚至有马市和勾栏。
看来这里因为较为闭塞受四方天陨之灾较小,一路走过去见到的陨石坑尚还数得过来。
她背着背篓穿过村子里村民聚集的地方,见到各类的小作坊,卖布的卖油的,最后她在一个看着像菜市场的地方停下,身边都是卖菜卖鱼的村民。
扇尧将背篓刚放下,因为她生的好看,很快引来了围观。
不过她卖的这些药村民们也不懂,围观的人大多是问几句便离开了。
“姑娘你怎么不早些来,这买东西要赶早的,赶早人多啊,早上周围村子的人才会赶集,这会儿人都回去了。”一个正在收摊的阿婆告诉她,没一会儿她的东西收拾好了,正要走,又问了一句,“姑娘你说亲没有?”
扇尧缓了一会儿才明白说亲是什么意思,她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阿婆见她不说话,笑了笑背着东西走远了。
一直到傍晚扇尧也没有等到能和她换粮食的人,她有些失落的收拾东西,她答应过姜涅要在天黑前回去的。
扇尧陡然想到一个办法,村子里应该有医馆吧,这么大的村子不可能一个大夫都没有,不知道大夫能不能收走她的药材,再过几天真的没有米下锅了。
扇尧转了一圈终于见到了残阳之下,飘摇于暮晚中的“医”字旗。
她小跑过去,在医馆没站一会儿,一个四五岁的少年从医馆里出来,大约是忙碌了一整天他的脸上微有些不耐烦,却又在看到她这张好看脸时神情微改,大抵乡野之地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吧:“大夫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大约是少年开口时这个语气,让扇尧在这一瞬想到了聚月,整个苗疆都在寻找聚月,她这一路也是下意识在打听聚月的消息。
她知道姜涅心底也希望聚月还活着。
“我这里有些药材……希望可以……”
少年打断了她:“你等一下,我进去问问。”
他甚至也没有看她背篓里的药材,很快他从屋里出来了:“大夫说了不行,我们暂时用不着。我们要关门了,你快走吧,如果是外村的人最好快走,最近这条路并不太平,因为其他地方遭难,逃难来了好多人,养出了不少劫匪。”
大抵见她一个姑娘,他才忍不住废话几句,说着他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少年也觉得有些奇怪,大夫那么心善的人,怎么没有要买下这个姑娘的药材。
医馆二楼,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身影,大夫微拧紧了眉。
末了他下楼来,对伙计道:“若她下次再来,便买了她的药。”
小伙计翻了翻眼皮,心道:那姑娘一看就是走了很远的路来的,这次碰了壁,估计没有下次了。
扇尧回来的时候姜涅已经睡着了,她明白当靠近破庙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她回来了,大抵是能感知她心情不佳便装作睡着了。
想到这里扇尧忍不住笑了起来。
暗自咬牙,明天一定要拿这些药材换到米或者面粉。
次日凌晨时分,扇尧起身,抱着一摞干净衣物,也背上了背篓。
在河边落下一个结界,她褪去衣衫,走进河水里。
享受一场凌晨沐浴后,扇尧再度踏上了昨日那条路。
这一次她来的早,抵达时还未晌午,只是背篓里的药材依然无人问津。
医馆的伙计来集市卖鱼,大夫是从南边过来的喜欢吃鱼,每日烹饪必然要有鱼。转过几个鱼贩摊子,小伙子熟练的砍价,笑眯眯地拎着两条大鱼准备打道回府。
砍价的零钱他慢慢攒着,一个月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到时候可以给母亲和姐姐买好看的头花。
小伙计边走边想着,余光从某处掠过,正好停在了那个姑娘身上,顿时认出了是昨日来卖药材的姑娘。
这一刹那他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今日又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裙子,上面的泥泞昭示着她走了好远的路才走到这里。
他顿时想到了他的姐姐也是走这么远的路去城镇里卖布,于是他走过去。
“大夫让我来问你,你这药有多少。”
小伙计又看了一眼四下:“你跟我来医馆吧。”
小伙计说着转身走在前面,扇尧迷茫了一瞬,跟了上去。
在医馆里,小伙计清点了她的药材,将能用的药都留下了,几种他不熟悉的药便没有收下,写好清单后便拿上二楼交给陈大夫。
认字是陈大夫教的,一年半前陈大夫来这里,从十几个少年里选了他做伙计,教他识字教他认药,还给他工钱,从此他成了全村老少眼里“命好”的那个。
陈大夫夸了一句:“字写的比之前好了。”
又笑着拿出一贯钱递给伙计。
小伙计瞪大了眼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都给她?这么多?”
陈大夫点头:“将她的药材都买下了。”
小伙计没再问了,跑下楼去,将一背篓的药材都清点出来,又将钱递给她。
水心宗与魔教大战后败落,那一战宗门死了好多人,他的师叔师弟全都死在了那一战……
当他抱着师弟许落逐渐失温的身体,才开始陷入对前半生的悔恨之中。
他并不是个好人,师弟却为了救他挡下了魔教首领念驿的咒术,水心宗内的好人、勇士都战死于宗门前。
只有他,这么一个恶人歹人……从宗门密道里逃了出去苟延残喘于乱世。
离开了宗门,他开始四处为家,最终还是辗转来到这个他出生、却又将他遗弃的地方。
他是燕南王私生子,被燕南王养于外室,他的生父唯一一次用到他,是想拿他来羞辱那个雍朝第一名相方秣。
于是一场阴谋促成了一场可笑的婚约,他从不认为他一介私生子会被一个实打实的贵女喜欢,也从未真的期待过婚约成真。他知道当的身世昭然之时,无论哪个贵女都会愤怒的悔婚,如果是他也会这么做。
可是方家给了他体面,并未公开他的身世。
是十岁那年,他的师父曲觞的到来结束了他屈辱的童年。
道法上的突飞猛进,让他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和师父的游历也开阔了他的眼界……
因为出身他谦卑温和,因为成为水心宗大弟子他却又孤高自负。
他之前半生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中度过。
终于,他回到了燕南,也在这个村子里渡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