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半的平静岁月,让他无比渴望做一个像师弟那样的好人。
而一个内修强大的修士的到来却又让他想起曾经的记忆,他害怕见到修行者,却又难免好奇一个这么强大内修的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医馆二楼的窗前,陈斐儒盯着扇尧远去的背影微有些出神。
扇尧在市集上买了好多东西,米粮和鱼肉,甚至油盐……这一趟回去他们能改善生活了。
黄昏时候,当姜涅感知到扇尧回来了,支撑着站起来,走出破庙。
这不是他第一次走动了,从昨天开始,扇尧离开后他就在破庙里练习站立和走动。
但这是他走的最远的一次,当他跨过破庙高高的门槛,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
他站在庙门前,看着扇尧向他奔来。
她还没开口向他述说今日的经历,他便不合时宜的开口,语气还十分欠扁:“尧尧~你凌晨沐浴的地方似乎不远,水花声和鸟鸣声显示很近,我也要去沐浴,将我的衣物给我,我自己去。”
“……!”
姜涅似乎还未察觉到事情有多严重,他用灵识偷听别人沐浴是不对的……
扇尧一把从马车里拿出他的衣物扔给他,面红耳赤的吼道:“姜涅!你最好能淹死在河里!”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姜涅拿着他的衣衫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扇尧将买回来的肉洗干净, 切成片状,煮了一锅肉汤,直到米饭也煮好了他都还没有回来。
扇尧坐在土灶前看着庙门外, 又低头看着一大锅的肉汤,不禁皱眉, 他不会真的淹死在河里了吧?
他行动不便, 她怎地这么心大放他独自一人去河边沐浴的!
想到这里, 她有些懊恼,站起身来慌张地披上外袍往庙外走去。
那条小河离破庙只有几百米但要绕过破庙西边的小山坡, 山坡遮挡她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看着血染红的天际,扇尧知道她快到河边了, 不禁停下脚步, 站在大树边, 唤了一声:“姜涅。”
没有回答。
她又唤了一声, 仍旧没有回答,甚至这一刻连水花声和鸟鸣声都没有听见。
她愣了几秒, 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姜涅!”
她绕开大树冲了过去,这一刻所见之景震撼人心……
金波闪闪的河边, 那人斜躺在河边看着日落,白发倾泻如瀑, 在草地上四散开来。
他的上衣被放在一旁, 此刻露着上身。洁白如玉, 如凝脂一般的脊背与胸膛……
她瞬间懂了,这人啊……狡猾的要死,他是故意不理会她的。
即使病痛折磨着他的身躯, 这完美的脊背还是能让人赏心悦目。
总有人能处处惊艳, 惊艳的不止是皮还有这一份骨……
亦如当初看到他对阵倪红巫时脱掉衣衫的那一刹那, 她不可遏制的心跳加速,也红了脸颊。
一个冷厉又温柔、沉郁又不正经的少年,她偶尔会想孩子时期的桓无一,幼年时的姜涅有多么淘气,多么乖张。
他的舅舅、他的师父一定有为他感到头疼吧……
她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不远处,和他一起看完这个日落。
这便是道法世界让人割舍不下的地方,总有美景与美人令人心动不已。
又过了几日,扇尧明显察觉到姜涅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现在可以确定气珠草、蓝萼、米仙果这些东西是对姜涅的身体有裨益的。
这些药材比财富更让人心悦。
既然如此,她应当考虑是否要在这里住得更久一点,于是她开始计划去村子集市买一些造房子用的工具,她要在破庙前面几百米的地方搭建一座房子,最好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房子。
姜涅知道了她的计划笑着说:“来,我们去看看那块地比较好造房子。”
他说着对她伸出一只手。
扇尧盯着这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微有些出神。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对她伸出手,选择要握住她的手。
可是扇尧并未如愿的伸手回应他,轻快的步伐踏过门槛,她微红的耳朵,不知所措的双手,显示出她此刻的拘谨与羞赧。
她走在前面,姜涅走在后面,虽然他走动吃力,但坚持不会用木棍。扇尧知道他有孤傲冷厉的一面,提过一次后便不会再提。
走出几百步远,她拿着自制的星盘确定了一下方位,似乎是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这一片区域光照合适,适合晒……”他的话说到这里猛地停下,心脏处传来的急促的猛烈的疼痛感,逼出他一身冷汗。
那一日酉庄,也是他与罗刹大军的最后一战,他以为那只苍皇蛊死了……
之后从酉庄到燕南的一路他也几乎快证实了这一点,却不想这一刻,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东西的存在……它在僵死之后仍然停留在他的心脏里不曾消失。
他或许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五脏六腑经历了坏死,却硬生生的挺过去了。
大抵还是因为苍皇。
就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或许身负苍皇的他才是比罗刹更可怕的怪物……
他的目光在瞥向一旁忙碌的女子的身影后,又匆忙收回来,竟然会有种少年般的胆怯。三四年前也不曾如今日这般……
如此的惶惶。
也许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让他的族人们都害怕,甚至会憎恶的怪物。
可他此刻想的是如果扇尧知道他是怪物,又将会如何看待他?会不会像聚月刀尖指向他,会不会像族人对他投来恐惧的目光。
日光微移,扇尧用木枝做好标记,又抬起头看向姜涅的方向:“姜涅这么大如何,两间房,另外剩下的一间作为厨房和药房。”
很显然姜涅的目光落在旁处,似乎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她微皱了一下眉,也没打断他,继续规划着她的房屋。
星盘微偏移,她用木头做好记号,将木头周围的杂草随手清理扔到一边。
次日清晨,扇尧赶着马车离开破庙,这一次她要将剩下的药材全部卖掉,再在市集采购一些做房子用的工具和材料。
医馆的小伙计觉得他们陈大夫真的神了,陈大夫几天前便说过几日她可能会带更多的药材来医馆,到时候有多少收多少便是,还留了钱在医馆。
小伙计看着扇尧:“我们大夫有事去燕南城去了,不过你这药材是要得的,我先清点一下。”
扇尧难免问了一句:“小师傅这里去燕南城要走多久?”
“骑马的话很快了,一两个时辰能到。”小伙计将她拿来的药材清点好,又熟练地数了三贯钱给她,“大夫说你的药材药效不错,是炮制的很完善,你也是大夫吗?”
小伙计没想明白,难免多问了一句。
“……略懂一些。”
看出来她不想回答太多,小伙计也没再问了。
看着她离开以后去了对街的铁匠铺,也不知道她是要买什么。
等扇尧买好要用的东西,已是天黑了。
此时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她离开村庄前有路过的人提醒她下大雨不要赶路,他们这附近的山林大雨后容易闹灾,劝她最好在村里找地方歇息一晚上在走。
扇尧起初想的是不过十五六里路,再慢大半个时辰内也该走到的。
却不想半路,真如村民说的山里闹了灾。
雨太大了,泥石滚落,将她来的路给堵住了,好在她的马车没有事,而这时她又不得已换一条路再走。
除了大雨声,远处山林里传来轰隆的巨响声,她知道是泥石滚落造成的。
这一刻,难免对自然心生敬畏。
或许真的应该听村民的在村子里度过一夜的。
可是她开始担心姜涅,他如今行动不便,若是破庙里发了大水当如何?
大约是篝火快要熄灭的时候,破庙外传来风声。
原本睡得很熟的姜涅猛然惊醒了。
外面在下雨,很大的雨,他听到山林外传来轰隆的响声,交杂着几许野兽的哀嚎。
扇尧还没有回来。
他几乎是撑着最大的力气起身,披上一件灰白的外袍。
长及脚踝的发因为主人的身体有恙如今也如同失去了光泽一般,由银白变成灰白。昭示着主人身体中修为的枯竭……
他脚踝上的银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他有些诧异地停了一瞬,抬手抚上心脏的位置。
至少这一刻,他竟是迫切的希望那只苍皇还活着,甚至希望它彻底醒来。
如果苍皇还能给他力量,他还能做许多事。
比如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泥石流困住了扇尧的路,不光如此,她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外面是天灾,附近又闯入了不速客。
她握紧马缰,停了马车,即使大雨滂沱她仍然能听到那些向她靠近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不是村民们所说的劫匪。
好在车里姜涅那些值钱的衣物都放在破庙,而她身上没剩下多少钱,唯一值钱的是一直舍不得当掉的鱼儿铃铛……
如果他们是要钱的,可以将车上的东西给他们看,她知道四方天陨之灾后的世界很难,至少她是真的不想和人动手。
可是……
当这些人靠近她也感受到了异样,这群人里面有修士,至少有三个修士。
如此以来他们围她的目的便不单纯了。
扇尧深吸一口气,终于在刀剑向她刺来的那刻,一个闪身跳上了车顶。
那些人似乎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想给她,又合力围了上来。
“我并不想杀……”她的话没有说完,身后的大刀向她劈来。
她闪身避开,而马车却在她眼前跨掉,她的马也在一阵嘶鸣声中被这一刀劈成了两半。
她双眸通红的看着马车又看向那个拿刀的修士,没有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这些人齐力向她攻来。
美好如此脆弱,能被恶人轻易毁灭……
她不懂,她不过是想平静的生活,她是满怀欣喜地驾着车回去的,这一车的东西承载的是她的喜悦与欢愉。
可是她的欢喜如此脆弱,脆弱到别人动一动手,就能摧毁。
“是你们逼我的……”
她从未想过杀人,除了魔教的人不值得她动手……
她出身中原名门正派,是上古剑阁氏后人,她受到的教育从不容许她为恶作乱。
可是……在这些人近乎疯狂地挥刀砍来,强烈的怒火快将她的意识淹没了。
一股极强的内力从她的身体里爆发,杀意高昂的修士们错愕了一瞬,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这个人的修为有多高,但就是不愿意放下这个“猎物”。
这一刻九天纯阳的内修在扇尧的金丹内爆发。
只是眨眼间,他们全都倒下了。
顶着滂沱大雨奋力赶来的姜涅看到这一幕,他的浑身已湿透了,白衣白发上似淌着水,在看到扇尧倒下的那一刻,他用尽力气搂住她。
“他们都死了吗……”她的目有一瞬放空,她杀光了这些劫匪,她杀人了……
他搂紧她,这一刻她猛地抱紧他,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呜咽似的说道:“姜涅,我杀了好多人……”
她没有细看,只看到倒下去了一排。也不敢再睁眼确认,她不敢看,不敢回头。
杀魔教的人时她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她是第一次杀修士……
姜涅的身影震颤了一下,很快他明白了,清澈的眼眸在夜里若璀璨的星光,这一刻他的手抚上她湿漉的发,顺势抚过她的后颈,低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人都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
像是催眠似的,他反复强调了三遍。
他说着手缓缓移向她的肩膀,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盯着她看了许久。
终于柔声一叹,他微凉的手抹掉了她脸颊上的血水……
再度告知她:“人都是我杀的……记住了,尧尧。”
女人的眼半开半阖,显然刚才那一战消耗了她许多力气,没有支撑太久,她晕倒在他的怀中。
因为碰撞,他胸前的银铃发出一阵响声又戛然而止。
他似是发出一阵叹息,又很快抱起她转身向破庙的方向走去。
扇尧醒来的时候是次日晌午,昨晚的大雨与泥石印入脑海,她想起要杀她的修士和后来的画面,在一阵战栗中惊坐起来。
她杀了那么多人。
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她的手指有些发紧。
直到等她纷乱的思绪暂停下,她才想到姜涅,想到昨晚姜涅是怎么带她回来的……
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她爬起来往破庙外走去。
大雨之后的山野,晨曦照耀下的原野,空灵绝妙,清透净朗。
她看到那个白衫人,脚他一双草鞋,在晨曦之中锄草耕地。
她也看到静静杵在一旁破烂不堪的马车。
也不知他是花了多久才将马车修好的……或许他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她走过去夺过他手上的锄头,开始不着边际的责备他,责备他彻夜未眠,责备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马车上的东西没有了还可以再买,即使被埋进泥石流里也算不得什么,不值得他忙碌一整个晚上。
可他不一样,全世界,不……两个世界都只有一个他。
他无可奈何地抿唇一笑,伸手撩了一下她鬓角的头发,然后看了一眼缓缓升起的日出:“尧尧啊,我好饿。走,我陪你做饭。”
煮药做饭,两人一起动手,早膳之后喝完药,姜涅才放心去补觉。
这一晚他花了多少力气,扇尧不敢想,但当她的手摸向姜涅的手腕,自然她如往常一样感受不到姜涅的脉搏与过去有什么变化,失落的松开他的手腕。
姜涅闭着眼躺在毛毯上,他知道女人坐在一旁,她不敢吵到他便开始打坐疗养起来。
其实戌部的人一直跟着他,只是从抵达燕南境内那些人暂时没有出现过了,既然在他的灵识感知不到的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在意。
昨晚大雨中他抱着扇尧离去的时候,对着四周喊了一声:“看了这么久的戏,还不打算出来?”
他话音刚落戌部的人便听话的出来,他们收拾马车上的东西,将马车修缮好后又跟了他一路。
他们自知打不过那些劫匪才不敢出手营救,姜涅也不会责备他们,而是让他们去查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扇尧。
一连几日扇尧都在搭建房子没有出门,姜涅将新采来的药炮制好后放在庙前晾晒。
一转身他的目光又落在那半张脸的佛像和斑驳的壁画上。
他隐约察觉到一种力量,或许他找到了苍皇“僵死”后仍能复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