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斐儒握着马缰的手一紧,看到姜涅,他的脸色像是生吞一只苍蝇般的难看。
一旁骑着小毛驴的小伙计却不以为然,早就问过了扇尧姑娘没嫁人没说亲,陈大夫若是有想法,他是可以帮忙的。
那日再逢后,陈斐儒是查过姜涅的,知道他是苗疆少主。
他对苗疆还算了解,他师父和胥山派前掌门,和这位少主的舅舅都是朋友,他知道苗疆历任首领的另一半都是在姜氏八部里挑选贵子贵女。
他对扇尧姑娘是一份视作妹妹一般的爱护,他只是不希望到时候看到她伤心难过,他不认为她和这位少主合适。
他虽然不了解这位少主,但关于兵主部,关于兵主部的前几任首领,他知道的远比她知道的多。
比如,苗疆十分忌谈的这位少主的生父的事,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如果她知道了姜涅生父的事,她是会害怕的。
陈斐儒微沉着眉转过身走在前面。
小伙计两腿一夹驴肚子,驴子哒哒哒的小跑至他们的车前,小伙计将刚买的包子递给扇尧。
扇尧刚想接过来,顿时听到姜涅的声音传来:“一大早不是说好了到了燕南城,去吃大餐。”
扇尧缩回了刚伸出去的手……笑着说:“谢谢,我吃过了。”
扇尧欲哭无泪,凌晨赶着路过来压根没吃好不好。
从村子到燕南城,换作姜涅赶路,扇尧将马鞭递给他,姜涅解下腰间的水袋递给她:“喝水。”
也许是以往习惯了忍受饥饿,她总是会忘记喝水。
陈斐儒走了很远后停下来看向身后,他看着那位少主赶着车追来,淡漠的神情,仿佛他只会对一人笑,对一人纵宠。
当然他还会对他一人凶。
连陈斐儒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年长姜涅几年,为何要和一个年轻的置气,但他就是看姜涅不爽。
讨厌的情绪是相互影响的,况且是对方先讨厌他的。
当姜涅驾着车反超了他的时候,对他投来蔑视的一眼。
陈斐儒顿时猛皱了一下眉,扬鞭策马发狠地追上了。
后来这一路,本来平静的赶路欣赏风景,被两个男人硬生生搞成了赛马。
扇尧双手撑着车窗,生怕下一刻就能飞了出去,她也懒得骂姜涅了,他想这么玩便让他玩去。
可是扇尧没想明白,姜涅赶着驴车是怎么将骑马的陈斐儒给甩在后面的?
她要是陈斐儒都能被气死了……
转念她又想起姜涅说自己是蚩尤后人,是九黎之主时的样子。
他既然能驾驭生灵万物,让驴子当一回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终于到燕南城了,驴车终于慢下来了,扇尧揉了揉发晕的脑袋,可算结束了这一路的狂奔。
那驴子像是吃了药似的,越跑越神气,真当自己比马快。
扇尧撩开车帘,不可置信地问姜涅:“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很容易,只要不断抚摸它,告诉它它是一匹千里马就行了。”他说话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官道,连陈斐儒的身影都没看到,顿时笑出声来。
“……”
扇尧忽然觉得这人大抵还有些童心未泯的可能。
“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催眠动物的?”扇尧爬到车板与姜涅并排坐在一起。
姜涅的身影明显颤动了一下,他沉默了。
他几乎从未提及过儿时,从原书中零星的描述里,她只能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父母早亡的孤苦,身为少主拥有比其他孩子更繁重的课业,但独自一人和小动物对话时的姜涅应该是快乐的。
刚才一瞬,他也是能将所有的喜悦都写在脸上的。
既然他不想回答,扇尧忽然笑道:“在村口,你说要吃大餐是不是真的?”
姜涅眯眸:“自然是真的。”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看着燕南城门突然来了许多官兵盘查,他们只好等陈斐儒。
姜涅知道等下陈斐儒难免会拿户籍的事刁难他,于是对扇尧道:“扇尧,我们在燕南市集碰头。”
“喂,你要怎么进去?”
“我自然有办法,你在你说的那个市集等我就好。”
姜涅说着眨眼不见了。
扇尧明白,姜涅刚才在赶路上胜了陈斐儒一筹,可不想在户籍上去求陈斐儒。
陈斐儒和小伙计赶至时,扇尧在城门口等他二人。
陈斐儒早知道姜涅即使早到了也进不去城门,聂符石称帝刚改朝换代,官兵盘查得相当严格。
可他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姜涅。
那小子是怕他刁难他,开溜了。陈斐儒虽然有些不爽但仍觉得有些好笑。
“扇尧姑娘,进城吧。”
二人进城后去了几个药馆,车上的药材瞬间空了一大半,不过这些城里的药馆都是月结,有陈斐儒作保,扇尧先记了账等月底来结账。
晌午过了,扇尧等在府衙门口。
直到阳日当空,陈斐儒终于快步从府衙出来了,给她办的户籍落地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陈斐儒的表妹。
“有户籍终归是方便一点。”陈斐儒笑着将户籍本递给她,“表妹。”
她小心接来,微笑着道谢。看着户籍本,微有些触动,在道法世界混了这么久终于能用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燕南,扇尧。
命运四处流转,却又不期然的流落于他乡,生根发芽。
看着她明亮的眼眸,陈斐儒也跟着笑了。
也是这一刹那,扇尧收好户籍本后,对着陈斐儒抱拳行礼:“表哥。”
是道法世界,重新给了她尊重命运际遇的机会,也在这一刻她选择顺从天意安排,正视这一份际遇。
这是劫后余生的平静生活,不只是她一个人渴求的平静生活,于陈斐儒也是一样。
他是那个死去的老集奴的亲侄孙,他现在是她的表哥。
陈斐儒凝视着他,眼眶微有些红,他从来孤生一人,后来他有了师父,再后来师父死了他又陷入孤苦,他以为这一生都要在无亲朋亦无欢喜中沉沉沦沦。
这一刻,他不确定了。
他从不认为命运会怜悯于他,即使有亲朋也会与他反目,或者与他生死相隔。
“我还有些事要再进府衙一趟,你……”他明显有几分慌乱。
“去吧,我可能会和姜涅先回去。”
“如此也好。”陈斐儒笑了笑,转身进了府衙。
扇尧驾着车去集市的时候,姜涅坐在菜市场门口的石狮子上,几个漂亮的姑娘和小伙子正在与他“搭讪”。
姜涅眉眼淡漠,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漂亮姑娘和小伙子你一言我一句,不似欢喜也不似厌烦。
他耐心听着,也从不打断。
姑娘小伙并不懂他的意思,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说燕南城哪里好玩,哪里美人多,像他这样的美人太少了,若是他这样的美人肯赏脸去画舫,画舫掌柜不会收他的钱。
直到扇尧将驴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姜涅淡漠的神情略收,掀眸看了过来,这一瞬他的眼眸里仿佛是有潋滟华光一闪而过。
“姜涅!”她站在车板上大喊他的名字。
姜涅一个闪身至她面前,直叫那一群漂亮的姑娘小伙子看傻了眼。
“去哪吃饭?”她问他,又微偏过头避开姜涅对他身后的那一群漂亮的少年少女们做了一个鬼脸。
那群人气得跺脚,也陆续散了。
“你跟我来。”姜涅说着跳上车,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我带你去。”
在燕南城集市逛了一整圈,可算让他找到了,果然燕南是个好地方。
驴车穿过一条长街,在一处酒楼前停下。
也只是刚停下,扇尧便嗅到了从酒楼里传来的香味,这香味特别又熟悉,她隐约有些印象。
跳下车后,抬眼看向酒楼的牌匾:天门酒楼。
“我想起来了,长安城也有这个。”扇尧惊喜地说。
“不光长安城有,秋池北郡也有。”姜涅说着将驴车栓在酒楼旁的大门柱上。
“哟,这位公子是个识货的,本楼主的店就是从秋池北郡一路开到燕南的。”一个摇着扇子,穿着一身黑衣的瘦弱男人从楼里走出来。
酒楼的楼主没见着刚刚说话的人,却见一位容貌昳丽的姑娘,他顿时收了扇子:“这位姑娘……不知芳龄几何,说亲了没有?”
一旁的护卫似乎是嫌弃地翻了翻白眼。
姜涅栓好车后走过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在这位楼主身上停留了一瞬。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楼主也看了过来,恰好对上这人一双如画眉目。他紧皱了一下眉,下一瞬额角的青筋开始暴跳……
“阴魂不散是吧??”“老子记得你。”
作者有话说:
陈斐儒(翻白眼):这位酒楼楼主好深情,四年了都还记得这货。
酒楼楼主(大哭):痛定思痛,呜呼!哀哉!
烤鸭(委屈):……谁为我翻案。
第83章
天门酒楼的楼主突然一吼, 路过的人停下了看了过来。
楼主深吸一口气,扇子指着姜涅继续骂道:“老子当初在秋池北郡卖烤鸭被你差点砸了店子,现在老子天门酒楼开到燕南来了你还想砸我店子是吧?”
当初他说天门酒楼只能用钱来买不能以物换物, 这人像是听不懂人话,发起狠来差点将他的店给砸了。
想强用一只耳环换走烤鸭, 还说是看得起他。
气的他让天门楼的打手将他揍一顿, 结果打手全被这人打趴下了。
他只好委屈巴巴地收了他的破烂耳环提给了他一只肥得冒油的烤鸭。
那日在姜涅提走烤鸭后, 天门酒楼将打手增多了一倍。
“看见你老子就生气……”老板正想继续骂,姜涅从怀里摸出一大锭银子。
这下连扇尧也侧目看过来了, 姜涅竟然藏着银子!
姜涅一把搂住楼主的肩膀道:“难为您记了我四年多,这锭银子够我今天吃一只烤鸭了吧?”
楼主很快笑道:“够、够吃了, 您里边请, 让伙计给您挑一只最肥硕的……”
扇尧和路人一样不明白这位楼主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 却不知刚才姜涅在楼住瘦弱青年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再废话一句给你把这么漂亮的店砸回石器部落。
“来, 楼主兄弟和我们一起吃。”姜涅找了一个位置先让楼主坐下。
又很快给扇尧拉开椅子,低声给她解释:“这银子, 你就当是枫子序让人给我捎来的……”
扇尧微凝眉,这么多天他是怎么联系枫子序的人的?
姜涅说谎的时候才会不敢看她, 他在说谎。
扇尧将他胸前打量一番,发现银饰没少, 她突然握住姜涅的手腕, 刷起他的袖子一看, 手镯不在了,再低头看他的脚,白玉似的脚腕上, 银饰也不见了!
“你一口气卖了这么多?”她深吸一口气, 憋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 “小心回去后竹宛骂你。”
她现在就想骂他了,不用等回去竹宛骂他。
姜涅撩了撩发,两个耳环随着他的偏头铃铃铃的响:“这次我可没舍得卖耳环。”
这次……
扇尧的心顿时一紧,一股涩味涌上鼻腔。
如此说来这傻子上次是拿他心爱的耳环换的天门酒楼的烤鸭。
他可喜欢这耳环了,连沐浴睡觉都戴着舍不得取。
“没必要这样的……姜涅。”扇尧叹息似的说。
“可我欢喜啊。”姜涅拎过水壶给扇尧倒茶。
他欠她一顿饭,这一欠好些年。
“咳咳咳!”楼主猛咳几声,“我说这位小兄弟,还有这位姑娘,您两个暧昧没必要让我坐这吧!”
听到这里,扇尧也怒了,几乎是与姜涅同时开口。
“谁让你废话了!”(扇尧)
“让你坐着你就老实坐着。”(姜涅)
楼主缩了缩头委屈巴巴地给自己倒茶,不敢再看他二人。
扇尧红着脸端过茶杯看向窗外,见她如此,姜涅也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终于,酒楼的伙计上菜了。
那楼主见伙计上菜了刚想跑,却被姜涅的眼眸一盯,顿时又坐了回去。
姜涅好整以暇地说:“还劳烦楼主演示一下怎么吃这烤鸭。”
楼主刚想开口骂,却见姜涅又取出一小锭银子拍在桌子上,楼主心疼肉疼地盯着他的金丝楠木桌子,生怕他下次就不只是拍银子而是将桌子给劈了……他顿时闭嘴了。
楼主站起身,被那伙计挡了道,不耐烦地对伙计道:“去去去一边呆着去。”
他刷起袖子,拿起桌上的薄刀,他当楼主这么多年也只伺候过燕南王府的王公,寻常来店里的客人也没人敢让他来伺候的,除了此人!
他刀法熟练,经他之手片出来的鸭肉极薄,扇尧的目光也逐渐移向片鸭皮的人。
周围的客人、酒楼里的护卫也围了过来。
楼里的伙计正想上前解释吃法,却被楼主一个眼神打住了:“有你说话的份?让你呆着你就呆着,老子伺候贵客呢。”
楼主给姜涅示范如何吃烤鸭,吃着吃着碟子里的饼皮和鸭皮顿时少了几块,他回过神来尴尬地说:“抱歉俺自己片的鸭皮就是好吃……”
又恭敬地将片好的鸭皮分到两个碟子里,送至他们面前。
一天没吃的扇尧已迫不及待地拿起碟子内的饼皮和鸭皮,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二人满足的从酒楼里出来,天门酒楼楼主笑脸相送,待他们的驴车走远了,他才敢猛踹一下门柱,但很快他红着眼几乎哭出声来。
护卫知道他是把脚给踹疼了,顿时将目光挪开,挥手让围观的散了。
楼主又将楼里的人呵斥了三遍后才结束这一通发作。
当驴车驶离燕南时,红日挂在天边随时都有可能落下,那火红的云彩仿佛是从远山之上飞溅而出,壮观绝美。
扇尧恍惚间想,那个肯拿耳环给她换一只烤鸭的桓无一真是既冷漠又温情……
此时的姜涅恰好也回忆起那时,那时他身受苍皇蛊毒折磨,全身银饰都有是为了解毒,想来想去能拿出去换的只有耳环,窘迫如他,站在酒楼前左耳环右耳环挑了好久……
如今回想起来,是那个时候扇尧在他心底的位置便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来不及深想一二,眼前黑影一个接一个的闪过。
扇尧意识到什么,赶车的速度加快了,但也没过多久他们的车被逼停了。
一眼扫过去有二十来人,十几个修士。
扇尧手上的马缰被姜涅拿走,他挡在她身前。很明显对方没有立刻动手,是有话要先说,姜涅的目光看向他们一行人中为首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