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自是开心的,虽然说太子巡视河堤时有侍卫在侧,可如今河南多雨,万一他遇见天灾如何是好。而且去岁陛下才给山东河南等地的河道拨了大笔银子,防范的就是今年的暴雨。
才修建的河堤这么快就决堤了, 怎么看也不像全是天灾的缘故, 若是人为,太子前去不就成了个活靶子了。
这段时间, 她总是提心吊胆的。
不过幸好, 太子平安归来了, 而且人也看着没受什么伤来着。
一路走着, 一刻钟后, 马车在定国公府的大门前停下。
嘉玉踩着脚蹬下了马后, 抬头只见前面两匹高大骏马上的男子亦是翻身下马, 只是下马时, 沈其安比太子速度潇洒得多,而太子一手持着缰绳, 另一只手仿佛不很用力。
这下马的姿势比平时慢多了, 太子的手……
想到这间,嘉玉急匆匆的走过去。
太子翻身下马后,回头就看见走向他的姑娘。
今日是康山长公主的寿宴, 她穿了身粉色绣百花穿蝶的对襟襦裙,外罩一层素白的薄纱,这层薄纱笼罩着图案,像是在栩栩如生的百花穿蝶图上加了一阵风,随着她的走动,蝴蝶和百花亦是随之摇曳。
不过裙子再好看,和她这个人相比就成了陪衬,茶色的眸子雾气朦胧的,看向他时,犹如林间的温泉,让他整个人都舒畅起来,恨不得去她的身体中泡上一泡。
“表妹。”太子笑道。
嘉玉略施一礼,目光先是落在太子的脸上,然后落在太子方才不敢用力的右手上:“殿下的右手……”
太子将右手背在身后去:“无碍,只是前几日不小心扭伤手腕了。”
沈其安闻言惊道:“既然殿下手腕有碍,为何骑马?若是不小心加重伤情,那可如何是好。”
嘉玉心里也是沈其安那么想的,但是话从沈其安口中出来,她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大哥在咒太子加重伤情般,当即瞪了他眼。
沈其安看见了,问道:“嘉玉,你这样看我作何?”
“我没看你。”嘉玉回了句,又担心地望着太子道,“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太子稳重内敛,不是纵情肆意之人,今选择骑马必定有他的考量,劝他倒是不必。
“孤知道。”太子颔首笑道。
嘉玉又看了太子眼,这时沈其安望了眼甬道上络绎不绝的马车说道:“我们先进去,不然得堵住进国公府的路了。”
太子听可说好,只目光未曾从嘉玉的身上挪开过。
递上拜帖,男客被引至前院,嘉玉和娘亲二人则是去了后院。
去见过定国公夫人后,沈夫人去了相交的好友处,嘉玉则被从前的姐妹顾紫拽着走了。
顾紫出自武威将军府,性格豪放洒脱,哪怕如今嫁了人,也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子。
“阿紫,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嘉玉被她拽着,不由边走边问道。
顾紫道:“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顾紫的姑母是定国公的弟媳,前几年国公府未曾分家时,她常来探望她姑母,是以对国公府的构造很是熟悉。
两人穿过抄手游廊,又走数米,宴客的群芳院渐远,顾紫拉着嘉玉靠着鹅颈栏杆停下。
顾紫看了嘉玉两眼,支支吾吾地道:“嘉玉,你当初是如何下定和离决心的?”
嘉玉惊了,郑重其事地看向顾紫。
顾紫推了推嘉玉:“能告诉我吗?”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嘉玉自是点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平王世子不喜欢我,又心有所属,而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就那么简单?”顾紫怀疑道。
嘉玉琢磨道:“就是这么简单,其实如今细想,我和离时的情绪一直挺平静的,就像,就像是换了个院子居住罢了,并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其实有种感觉没说出来,那就像是像有只手在推动着她和离般,然而若是细究,却应是并没那只手的。
是她想多了。
“嘉玉,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好了。”顾紫强颜欢笑道,“我那个夫君,当初没成亲还好,如今和他处起来,才发现两人决计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凡是他讨厌的都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都是他讨厌的,而且他还被他娘惯坏了,不懂得体贴人,一想到我这辈子和他过,我,我……”
嘉玉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胳膊:“那你和你爹娘说过没?”
顾紫苦笑道:“我还没想好怎么做呢,而且我爹倒是好说,但我娘最看重女则女戒,我要是敢告诉她,恐怕她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嘉玉也不好给顾紫答案,大安民风开朗,可豪门大户间和离却是极少数,婚姻不仅是男女间的事情,还讲究两性之好。再加敢和离的少,能和离的更少,两相看着,几年能出一例就是轰动整个阶层的大事。
“嘉玉,我倒是羡慕你摊上的是平王世子,他虽和薛秀秀有情,却是个有担当的,我要是和那人和离,恐怕所有的脏水都要泼在我身上,让他们家干干净净。我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娘家还有妹妹和侄女儿们,总不能因为我自己,害了她们的名声吧。”顾紫喃喃道。
嘉玉听了顾紫刚开始的话,想说过不下去和离罢了,但听了她后半截,就不好说了。这年头,一个姑娘的名声不仅代表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家族的女孩儿们。
在这方面,男子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思着想着,嘉玉又不是个聪明的姑娘,能短短片刻中给她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静静的陪着顾紫。
然后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顾紫难得地笑了下:“我好好想想,嘉玉,你陪我在这儿呆会儿吧。”
嘉玉点头应好。
见顾紫低头想着心事,嘉玉也抓耳挠腮帮她想着,顾紫的话中透露的意思的想和离,但害怕夫家泼脏水影响顾家女儿的名声,那么到底才能不影响顾家女儿们的名声?
顾紫和嘉玉两人兀自沉思,于是没注意到靠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直到声音渐近,顾紫先反应过来戳了戳嘉玉的胳膊,嘉玉正要出声,顾紫先捂住她的嘴巴,做了个听的姿势。
她们两人站在游廊的角落处,栏外有颗巨大的柏树,柏树枝叶葳蕤,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有人在。
来的那几位姑娘显然也是没有注意的。
“祈妹妹,据说太子昨日半夜回的京都,都没好生休息,今日见过陛下后径直来了国公府,不知是殿下对长公主看重,还是对妹妹看重。”
“表哥自然是对我阿娘看中,否则还能是什么?”定国公幼女元思诗道。
嘉玉隔着面都能听到元思诗语气中的叫娇羞,不其然她想忆起上次在茶楼时,太子说的人选也有定国公幼女元思诗。
莫非太子妃真是元思诗?
想了一通,嘉玉拽了拽顾紫的袖口,示意她们两人离开,偷听人讲话不是该有之举。
这时有位姑娘又说话了:“元妹妹可别这样说,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你也是颇为看重的的,你可是殿下嫡亲的表妹。”
另外一个姑娘立马接嘴了;“和沈嘉玉那远方表兄妹可是不同呢。”
听到沈嘉玉,顾紫和嘉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不走了。
说到沈嘉玉,方才说话的那姑娘又道:“那沈嘉玉可是缠着殿下缠的紧,今日我可是看见了,太子一下马,沈嘉玉不顾丝毫女儿家的谨慎守礼就急匆匆去找殿下说话了,那可是在元妹妹家门口。”
元思诗哼了声道:“沈嘉玉再如何太子难不成还能娶她。”
“沈嘉玉那样的,怎么能和元妹妹比呢。”
另外一个姑娘迟疑道:“可那沈嘉玉却是顶漂亮的,我一个姑娘都观之失神,她若是有心想要勾引谁……”
“她有什么好看的,元妹妹比她好看多了,不过是个不守妇的女子罢了。”那姑娘又道。
元思诗听了,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道淡淡的声音:“我如何不守妇,还请孙姑娘仔细说说。”
却原来说那话的是刑部侍郎之女孙馨儿。
孙馨儿元思诗一听这话猛的转过头去,只见自游廊走向他们几人的粉裙姑娘,雪肤花颜,靡颜腻理,端的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毫无攻击力的美貌。
孙馨儿脸色登时白了,再没有什么说小话被人逮住来的让人的羞愧。
几人虽背后议论他人,但脸皮却也不厚。
元思诗很快反应过来了,但她也不知道如何说,是道歉还是继续昂着头,仿佛两样选择都不太对。
唯独另外那个绿衣姑娘开口道:“原来沈姐姐顾姐姐也在这儿呀,方才是我们言多了,还请两位姐姐见谅,不要和妹妹们一般计较,万一事闹大了,影响长公主的寿辰不说,也伤了我们姐姐妹妹的和气。”
顾紫冷笑一声道:“我竟不知我们之间还有和气。”
绿衣姑娘脸色变都没变,反是孙馨儿挑眉冷声道:“我们都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顾紫正要开口,嘉玉拽了拽她衣袖,暗示她先别讲话,她自己走到孙馨儿面前淡淡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孙馨儿怒道。
嘉玉柔柔笑了:“看孙姑娘的眼睛不好使啊。”说话间,嘉玉似笑非笑的望了元思诗眼。
孙馨儿还有不懂,元思诗却当即明悟了,沈嘉玉的意思是孙馨儿说的那句她比沈嘉好看多了是眼睛不好使。
元思诗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如何说起,正不决时,沈嘉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自顾自走远了。
她没说任何话,可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瞧不起她。
再也瞧不见那几人时,顾紫皱眉道:“嘉玉,你怎么牵着我,不要我好生教训她们一番。”
“若是闹大了怎么办?”嘉玉道。
顾紫高高的一挑眉:“怕什么,就算太子要娶元思诗为太子妃,那也是她们有错在前,我是不怕闹大的。”
“那你不怕闹大了个给顾家女带去个剽悍刁蛮的名声。”
顾紫一愣:“可也不能让他们如此欺辱你呀。”
嘉玉道:“口舌之快罢了,而且我也逞回来了,也不亏。”
“你那是口舌之快吗!你只是告诉孙馨儿元思诗真相罢了,你本来就比那元思诗好看的紧。”顾紫哼哼几声道,“嘉玉,你和太子关系素来亲厚,那元思诗不会真被太子看中要做太子妃吧?”
“应该不会的吧。”嘉玉皱眉道。
“你这语气忒没底气。”顾紫道。
“这是太子的终身大事,自有太子和陛下做主,我哪里插得上嘴。”嘉玉叹了口气道。
顾紫愤愤道:“若真是选了她当太子妃,可真是眼睛瞎了。”
嘉玉道:“太子不一定知道元思诗的为人。”
她和元思诗同为女子,也只在各类宴会上见过几面。这种宴会的场合,只要不是个糊涂的,都是尽量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且元思诗素有才名,外面的风评很是不错,哪里想得道她竟然会做出这种妄议是非之事,做出这等事。
还真是没有半分的容人雅量。
顾紫想想:“也是,唉,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嘉玉正有此意,闻言点头应好,两人相携回去了。
接下里的时间,嘉玉便一直待在沈夫人的旁边,他们请她去后花园的荷塘中划船观荷,她也没去了。
等过了未时,天色不早,便和沈夫人一道离开了定国公府。
沈其安已在门口等着,一家人说了几句话,嘉玉朝四周望了眼,没看见太子人在,径直上马车去了。
她以为这几日是见不到太子的了,没成想当晚归了家后,青竹偷偷摸摸拿出一封信。
嘉玉顿时想到太子,待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果不其然就是太子送来的,让她明日午后去林间月。
见嘉玉将信纸折叠好,在蜡烛上点燃烧毁,青竹望着她问道:“小姐,你不会……”她吞吞吐吐的。
“我怎么?”嘉玉坐在妆奁前。
青竹心一横道:“你不会真喜欢太子吧。”
嘉玉一愣,喜欢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这种喜欢和对大哥的喜欢是同一类的,可很明显,青竹说的是男女间的喜欢。
青竹压低声音急急道:“小姐,殿下人虽很好,但你们之间……”
“我对太子没有男女之情。”嘉玉应道。只是这话说出口时,她的胸口漫出种道不明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很快不见了。
青竹不太相信,她打小陪在嘉玉身边,是一等一了解她性格的人,小姐平素端庄守礼,决计不可能随意见外男,但每次太子相邀,小姐俱都毫不犹豫的应承。他们两人虽打小感情深厚,但如今太子和小姐这般年龄,避嫌二字按照小姐的性格,决计当刻骨铭心的。
可小姐没有,不过她旁观着,纵使小姐对太子有几分情,也不深厚,早早斩断影响不了小姐什么。
是以青竹道:“若是无意,小姐便少和太子私自见面吧,万一被人知晓了,可是大不好。”
“好好好,青竹,我知晓了。”嘉玉垂眸应道。
***
低声雅致的宫室中,男子从浴池中起身,露出结实紧致的胸膛,大滴大滴的水珠自脖间滑过,直至隐藏于小腹之间。
男子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还是孤做的不够。”
居然答应一个小丫鬟少见面……
第28章
翌日, 嘉玉用过午膳后,告诉沈夫人她下午想去书斋买画本, 平日里沈夫人当即就会说好。她向来不拘着女儿出门,何况嘉玉素来懂事,出门的次数亦不是许多,只是这日她道:“这几日先别出门了,画像还没看完呢。”
画像指的京都中适婚男子的画像。
说着,沈夫人想起件事道:“昨日寿宴上, 承端伯夫人明里暗里的意思是看上你了, 她家世子的前两年娶了妻,只不过那姑娘命薄, 难产没了, 承端伯世子和你大哥关系不错, 是个不错的儿郎, 嘉玉你觉得如何?”
其实自打嘉玉归京后, 上侯府提亲的着实不少。她是二嫁, 但不过十九岁, 年龄小且并无子嗣, 又是侯府的大小姐,只是歪瓜裂枣太多, 满意的却不多, 沈夫人想把嘉玉给嫁出去,可也要挑个能和女儿幸幸福福过日子的。
如今这个承端伯世子着实不错,虽和侯府一样, 没太大的实权,但家资一等一的丰厚,锦衣玉食少不了。而承端伯世子本人也是俊朗潇洒,亡妻留了个孩子,但是是女儿,未来的伯爵自然是嘉玉生的嫡长子继承。不仅如此,承端伯夫人在京都中出名的好性子,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嘉玉受婆婆的磋磨。
沈夫人细细地把承端伯世子的好处告诉嘉玉。
嘉玉略一沉吟,道:“那就听娘的和他见一见吧。”
沈夫人当即喜道:“好。”
“娘,既然有承端伯世子了,今日的画像也不必看了,我出门去了。”说完也不等沈夫人应声,拎着裙子径自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