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肆和她并排坐在另一只上。
身体在起起伏伏,心也跟着漂浮起来,她转头望进他璀璨的眸子里,坐的只是一只小小木马,却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一首歌结束后,秦肆要跟她一起逛街。
纪璇问:“现在合适吗?”
无论跟奶奶关系如何,那都是她奶奶,她刚参加完奶奶的葬礼。
“逛街而已。”马路上,他把她护到里侧,扶着她肩膀,“又不是约会。”
他不忌讳这个,对他来说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只是她,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这时候谈情说爱似乎的确不合适。
他们只是在小城热闹的街区里逛,看看周末出行的人们,感受寻常人家的人间烟火。
他只是在旁边陪着她。
*
公司事忙,纪璇不能在老家逗留太久,出殡后第二天就回去了。
晚上白苏要过来蹭饭,她有点懒,于是煮了火锅。
约好的六点,白苏晚到半个小时,纪璇还以为堵车了,白苏一进家门就发牢骚:“在门口停车遇到个傻子,我让他退到旁边过道里去,让我停好车他就能走,结果那家伙就死愣在那儿,一男的,就他们那技术那脑子还嫌弃女司机呢。”
纪璇:“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我自己倒车停地库里去了啊,地面上都满了。”白苏换了鞋瘫倒在沙发上,“饿死我了,赶紧上菜。”
隔着一道门,秦肆刚把陈烈放进屋。知道今天纪璇请闺蜜,他就没打扰她,正好陈烈爸爸钓了条大鱼让送过来,两个人烤鱼吃。
陈烈手艺不错,因为他爸爱钓鱼,烤鱼更是练成了绝活。
但他发现陈烈今天从进门就不太对劲,呆呆的,像被抽了魂一般,还差点把糖当成盐。秦肆提醒他一句,问:“你怎么回事?小心点儿别毒死我。”
陈烈不敢再走神,专心烹饪。
吃鱼的时候,秦肆才听见他神神叨叨地说:“我好像在你楼下遇到我女神了。”
秦肆抬眸看他一眼:“做梦吧你。”
听说他女神是个明星还是网红什么的,秦肆不感兴趣,具体的也不清楚,但怎么都不太可能在他家楼下遇到。
“她那会儿在车里,之前她直播我见过那辆车,宝马4系,而且她那张脸我应该不会认错。”陈烈皱着眉认真回想,“太巧了,就是我那会儿有点呆,她跟我说什么来着,我脑子都没听进去,完蛋……女神对我印象肯定很差。”
秦肆凉飕飕补刀:“放心吧,没事,她应该对你压根儿没印象。”
“……”
**
纪璇并没有把白苏口中那个“傻子”放在心上,没想到才过几天,白苏打电话过来向她打听。
“宝贝,你有加业主群吧?快帮我打听打听那男的的信息!”白苏无比激动地说,“车牌号江A58012,我从行车记录仪里查到的。”
纪璇嘴角一抽:“你想干嘛?碰瓷啊?”
“不是。”白苏嗓音里夹了点娇羞,“我昨天不是去看了场比赛嘛?没想到他居然是省队的诶,不过就看他在训练场打了几个球,后来我就被朋友叫走了。”
纪璇了然:“你猛男瘾又犯了?”
这丫头就喜欢猛男,尤其是搞体育那挂的。
几天前还嫌人家呆,不过看人打了几个球,荷尔蒙就蠢蠢欲动。
这点她俩倒是亲闺蜜,她也爱看秦肆打球,可惜自从高三寒假一别,就再没看见过了。
不过纪璇觉得他应该没完全放弃,不然他开什么不好,要开一家篮球俱乐部。
说起那家篮球俱乐部,虽然是她亲手设计,却除了最后一次现场验收,就再没去过。
连开业时的成品效果都是安寻发给她照片,从照片里看到的。
想到这,她给秦肆发了条微信:【在干嘛呢?】
今天周末,他却不在家,她一个人有点无聊。
那边很快回复:【在店里,刚接待完一个客户。】
自己创业也挺无奈,有时候比打工人更没有周末。而他店里周末客人更多,员工有搞不定的情况都要请示他,就算在家休息也不安逸。
不过他们老板赚钱都是给自己,不像打工人,累死累活为老板赚钱,到头来能拿多少全看老板施舍。
他们之间是剥削者与被剥削者的区别。
纪璇想到这,又丝毫不可怜他了,敲字:【我能去你店里玩吗?】
秦肆:【都一帮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玩的?】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想来就来吧。】
纪璇正要去聊天记录里搜地址,对方贴心地发过来一个定位。
她抿唇笑了笑,心口泛甜:【那我现在来哦。】
秦肆:【快到了发个信息,我去接你。】
纪璇:【好。】
因为之前去过很多次,纪璇下车,轻易地找到大厦入口。
男人站在台阶下等她。
今天北风呼啸,天气预报有雨,他穿得比平时厚了些。黑色连帽卫衣,裤子还是单薄的牛仔裤,配那双跟她“情侣款”的运动鞋。
刚刚一直都没下雨,纪璇加快脚步走过去的时候,开始有豆大的雨点砸过来。
秦肆往前跑过来接她,用手掌挡在她头上:“没带雨伞吗?”
“忘了。”纪璇摇摇头,“预报好几天都没下下来,我以为今天也不会下的。”
秦肆摁着她肩膀往台阶上推:“快进去。”
他扯开自己衣领上的帽子想给她挡雨,效果并不好,于是俯身用身体给她挡。
个高的好处这就显出来了。
开业后她第一次来,秦肆的员工都不认识她,一个个面面相觑,眼里带着八卦的光。
秦肆没向他们解释,但所有的肢体语言都替他做了解释。
几个孩子拍着球跑过来,他下意识把她护在臂弯里,走路说话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身上。一改工作时的不苟言笑,唇角始终挂着温柔弧度。
大家纷纷互相使眼色,这是老板娘视察工作来了,手里更干劲十足。
秦肆带她去球馆,那儿有人在打比赛,负责人看见他们便上前打招呼:“秦总,这位是?”
纪璇看了秦肆一眼。
男人浅勾着唇,一本正经道:“给店里装修的设计师,来回访一下。”
纪璇心说回访问卷您都填八次了,撒谎都不用打草稿,心理素质可真稳。
球场上的运动员看上去都挺年轻,像大学生,纪璇看着他们朝气蓬勃地奔跑和跳跃,脑海里不停想起高中时那些画面。
若他此刻在那片球场上,一定会是最风姿飒爽的那个。
秦肆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帮她拧开,纪璇接过来喝了一口,突然望着他久久没动。
秦肆挨着她坐着,察觉到她的视线才转过头来,眼里含着笑意和疑惑:“看球,看我干嘛?”
纪璇笑着,眼底像是有星光在闪:“想看你。”
男人手里的瓶子慢悠悠晃着,目光灼灼望着她,唇角懒散的笑意变得认真几分,安安静静地给她看,看他最骄傲也最好看的表情。
“秦肆。”纪璇忽然开口叫他名字,嗓音轻轻的,眼里光泽更亮,“我想看你打球。”
他眼眸微动,似乎不太确信自己听到的:“嗯?”
纪璇双手托腮,目光温柔地重复一句:“我说,想看你打球。”
男人眼底涌过短暂的复杂神色,短到她并没有发现。
然后勾了勾唇,说:“好。”
第34章 (三更)
把手机和车钥匙都给纪璇后,他俯身紧了紧鞋带,从观众席跑下去。对那个负责人说了句什么,负责人眉心一皱,似乎有点犹豫,他安抚地拍了拍那人的肩,那人才点点头,表情里夹着担忧。
纪璇看见他从更衣室出来,换了红色球服。球服是背心和短裤,露出修长的手臂和腿,纪璇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他,依旧忍不住脸颊发热。
好像回到高中时候,那种青涩的悸动在心脏里蔓延开,她好像又变回了少女,而他也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红队正好有人犯规下场,换了秦肆上去。
他上场时是逆风局,对方领先二十多分。短短十分钟内,秦肆投进了好几个三分球,比分差越拉越近。
其实纪璇很想念他扣篮时的风姿,他却一直在打三分球。
但这样也并不影响。
时隔七年,球场上的他依旧那么耀眼夺目,仿佛那颗圆圆的球只要到他手里,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神,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纪璇从观众席后排挪到最前排,这样能看得更清楚。看他运球时的动作,和队友示意的小表情,看他跑动时掀起的衣角,顺着脖颈流下来的汗,和他眼睛里的自信和狂傲。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狂得这么理所当然,就像一缕风,没有人能抓得住他。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有时候她觉得他会飞起来,连同她的心也跟着他飞起来,心神不自觉因此而激荡。
当结束的哨声响起时,秦肆最后一个扣篮,拿下全场MVP。
红队赢了,有人要请吃饭,秦肆摆了摆手,指着纪璇的方向对他们说了句什么,那群男生一个个挤眉弄眼。
秦肆笑了一下,难得有些腼腆,道别后去场下找纪璇。
“怎么样领导?满意吗?”他微抬着下巴,神色间都是得意。
纪璇憋不住笑:“还行吧,也就三分之二满意。”
“行,剩下三分之一以后再补。”秦肆抬起手似乎想揉她头发,又突然发现手很脏,缩回去,“我冲个澡,换身衣服,你可以去楼下坐坐,那儿有吃的。”
“我还不饿。”纪璇坐在第一排座位上,仰头望着他笑,“就在这儿等你。”
秦肆轻勾起唇:“好,我很快出来。”
纪璇坐在这儿玩了会手机,白苏又在催她打听那个男人,于是跑去业主群问。但大家可能平时都不怎么关注这方面,一时间没问到结果。
白苏发信息过来哭,纪璇安慰她,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不必非要执着于这个。
当然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
男人的确遍地都是,可她偏偏栽在秦肆身上,从高一到现在,整整十年。
能放下的早就放下了,放不下的,一辈子也放不下。
秦肆这澡冲得挺久,散场后的球馆冷清,纪璇坐在这儿身上都凉了,抱了抱胳膊,刚想给他打电话问问,突然看见一个人从更衣室火急火燎地跑出来。
是刚才队里的一个男孩,径直跑向纪璇,边跑边喊:“姐姐,姐姐不好了。”
纪璇站起来,心底忽然有不详的预感,询问的声音微微发抖:“怎么了?”
那男孩气喘吁吁,表情焦急又害怕:“秦总在更衣室晕倒了。”
那一刻她眼前黑了黑,好不容易才扶着椅子站稳。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亦步亦趋地跟着男孩跑到更衣室,看见换好衣服倒在衣柜旁的秦肆。
脸色苍白,像死了一样,只不过还有呼吸。
没人敢动他,纪璇也只能无助地在旁边干着急,急得直掉眼泪。
幸亏救护车很快赶到,将他带走。
*
到了医院就是做各种检查,秦肆毫无意识地被推去做CT拍片子,纪璇无比焦急地跟着,医生都没空回答她的疑问,告诉她秦肆究竟怎么了。
医生问她既往病史,她只能沉默摇头。
她忽然间才察觉,过去七年对他一无所知。
直到陈烈赶到,去办公室见了医生,出来时秦肆还睡着,期间他醒过来一次,打了镇痛针又睡过去。
纪璇大概了解到是他的腿有什么问题,但具体她也不懂。
陈烈叹了一声,示意她出去说话。
纪璇给床上的男人掖好被子,还想摸摸他的脸,碍于陈烈在一旁看着,只好作罢。
关上病房的门,也把寂静关在里面。
走廊里只有陈烈低沉的声音:“你应该猜到了,他的腿以前受过伤。”
鼻尖忽然狠狠地一酸,纪璇憋下一阵泪意,问:“什么时候?”
陈烈叹了叹,靠在走廊墙上从兜里拿了根烟,再拿出打火机,抬眼瞥到“禁止吸烟”的告示牌,又把烟收了,剥开打火机盖,一簇火苗从指尖燃烧起来。
纪璇嗅到伤感的气味。
“是高三的时候。”她听见陈烈更为低沉的声音,“他爸爸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无力偿还,人也被那些催债的逼出了心病,就放了把火要烧家——当然,后来警察说是因为忘关煤气导致的火灾。”
纪璇:“我知道。”
这个版本她听说了,还是当地头条新闻。
“当时他们家有个司机,也是他爸的好兄弟,去火场里把他和他妈妈救了出来,再进去救他爸的时候,没来得及,两个人一起烧死了。”
他还是没提到秦肆的腿伤从何而来,纪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烈看了她一眼,说:“阿肆运气很不好,逃出去的时候房梁砸下来,正好砸在他右腿上。”
纪璇突然觉得自己右腿一阵钻心的疼,心脏也疼得像要被捏碎。
陈烈没给她缓冲的时间:“当时骨头都被砸断了,医院没办法,辗转无果,阿姨便带他出国去治。”
“后来在国外做了手术,很成功,但这个手术也只是帮他的腿恢复到可以承受正常人的运动强度,他永远不可能再当专业的篮球运动员。”陈烈叹了一声,眼眶也泛红,“上天何其残忍,夺走了他最骄傲的东西,那比夺走他的命还痛苦。”
纪璇低垂着头,想忍住不哭,但还是哭到泣不成声。
陈烈的声音就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朦胧的,却每一个字都化作刀刃往她心口里扎:
“纪璇,我曾经以为他放下了,刚回国那会儿他一门心思创业,我以为你们俩再没可能。可后来我发现,这小子是个真情种。”
“高中那会儿你们的事我知道,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年,哪有一个男人会把高中时喜欢的女孩儿记这么多年。可是纪璇,直到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他都会为了你赴汤蹈火,去死都愿意。”
“他最骄傲的,最珍惜的一切,在你面前都不值一提。”
纪璇捂着脸,一瞬间掌心就湿透。
是啊,她一句想看他打篮球,他不管不顾地就去了。
他那么努力地给她看,赢得那么漂亮,看见她笑的时候他眼睛里都在发光。
但他是忍着痛打完的,却自始至终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上天把他最骄傲的东西夺去了,如今这双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的腿是命运之外的恩赐,然而在她一句“想看”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她开心。